南昌漢代海昏侯墓文保團隊:觸摸漢代文明脈動

來源:光明日報

    袁龍輝在對漆耳杯缺口處進行補配。 成奔攝/光明圖片    袁龍輝在對漆耳杯缺口處進行補配。 成奔攝/光明圖片
    江宇在對一件修復中的博山爐進行緩蝕封護處理。 成奔攝/光明圖片    江宇在對一件修復中的博山爐進行緩蝕封護處理。 成奔攝/光明圖片
    王雨夕在為一件修復中的漆盤補色。 成奔攝/光明圖片    王雨夕在為一件修復中的漆盤補色。 成奔攝/光明圖片
    南昌漢代海昏侯國遺址博物館藏品雲獸紋漆盤。 成奔攝/光明圖片    南昌漢代海昏侯國遺址博物館藏品雲獸紋漆盤。 成奔攝/光明圖片
    南昌漢代海昏侯國遺址博物館展陳的宴飲場景。 成奔攝/光明圖片    南昌漢代海昏侯國遺址博物館展陳的宴飲場景。 成奔攝/光明圖片

[人才強國新徵程·關注文物保護與修復人才]

這是一座年輕與古老交織的博物館。

年輕,是因為它從開館至今僅四年時間,今年5月才被評為國家一級博物館;古老,是因為它的館藏文物都來自2000多年前的西漢時期。

它就是南昌漢代海昏侯國遺址博物館。

常有網民幽默地說,海昏侯劉賀憑一己之力,撐起了一座博物館。這位中國歷史上唯一一位集「帝、王、民、侯」於一身的人物,將大漢之燦爛繁華,盡數掩藏於江西南昌新建區墎墩山下。

一群平均年齡不過30歲的年青人,從校園課桌轉向文物修復室,在一器一具、一簡一字間,拂去歷史的塵埃,觸摸漢文明強壯而有力的脈動。

妙手回春:讓文物以原貌與世人相見

歷經2000多年時光,由於地質變遷、地下水位變化等原因,海昏侯墓出土的許多器物都有腐蝕、變形、殘損等情況。但經過文物修復師的「妙手回春」,大多數文物都能以原貌與世人相見。

「這是我在老師指導下,修復的第一件器物。」博物館里,修復員江宇指著一件從劉賀之子劉充國墓穴出土的青銅鏡說。2020年,從中國地質大學畢業的江宇來到剛剛成立的南昌漢代海昏侯國遺址博物館,成為一名文物修復部門的工作人員。

那一年,他和同事袁龍輝跟隨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的文保團隊學習,對劉賀墓出土的車馬器進行了修復。有了跟班學習的經驗後,他們在老師的指導下,著手修復青銅器。

「現在回頭看,那時候措手不及的樣子還挺有意思。」還記得剛拿到需要修復的青銅鏡時,江宇傻眼了——一個塑料盒子裝著不少青銅器碎片,碎片上還有很多附著物,鏽蝕特別嚴重。

「只要充分瞭解文物病害,就能對症下藥,治標治本。」在修復項目負責人、原中國國家博物館文物科技保護部研究館員楊小林的指導下,江宇對碎片進行了文物病害圖分析、能譜分析、硝酸銀定性分析後,完成了青銅鏡的「病情診斷」,隨後他和袁龍輝開始動手修復青銅鏡。

借助化學藥劑和物理工具剝離有害鏽蝕,粘接犬牙交錯的裂痕,對銘文或圖案,既有的要保護、破損的要修補、磨滅的要恢復……正如「拚圖」般,在不長的時間里,江宇與袁龍輝完成了青銅鏡的主體修復工作。

為了讓文物整體色調一致,並儘量接近其在出土時的外觀,掩蓋修復痕跡,大部分文物在完成修復的最後一步通常是「做舊上色」。

在文物修復領域,「做舊上色」的效果也是評判文物修復技藝的重要標準。

「小夥子不要急,先淺後深,先少後多,慢慢嘗試。彈、畫、抹、點,看準位置不能亂撒。」駐紮在南昌漢代海昏侯國遺址博物館的原故宮博物院副研究館員霍海峻也加入工作組,手把手地教他們如何進行「做舊上色」工作。

