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上行丨西海固綻放的「文學小花」

「生活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不止一次想過離開這個世界,是文學拯救了我……」單小花同我們講述她的故事時,眼睛里噙滿了淚水,嘴角努力扯著笑容。

她16歲輟學,17歲嫁人,獨自撫養4個孩子,16年沒碰過書本,直到35歲發表處女作《口口》,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她和文學結下了不解之緣。41歲時,她出版了第一本書《苔花如米》,四年後又出版了第二本書《櫻桃樹下的思念》。她說,「我壓根兒沒想到,初中都沒畢業的自己能寫出兩本書」。

初見單小花時,她顯得身形纖弱,臉上總是洋溢著溫暖的笑容,眼中閃爍著星星般的光芒,骨子裡有著一股執拗勁兒。正如她給自己第一本書取名《苔花如米》一樣,她說:「我們的生活中有很多意想不到的苦難,特別是我們西海固地區的這些農村婦女們。但生活的苦難並沒有磨平我們對生活的熱愛,我們會勇敢地綻放自己,活成屬於自己的一朵小花。」

「我給自己取名笑笑」

以前的單小花其實並不愛笑。

1978年,單小花出生在寧夏固原市西吉縣吉強鎮高同五隊麻地溝。家裡一共九口人,她是家中最小的孩子,自打生下來就備受家人照顧,家人為她取名「小花」,也是希望她能夠像小花一樣向陽生長、綻放自己。在西吉縣回民小學(今西吉縣第四小學)上學時,單小花就表現出了對文字的喜愛,寫滿了一本又一本的日記,還和同學們一起合辦班報(今《春苗》校園文學社),她的文學萌芽開始從這裏起步……

然而,單小花讀初二時,西吉縣連續兩年乾旱,地裡莊稼歉收,家裡餬口都很難,於是她和當地的很多女孩子一樣,為了生計,被迫輟學,在家人的操辦下早早嫁了人。婚後的生活對於單小花來說是一場接一場的挑戰,作為一名農村家庭婦女,她每天起早貪黑、養牛喂羊,拚命地幹活,小小的身體操持著大大的家。「汗水時常將我的衣服浸透,可不管怎麼忙碌,日子還是過得緊緊巴巴的」,這樣日複一日的勞作一晃就是16年,單小花說這段時間她幾乎沒看過書、寫過字,上學時學過的那點知識也都差不多還給老師了。

2012年時,單小花家裡又突遭變故,丈夫背井離鄉杳無音信,家裡的擔子就全落在了她的頭上,不僅要照顧四個年幼的孩子和兩位年邁的公婆,還承擔著一家人的生計問題,生活如同一座大山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單小花回憶到:「為了填補家中貧困的窟窿,我幹了男人的活又干女人的活,挖藥材、撿破爛、抱磚頭、賣甜醅、賣玉米、打零工等等,我當了媽媽又當爸爸,每天總是早起晚睡,緊緊張張,忙忙碌碌,風裡來雨里去,大事小事一人扛,飽嚐了人間的辛酸」。

在這段艱難的日子裡,單小花經常一個人夜裡以淚洗面,身體也越來越差,「生活的不如意使我感到有很多話要說,這種傾訴的願望逼得我如鯁在喉,不吐不快。」於是,她找來孩子用過的作業本,開始像學生時代一樣寫日記,儘管很多字不會寫,只能用拚音代替,甚至寫了不少錯別字,但每次寫完之後,她都感覺如同向知己傾訴,得到了莫大的安慰,心裡也會舒適很多。「當我把自己想要說的話寫出來的時候,比掙了錢還高興」,單小花說。

後來,單小花重病住院,覺得熬不過去了,便給女兒寫下了一封離別信。這封信被主治醫生馬軍看到後深受感動,醫生不僅鼓勵她積極治療,還建議她去投稿試試。2012年底,經醫生的再三鼓勵,單小花拿著手稿忐忑不安地來到了西吉縣文聯,「當時我樓上樓下走了好幾趟不敢進去,但推開門的那一刹,西基雲聯的李春燕老師熱情接待了我,她的笑容打消了我當時的所有顧慮,心一下就暖了。」時任西吉縣文聯主席郭寧看了她的文章,說寫得很樸實、充滿真情實感。他選了其中一篇名為《口口》的散文,準備發表在西吉縣文聯主辦的文學雜誌《葫蘆河》。臨走時,郭寧還特意送了一些書給她,讓她回去慢慢閱讀。不到一週,單小花收到了300元「巨額」稿費,這對當時靠打零工一天只有20多元收入的她來說,是一種極大的認可與鼓勵。她說,「那一刻,我高興得像小女孩兒一樣跳了起來,可以說文學給了我第二次生命」。從此以後,她一有空就讀讀寫寫,精神世界逐漸充盈起來,也重新找到了生活的方向。

