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P29記者手記|在巴庫,感受風與火的撕扯

離開巴庫奧林匹克體育館的那天下午,整個體育館籠罩在厚厚的雲層之下。狂風肆虐,體育館門口一排排印有聯合國氣候變化大會字樣的旗幟猛烈揚起,又緩緩落下。但在雲層的背後,金色的霞光已經出現。抬頭看,雲層旁邊的天空一片湛藍。這是來到巴庫11天以來,難得的一個好天氣。

巴庫奧林匹克體育館雖有其名,卻和奧林匹克運動會無關。為了承辦本次聯合國氣候變化大會,阿塞拜疆將體育館進行了臨時改造,內設多個不同的區域。但整個球場是封閉的,會場內總是悶熱,和會場外的大風形成鮮明的對比。

因為工作原因,我沒有等到COP29大會落幕就需要離開巴庫。在從體育館去往老城民宿的擺渡公車上,看著遠處似乎就在地平線上的夕陽,思緒逐漸飄散。然而,車內不時飄過「NCQG」(新集體量化目標)「Article 6」(全球碳市場)的聲音仍自動捲入耳中,又將人拉回到這場大會中。

11月21日,巴庫奧林匹克球場外的旗幟隨風飄揚。新京報記者 謝蓮 攝11月21日,巴庫奧林匹克球場外的旗幟隨風飄揚。新京報記者 謝蓮 攝

COP29已進入尾聲,焦點議題仍未有突破。想起上午來到巴庫體育館時,展館區門口的抗議區已擠滿了人。遠遠地,就聽到抗議者在高呼「trillions not billions」(萬億而非千億)——氣候融資是本屆大會最核心的議題,也是爭議最大的議題,發展中國家希望發達國家的氣候資金承諾超過十幾年前承諾的一千億美元,達到萬億標準。其他的口號,還有要求脫離化石能源、實現快速公正轉型、為損失與損害基金注入資金等,涵蓋了本屆大會幾乎所有重要議題。

11月21日,COP29場館內的抗議活動。新京報記者 謝蓮 攝11月21日,COP29場館內的抗議活動。新京報記者 謝蓮 攝

人潮正在散去,而結果仍然無期。和同座的一位德國媒體記者聊了幾句,發現幾乎所有人都認為,原定將於週五閉幕的COP29,幾乎勢必要拖延一陣。至於具體何時能閉幕,沒有人知道。

進入第二週會期後,場館內的抗議聲浪越來越大。但與之相對的是,巴庫體育館內的參會人員明顯少了很多。在入口安檢處,不再有長長的隊伍等待。在展館區內,也不再有摩肩接踵的擁堵。一些國家和組織的展館已經空置,只偶爾有參會者臨時落座休息。整個會場內外的誌願者也減少了不少。只有媒體中心門口可以充電的區域,似乎永遠一座難求。但會場內的博弈仍然洶湧。11月21日,原定的多場新聞發佈會都臨時取消,某種程度上也凸顯了各方難解的分歧。

本屆聯合國氣候變化大會的開端其實並不美好。開幕前,美國大選的結果就讓許多人感到擔憂。回想起我在擺渡公車上的閑聊,不管是與美國人、德國人還是印度人,一個共同的話題就是美國大選。特朗普再次當選美國總統後,美國是否會再次退出巴黎協定,這又會在多大程度上影響到其他國家的氣候行動,都是參與者議論的焦點。開幕之後,阿塞拜疆與法國關於法國海外領土的言語糾葛也讓許多人的心懸了起來。沒過幾天,阿根廷突然召回了代表團,再一次給這場大會蒙上了陰影。

阿塞拜疆顯然想將這場大會定位為一場團結的大會。在會場內外,到處都有「團結共赴綠色世界」的標語。關於加速減排行動、保住1.5攝氏度、增加氣候融資的標語也隨處可見。但口頭的團結能否轉化為各方的妥協,從而確保大會達到預期目標,仍是未知數。或許正如許多接受採訪的政府官員、專家學者所說,和往屆COP大會一樣,本屆大會也是不到最後一刻不會有結果。

COP29入口處。新京報記者 謝蓮 攝COP29入口處。新京報記者 謝蓮 攝

這是我第一次來到裡海之濱的阿塞拜疆首都巴庫,也是第一次採訪聯合國氣候變化大會。阿塞拜疆意為「火之國」,對火有著異常的情結。巴庫則是「風之城」,從裡海吹來的風總是讓人髮絲亂舞。過去不到兩週的時間內,阿塞拜疆的「火」與巴庫的「風」一直在相互撕扯,這座歷史悠久的古城彷彿陷入了一個巨大的漩渦之中。

在巴庫奧林匹克體育館內,數萬名來自世界各地的代表共商共議氣候變化議題。但在這一方天地之外,卻很難說氣候變化問題已經深入人心。曾和幾名阿塞拜疆誌願者聊了聊,他們大都是大學生,對於在這樣的國際盛會中擔當誌願者感到無比興奮與自豪。但是,他們也表示,即使COP29的標識鋪滿整座城,普通巴庫人的生活也並未有發生什麼變化,他們也並不會將氣候行動掛在嘴邊。

關注氣候變化議題已有幾年。在這個議題上的分裂是最為鮮明的——總有人高聲疾呼,警告地球已經瀕臨崩潰;也有人無動於衷,不為所動,甚至斥之為騙局。或許只有那些親身經歷過氣候災難的人,才最為觸動。一位來自太平洋島國安圭拉的參會者對我說,受颶風影響,他最長時間曾有92天無電可用。

