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強人媽媽和「雞娃」的全職爸爸
視覺中國供圖曉涵是初一新生，平時話不多，有時還會不來學校，家長跟班主任請假時的理由是：心理不適。這天，曉涵在班主任的推薦下走進了諮詢室。
曉涵說，上初中以來，焦慮的狀態越來越明顯了，每天有效睡眠時間比較短，有時會心跳很快，感覺喘不上氣來。主要原因呢，就是爸爸對自己學習方面的要求比較高。
從小學二年級開始，爸爸就讓她翻譯小篇幅的英文片段，要整整做一個晚上。這麼多年訓練下來，自己可以做更大篇幅的英文翻譯，基本沒有什麼生詞。四五年級，爸爸讓曉涵上課後補習班，接觸初中的內容。現在初一，爸爸已經要求她做數學的中考題。每天爸爸會先做，篩選一些讓曉涵做，曉涵一般只能做出一半，爸爸就很不滿意。
聽曉涵說完這些，我回應她：「曉涵，爸爸能這麼多年堅持，挺不容易的，聽起來成效也很顯著啊。讓你糾結的點是什麼呢？」
曉涵說：「確實爸爸的出發點是好的，就是方式比較簡單粗暴，佈置的作業實在有些多。我現在越來越感覺自己學不動了，壓力特別大，更要命的是，我找不到這樣學習的意義感。」
「‘找不到意義感’的感覺是最近才有的嗎？」我問。
「從四五年級開始就有，但最近越來越強烈了。」曉涵說。
「會不會是因為最近中考數學題難度比較大，讓你有些沮喪？」我問。
「可能是一部分原因吧。」曉涵說，「更重要的是，我以前能自己調節情緒，現在越來越調整不過來。我不想理我爸，跟媽媽還願意溝通，但媽媽是單位的領導，工作很忙且經常出差，我都沒有機會表達和傾訴。」
「爸爸佈置任務會跟你商量嗎？」我問。
「不會，他說的就會要求我必須做。我現在覺得上學特別快樂，因為在學校還算輕鬆，回到家就不給休息時間，一直學學學。」曉涵說。
「媽媽在家時會阻止爸爸嗎？」我問。
「會，媽媽說了有一點兒效果吧，但沒有太大改變。畢竟媽媽經常不在家，爸爸又是全職爸爸，躲都躲不開。之前我媽媽也帶我去外地上了療愈課，但感覺沒什麼效果。」曉涵說。
「看來媽媽還是個比較好的資源，但又幫不上忙，對嗎？」我問。
「對，我媽媽和爸爸的教育理唸完全不同。我媽覺得快樂最重要，學習差不多就行了。我爸不行，他小學初中都學習很不錯，高中沒好好學習影響了前途，所以不想讓我走他走過的彎路，必須把學習搞好。」
「你現在確實存在焦慮的狀態，我教你一些訓練方法幫你放鬆和助眠，如果不能改善，還是有必要就醫的。你們家庭中的關係也是影響你狀態的重要原因，我希望跟你的家長談一下。跟爸爸談合適還是跟媽媽談合適呢？」我問。
「跟媽媽談吧，媽媽比較好溝通一些。小學時老師瞭解我的情況，嘗試跟我爸爸談過，我爸爸覺得他的教育方式沒有任何問題，後來老師做不通爸爸的工作，就給我減免了校內的一些作業。」曉涵說。
之後，我聯繫了她的媽媽。媽媽開始很抗拒，說孩子沒事情。媽媽也對爸爸頗有微詞，告訴我她很多遍地勸說過爸爸，語氣滿是自上而下的指責和訓導。
我頓時明白了曉涵爸爸的心境：被呼來喝去，在家庭中自尊心沒法得到充分滿足，自然會失落和焦慮，所以把生活重心放到孩子的教育上。
我委婉地跟曉涵媽媽說：「從孩子的描述中，我感覺爸爸也比較焦慮，不知道您是不是認同我的判斷？」
「您說的也是療愈課時我意識到的，我確實在嘗試改變。」曉涵媽媽說，之後再一次強調了她如何勸說爸爸，如何儘量早點兒回家拉著爸爸出門遛彎，把空間留給孩子。
「您確實做了很多努力，但現在您是家裡的定海神針，還需要您更多地關照爸爸的感受，這樣孩子就可以更少地受到爸爸焦慮情緒的波及。」
「我試試吧。能不能拜託您跟爸爸也聊一下，告訴他孩子現在的狀態，讓他改變一下對孩子的方式？」也許是職場的曆練，讓她對誰都下意識地帶著一種領導佈置任務的姿態。
「那我也試試吧，不過我沒有信心能做通爸爸的工作。」我應允了她，也告知了局限性。
「我知道的，謝謝老師啦。」曉涵媽媽說。
諮詢師感悟：
曉涵是一個資質非常好的孩子，聰明、懂事、學習能力強，可以說是具備可「雞」的基礎條件；而曉涵爸爸全職照顧女兒，關注學習，且非常堅持、用心，相當難得。這是一對很有實力的父女組合。雖然在曉涵走進青春期後，對爸爸的「雞娃」策略有一些牴觸，但問題並不是出在雞娃本身，而是爸爸的焦慮情緒給曉涵帶來了很多內耗。
這個家庭的最大資源，是精明強幹的媽媽，在心理上，媽媽在家庭中也是佔有優勢地位的。媽媽作為家庭最大最穩定的經濟支柱，她也樂得馳騁職場、叱吒風雲，讓爸爸去打理家庭生活和照顧女兒。這樣的組合和分工本來無可厚非，但是，媽媽把職場女強人的角色帶回了家，對爸爸的付出也有些看不上眼，這就讓爸爸的自尊心受到了一定的衝擊。為了增加在家庭中的存在感，爸爸就聚焦女兒的學習，試圖通過培養出類拔萃的女兒來證明自己的價值。
當然，這些心理活動都是潛意識中進行的，爸爸並不是故意為之。所以，想要家庭關係朝積極的方向調整和改變，擁有心理和物質雙重資源的媽媽才是關鍵的一環。媽媽如果放下自己在職場中那種小小的傲嬌，安心做一個家庭的欣賞者和陪伴者，並經常對默默付出的爸爸表達認可和感謝，就可以很好地安撫爸爸的情緒，爸爸不焦慮了，自然不會那麼死死地握緊女兒。而擁有極高天資和內驅力的曉涵，也可以得到更好的成長和自我發展。
鍾婷婷 來源：中國青年報
2024年12月14日 04 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