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中國古典文學研究泰鬥葉嘉瑩:曾自費回國教書,學生聽到不肯下台
據南開大學官網發佈的訃告,南開大學講席教授、中華詩教與古典文化研究所所長、中央文史研究館資深館員、加拿大皇家學會院士,國際著名教育家、詩人、中國古典文學研究泰鬥葉嘉瑩先生,因病醫治無效,於2024年11月24日15時23分在天津逝世,享年100歲。
南開大學方面介紹,葉嘉瑩先生融深厚的國學根底、精湛的西學修養與深刻的生命體驗為一體,構建了以「興發感動」為核心的、特色鮮明的詩學體系,在弘揚傳統與文明互鑒中作出了獨特的巨大貢獻,同時實現了詩學探索與人生修行的交融。葉嘉瑩先生以她所摯愛的中國古典詩詞研究為自己的終身事業,在數十年教學生涯中培養了大批中國古典文學研究人才。她幾乎捐獻了個人的全部財產,設立了「葉氏駝庵獎學金」「永言學術基金」「迦陵基金」,以推動中國古典文學的研究與傳承發展事業。
葉嘉瑩1945 年畢業於輔仁大學國文系。曾任台灣大學教授、美國哈佛大學、密歇根州立大學及哥倫比亞大學客座教授、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終身教授。
1978年暮春,葉嘉瑩申請回國教書。1979年,她的申請得到批準,回到南開大學開始執教。
據中新網早前報導,葉嘉瑩回來全是自費,講課也不要任何報酬。葉嘉瑩覺得國家很窮,自己是心甘情願回來的,不能跟國家要一分錢。當年南開大學中文係為葉嘉瑩安排的課程,是講授漢魏南北朝詩。她已經55歲,每週上課兩次,地點在主樓一間約可坐300人的大階梯教室。
初回南開授課,盛況空前。教室里滿滿噹噹,台階上、窗戶上都坐著學生,葉嘉瑩得從教室門口曲曲折折地繞,才能走上講台。她穿著藍色中式上衣,站在講台上,儀態高雅,激情四溢,京腔婉轉,讓學生們驚為天人。一位學生回憶道:「葉先生在講台上一站,從聲音到她的這個手勢、這個體態,讓我們耳目一新。沒有見過,真是美啊。」
報導稱,葉嘉瑩繼承了她的老師顧隨先生的講課風格,「純以感發為主」,全任神行、一空依傍,注重分享心靈的感受。在黑板上的板書也很好看,豎排繁體,一邊說一邊寫,速度很快,學生們聽都聽呆了。從那兒以後,一傳十,十傳百,很多外校的學生也趕到南開大學旁聽。臨時增加的課桌椅一直排到了講台邊緣和教室門口,以致有時葉嘉瑩想要走進教室、步上講台都十分困難。
學校無奈中出一下策:只有持聽課證的同學方可入場。但這樣一來引起了其他院校學生的不滿。天津師範大學一個女生,竟找來一塊蘿蔔刻了一個南開大學文學院圖章,自製了一個假聽課證。一時間,真假聽課證統統洛陽紙貴,每回上課,教室的階梯和牆邊依然擠滿了或坐或立的人。
葉嘉瑩白天講詩,晚上講詞,學生聽到不肯下台。她與學生們就這樣如癡如醉地沉浸在詩詞的世界里,直到熄燈的號角吹起。她做了一首詩:「白晝談詩夜講詞,諸生與我共成癡。臨岐一課渾難罷,直到深宵夜角吹」形容當時的場面。
另據南開大學新聞網報導,葉嘉瑩講授古典詩詞的足跡遍佈祖國大江南北。1993年,她受邀擔任南開大學中華古典文化研究所所長,並捐獻出一半退休金——約十萬美元設立「駝庵獎學金」和「永言學術基金」獎掖後學。2015年,葉嘉瑩定居南開後,有一種時不我待的緊迫感。在家中的小客廳里,她每週給學生上一次課,逐字逐句地幫學生批改論文。她的聽力不如往昔,上課時學生發言,需要坐得離她近一點,聲音大一些。
2016年,葉嘉瑩已經92歲。一次安排好的講座,葉先生冒雨而來,顫顫巍巍站上講台,聲音洪亮、邏輯嚴密。在講詩詞時,她笑得像個女孩,絲毫看不出飽經風霜的一生帶來的磋磨之感。葉先生婉拒了中途學生搬來的椅子,站著完成了長達130分鐘的講座。
回顧執教經歷時,葉嘉瑩曾說,「我別無所長,就是喜歡詩詞,而且願意把我喜歡的詩詞介紹給年青人」。基於這樣的初心,2018年,葉嘉瑩將自己的財產捐贈給南開大學教育基金會,用於設立「迦陵基金」,繼續支持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研究。
「如果人有來生,我就還做一個教師,仍然要教古典詩詞。‘蓮實有心應不死,人生易老夢偏癡。’只要還能站在講台上講課,我仍然願意繼續做這樣的工作。」葉嘉瑩在自己90歲的生日上許下心願。
2019年,95歲的葉嘉瑩在自己歸國執教40週年的活動上再次表明願望:「我現在95歲了,因為這兩年生病的原因,我不敢再說努力地工作,但如果我幸而不死、身體得以恢復,我還有一個願望:就是在有生之年把即將失傳的吟誦留給後學者。」
作為一名當時執教已70餘載的古典詩詞教師,葉嘉瑩覺得有些對不起她的早期學生,「以前我上課沒有怎麼教學生吟誦。中國的古典詩詞本來是以吟誦為主的,吟誦不是歌唱,不是現在把一首詩編成一首歌來唱,它是真正有平仄韻律、含著作者內心感發的吟誦,這種興發感動的力量是伴隨著聲音出來的。我希望中國的吟誦不要失傳,我想要把我所有留下的從古至今的詩詞歌賦的錄音整理出來,能夠為國家、為後面的年青人留下一些我們中國幾乎失傳的吟誦,不然我真是上對不起古人,下對不起來者。」
在2019年葉嘉瑩歸國執教40週年的學術研討會上,主持人白岩鬆曾談到,「有的時候有這麼一種感受,當你談論起其他一些事情的時候,我們可能很遠;可是當談起詩詞的時候,一瞬間我們就變得很近。這個時候你就知道,葉先生所做的事已經不僅僅是文化傳承的事,它是這個民族縫隙處的膠水,隔閡處的橋。當你看到遠方有很多讓你擔心或不安,回頭看看葉先生和她做過的事,和她推廣的詩詞,你就不會慌。文化不散,這個民族會過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