巴庫人民估計無法想像這樣的困境。巴庫的夜景異常絢爛,一系列「超級現代」的建築盤旋在古城之外,每到夜晚,就循環變色亮燈。火焰大廈的三座玻璃摩天大樓,外部燈光閃爍,呼應著阿塞拜疆「火之國」的稱號。在巴庫古城遊走時,一位當地小哥對我說,巴庫的夜景是最美的——當然,他的目的是希望我預訂一趟夜晚的郵輪之旅。

11月21日,巴庫奧林匹克球場外。新京報記者 謝蓮 攝11月21日,巴庫奧林匹克球場外。新京報記者 謝蓮 攝

雖然是一座有著悠久歷史的古城,巴庫給我的印象卻相當現代。每天在老城和體育館之間往返,看到的要麼是寬闊的大馬路、淺黃色的歐式建築,要麼是高聳的摩天大樓、持續不歇的大噴泉。只有鄰近體育館的一片區域,才有大片的低矮樓房。

來到巴庫的第一天,天氣有點陰,雲層有點厚,氣溫不算高也不算低,整體體感尚算舒適。當天,我還很好奇,「風城」巴庫的風去哪裡了?沒想到,第二天,風就來了。早晨出門時,狂風來襲,幾乎將人吹跑。氣溫也迅速下降,令人切實感受到了冬天的寒意。晚上走出巴庫體育館時,天空甚至飄起了雨滴。

巴庫的雨令人印象深刻。在巴庫十餘天,幾乎有一半時間都碰上了雨。但巴庫的雨與想像中不同,總是似有若無,戴一頂遮陽帽在外走半小時,頭髮也不會濕。有點像江南梅雨,朦朦朧朧,霧氣繚繞。另一半時間,巴庫的天氣很好。只要沒有風,氣溫總是宜人。

但巴庫濃重的尾氣味道,嚴重破壞了這座城市給人的觀感。在抵達巴庫前,很難想像一座海濱城市的空氣怎會不清新。然而,抵達巴庫後,汽車尾氣卻總是令人皺眉。

在巴庫,汽車是主要的通勤方式。不管是出門去乘坐擺渡公車,還是從體育館返回民宿的路上,都可以看到汽車呼嘯而過——巴庫的司機們車速是真快。若是碰上稍有堵車,站在路邊就能聞到濃濃的汽車尾氣味道。即使是在巴庫體育館外的停車場,也總是瀰漫著一股尾氣的氣味。

大會期間,每天都有數十輛擺渡公車往返於巴庫體育館和城內各地,為來自世界各地的參會者提供便利。擺渡公車都是電動車,但在路上看到的普通公交車,基本都是油車。路上行駛的小汽車,絕大部分也是油車。

阿塞拜疆是產油大國,歷史上第一座工業化油井,就落座在阿塞拜疆。20世紀初期,阿塞拜疆的石油產量幾乎獨佔世界一半。讓許多人覺得難以接受的是,正是這樣一座依靠石油發展的城市,承辦了致力於推動溫室氣體減排、能源綠色轉型的聯合國氣候變化大會。有居住在巴庫的中國人對我說,巴庫的空氣汙染一直比較嚴重。她甚至覺得,裡海表面都浮著一層黑色的石油。

當然,阿塞拜疆也在想辦法。過去幾年,阿塞拜疆在太陽能、風能、綠色氫能等方面加速佈局。有阿塞拜疆人告訴我,巴庫正在建設一個名為「白城」(White city)的區域,就是在探索綠色可持續發展城市,也是試圖改變此前因為石油開採和工業活動帶來的「黑城」之名。

在巴庫路上,雖然汽車仍是主流,不時也會看到整齊擺放在路邊的單車和滑板車。只不過,使用這兩種出行方式的人仍相對較少,只偶爾看到背著外賣箱的小哥會騎滑板車閃過。

巴庫市內路邊停放的滑板車。新京報記者 謝蓮 攝巴庫市內路邊停放的滑板車。新京報記者 謝蓮 攝

第一週會期結束後休會那天,我花了半天時間遊覽了一番巴庫老城,去巴庫雙門、少女塔等地標打了卡。也去了裡海邊——裡海是內陸海,巴庫的海邊沒有沙灘,只能隔著圍欄遠遠地眺望海面。那是一個多雲陰天,天空還飄著細雨。確如那位中國朋友所說,遠看海面似乎浮著一層油。

巴庫市中心的裡海。新京報記者 謝蓮 攝巴庫市中心的裡海。新京報記者 謝蓮 攝

其間還去了一趟阿塞拜疆國家歷史博物館,感受到了阿塞拜疆幾個世紀以來的悠久歷史與文化。印象最深刻的還是一名博物館工作人員。得知我來自中國時,她非常熱情地開始用中文數數,還邀請我一起拍照留念。

COP29中國角。新京報記者 謝蓮 攝COP29中國角。新京報記者 謝蓮 攝

在巴庫期間,深切感受到了阿塞拜疆人對中國人的熱情。在擺渡車上,有兩名阿塞拜疆記者拿著手機來問我,手機上的字什麼意思——那是中國角工作人員用毛筆在紅紙上寫的繁體「楽」字,她們在中國角看到並拍了下來,只是一直不知道什麼意思。在場館內,和一名誌願者閑聊時,他雖沒去過中國,卻能說出好些中國城市,並對上海非常嚮往,也希望能去北京遊覽。我和幾位阿塞拜疆誌願者交換了聯繫方式,我們約定,如果他們來北京,我帶他們爬長城。

新京報記者 謝蓮 巴庫報導

編輯 陳曉舒

校對 吳興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