為了模仿上色部位周圍紡織物的痕跡,江宇用紡織手套在補配部位輕輕按壓並配合礦物顏料和蟲膠,完美複刻了紡織物和銅鏽的顏色和形貌,補配的痕跡也消失不見。江宇說:「那時我才真正意識到什麼是‘畫龍點睛’了,明白讓文物‘活起來’並不是一句空話。」

如今,這件青銅鏡已在博物館中展出。

「當我看著修復前後照片對比的那一刻,看著修復文物放進展廳的那一刻,看著小朋友對著文物開懷大笑的那一刻,我是幸福的,這便是我工作的意義。」江宇說。

從事文物修復工作的這幾年,對江宇和袁龍輝而言,是在看似枯燥乏味的工作中,承擔起了光榮的使命。「文物保護和文物修復工作博大精深,必須時刻學習。因為每一件文物的背後都承載著多元一體的生動實證。因而每一次修復過程,都是一次全新的挑戰。」袁龍輝深有感觸地說,「從跟班學習到上手操作,在這個過程里,無論是在業務技能上,還是在思想上,我真切感受到了自己的成長。」

相輔相成:持敬畏之心不斷研究學習

今年5月,南昌漢代海昏侯國遺址博物館新修復的17件漆木器與觀眾見面。

海昏侯墓共出土了3000多件漆器,只有1100多件保存較為完好。經過多年修復,達到展陳條件的漆器也不過幾十件。

文博界有個說法:「干千年,濕萬年,不幹不濕就半年。」南方地下水位高,漆木器出土前長期泡在水中,才能保持不腐。出土漆木器的保護修復首要任務是做脫水定型,然後才能進入漆器髹飾。

在博物館一樓的漆器修復室里,修復部門工作人員王雨夕正在和一件碎成了三瓣的龍紋漆盤「較勁」。「這還是保存較為完好、能辨識出器形的漆器,修復起來比較‘簡單’,但也花了好幾個月的時間,現在到收尾的時候了。」王雨夕手持一根纖細的畫筆,蘸取調製好的色漆,小心地在文物的缺損處補色。

作為文物修復人員,王雨夕不僅要學習各種修復技術和理論知識,包括材料科學、化學、科學儀器的使用等,同時還需要培養耐性和細心,以及對歷史的敬畏之心。

不僅如此,在漆器修復的過程中,她幾乎每天都會接觸到生漆。「漆器修復,需要使用生漆,但幾乎所有人都會對生漆過敏。」王雨夕說,從最初開始每天需要與藥膏為伴,到現在過敏的情況越來越輕,她覺得這彷彿是自己和文物互相「治癒」的過程。

「對這種過敏反應也沒有特效藥,只能硬撐,等完全適應了,好像身體內產生了抗體才不會再過敏。這是大多數漆器修復人員必須挺過的難關。」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院館員吳鎮華說。

海昏侯墓出土的漆器經年累月受地下水浸泡,出土漆器含水量都很高,再加上外力擠壓,多數漆器變形嚴重,甚至支離破碎。要經過分析、檢測、清洗、脫水、矯形、定型、乾燥、補配、漆膜回貼、髹漆、緩蝕封護等步驟。其中,脫水處理時間要幾個月,甚至更久。

「每當修復完成一件文物時,所有的困難都被成就感和幸福感衝散了。」王雨夕說。

不僅僅是王雨夕,在南昌漢代海昏侯國遺址博物館成立之初,因場館還在建設,許多剛出土的文物在完成提取後,必須與其他文保機構聯合進行文物修復。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科技考古與文物保護中心的文物修復人員也加入其中。

「我們採取邊挖邊學的方式,搭建起海昏侯墓首支考古發掘與文保團隊,開始了文物修復工作的系統實踐。」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院海昏侯墓考古隊領隊楊軍說。

事實上,海昏侯墓自2014年開挖封土堆後,為對不便運輸的文物進行搶救性保護,就地搭建了4000平方米的漆木器、簡牘、金屬器、紡織品、實驗室考古的文物保護工作用房,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的文物修復人員那時即已入駐。

「我們全程參與了海昏侯墓現場保護及室尼雲物保護修復工作,掌握了考古現場文物保護性提取及發掘後文物清理整理、檢測研究、保護修復工作。」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科技考古與文物保護中心副主任李文歡說,來自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的文物保護團隊由6名平均年齡32歲,具有在職博士研究生、碩士研究生和本科畢業生學曆的專業技術人員組成。在他們的帶領下,一支10餘名擅長金屬器、漆木器、陶瓷器等文物修復技能的技工隊伍也迅速成長,先後修復南昌漢代海昏侯墓出土文物約1000件套。

9年前,李文歡就加入了考古隊,是最早一批進入海昏侯考古工地的文物保護人員。經過多年的考古發掘與文物保護工作,他對文物與文保人員相輔相成的關係也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我在大學和研究生階段學習的是文物保護和科技考古專業,碩士研究生畢業後就在文保用房跟著文保專家學習,後來在南昌漢代海昏侯國遺址博物館帶領團隊進行保護修復的同時繼續學習。文物修復與保護永無止境。不同的器物、不同的材質、不同的手法、不同的技藝,若處理不當,很容易造成不可逆的毀損。」李文歡說,經過數年的學習,他才懂得文物保護與修復所面臨的諸多挑戰。

薪火相傳:助力文保事業生生不息

南昌漢代海昏侯國遺址博物館的竹簡修復室,兩排整齊的藍色托盤置放在牆邊,一根根竹簡整齊排列於托盤中。「這些是海昏侯墓出土的五千多枚竹簡中的一部分。」湖北荊州文物保護中心文物修復師陳亦奇說,海昏侯墓出土竹簡的修復一直由該中心承擔。

在一旁觀摩如何清洗竹簡的袁龍輝,是在結束了青銅器修復項目後,轉入竹簡修復項目的。

「這個比漆器修復難多了。有的竹簡得借助機器才能分辨文字。」袁龍輝說,竹簡的修復極其考驗修復人員的耐性——每一枚竹簡都要經過純水的清洗,去除表面覆蓋的汙漬後,再用細小的勾線筆頭,輕柔地點觸竹簡表面的汙漬,以流水帶走汙漬。「光這功夫沒有幾年的練習,不敢輕易上手,稍有不慎就是一個古文字的消失。」袁龍輝說。

雖然有過青銅器、漆木器修復的經歷,但在竹簡修復領域袁龍輝卻是個「萌新」。得益於博物館與合作方共同培養修復人員的創新模式,他才有機會接觸竹簡修復這項技藝。

「有一次,我給一盤已經清洗過的竹簡拍照,發現竹簡上寫著‘子曰智者樂水仁者樂山智者動’這幾個字,當時就有種歷史照進現實的感覺,原來我們和2000多年前的劉賀讀的是同樣的書,寫的是同樣的文字。」這種穿越的既視感直衝內心,讓袁龍輝再次感受到了傳承的力量。

2020年,由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和南昌漢代海昏侯國遺址博物館聯合成立的南昌漢代海昏侯國遺址考古工作站揭牌,同時採購了一批用於實驗室考古和文物保護與修復的專業設備。

「高校畢業的學生進入博物館工作,雖然具備做文物修復的理論基礎,但缺乏實踐經驗。」南昌漢代海昏侯國遺址博物館副館長範麗君告訴記者,培養文物修復人才,需要有項目提供實踐機會,幫助他們積累經驗、提升技術。

44歲的管理在2019年博士後出站後就加入了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院海昏侯考古團隊,擔任了4年的文保組負責人後調入江西省博物館。「要培養出一名成熟的文物修復師,至少要以10年為期,同時還必須具備長期堅持的信念。」如今,作為江西省博物館館長,管理也在積極開展文物保護與修復人才培養工作。

「一些考古機構仍存在招不到人、文物修復人才斷層、文物保護技術人員匱乏等問題。主要原因包括供需矛盾和冷熱不均,人才來源相對單一,培養出的修復人才無法滿足文物保護需求。」江西省文化和旅遊廳廳長梅亦認為,需要創新協同育人模式,持續開展「訂單式」「定向式」「定崗式」培養,完善在職在崗文博專業人才培養體系。將培養單位、培養項目納入專項計劃,在招生名額、研究經費等方面加大支持力度。

「當然,對於青年考古、文保人才來說,也需要有幹事創業的情懷和使命。」梅亦說,當前文物考古事業的蓬勃發展,對文博隊伍特別是考古、文保人才培養提出了更高要求,需進一步加強頂層規劃和協調管理,加快解決考古文博人才支撐問題,讓文物考古事業薪火相傳。

(本報記者 胡曉軍 李玉蘭 王 洋 本報通訊員 薛 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