「我不再‘哭哭啼啼’,給自己取名‘笑笑’。」她開始更加努力地閱讀與寫作,記錄那些她熟悉而又難忘的面孔,幫助過她的人,以及她看到的山鄉巨變。

「苦難是化了妝的財富」

「有了第一次發稿經歷後,我寫作的勁頭更足了,也更有勇氣投稿了,人一努力,運氣也會變得好起來。」自那以後,單小花的文章先後在許多刊物上發表,出版了合集和個人作品集,還加入了中國少數民族作家學會、中國詩歌學會等,結識了很多編輯和文友。久而久之,單小花的精神世界越來越豐富,寫作的水平和視角也有了新的高度。「我寫作從來不是為了成為大作家、獲得多少獎,只是把生活中的美好、感動記錄下來就夠了。」單小花說。

2016年,時任中國作協主席鐵凝特意前往單小花的出租屋看望她,雖然房間只有不到四平方米,但牆上「文學點亮心燈」的字幅十分顯眼。鐵凝對她說:「這間屋子很小,但你的心很大,文學讓你走出這間出租屋和這個小村子,使你內心明亮;面對苦難,你沒有倒下,而且活得很有尊嚴。」單小花回憶當時的場景,仍然記憶猶新,鐵主席的話對她是莫大的鼓勵,也更堅定了她繼續在文學道路上走下去的信心。

單小花的寫作靈感都來源於最真實的生活,她白天外出打工時,看到感動、難忘的瞬間會急忙記錄下關鍵詞,晚上回來再把內容補充完整,如果夜裡三四點靈感來了,她也會立馬起來搞創作。單小花笑著說:「我對文學好似上癮了一樣,陷入一種癡狂的狀態。」

隨著越來越多的作品面世,單小花的名字也開始被更多人知曉。她五年內出版了兩本散文集,分別是《苔花如米》和《櫻桃樹下的思念》,併成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她說:「身為農民作家,我有責任講好農村故事,說出農民心聲。我沒有太多的寫作手法和寫作技巧,但希望能如照相機一樣,實事求是地寫。每篇作品里都有我熟悉又難忘的面孔,一張張被歲月刻畫的臉,一個個勤勞、樸實、堅韌的平凡人生,給了我最深刻的啟迪和戰勝困難的足夠勇氣。」

回顧過去,單小花感慨萬千:「苦難是‘化了妝的財富’。」這些經歷不僅磨煉了她的意志,更為日後創作積累了豐富的素材。如今,她已經從四平米的出租屋搬到了更大一些的公租房,雖然依舊為生活奔波,但在文學的世界里,她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光芒,照亮了前行的道路,也為更多人帶來了希望與力量。

「文學是多麼有力量」

「文學不僅給了我精神的力量,也改變了我的生活……」單小花說讀書寫作不僅讓她變得陽光自信,也帶動著她身邊的人,她的四個孩子都受她的影響,非常喜歡讀書寫作,「我的兩個女兒分別在寧夏大學和寧夏醫科大學讀書,我的兒子在部隊當兵,小女兒在讀高三……很多人都很羨慕我有四個這麼優秀的孩子。」單小花看著四個孩子的照片滿臉欣慰的說道。

除了家人,單小花也始終鼓勵著無數像她一樣身處困境中的人勇敢追夢。2020年,單小花開辦了公益性質的網絡學習班,來自全國各地、不同年齡段的文學愛好者紛紛加入。單小花不僅通過分享自己的親身經歷,不斷鼓勵更多的人走上文學創作的道路,也會在群裡分享自己寫作的心得體會,教授寫作技巧,幫他們改稿、投稿,近日獲「駿馬獎」的西吉作家馬駿也曾是她網絡學習班的一員。單小花常說:「在人生低谷時不要悲傷,不要自暴自棄。通過閱讀和寫作,我們可以讓內心變得更強大,從而克服困難。」

在西海固這片廣袤的文學土壤里,單小花用她的文字傳遞著希望與力量,用文學照亮更多人的人生。她說:「我們農民不僅能拿著鋤頭種地,也能拿起筆杆寫出好作品。文學點亮了我的心燈,我也希望能以一盞燈點燃萬家燈火,一起照亮我們新時代新農民的文學之夢」。

單小花用最質樸的語言和最真誠的情感,書寫出了屬於她的故事,屬於西海固的故事,屬於這個時代的故事,為更多的人帶來了希望與勇氣。正如固原市2023年度「最美文學人」頒獎詞寫道:「如果說西海固大地上,每一株小草都帶著文學的露珠,那麼每一道不起眼的山溝,總會走出那麼幾名作家詩人。她從麻地溝出發,不斷走向文學高原,攀登文學高峰。當中國作協主席鐵凝握著單小花手的時候,她一定感受到,這遍地生長文學莊稼的土地上,文學是多麼有力量,詩歌多麼‘有希望’。」

生活朝她扔泥巴,她用泥巴來種花。願這朵小花在西海固文學的大地上綻放得更加絢爛!

「塞上行」是人民日報社寧夏分社著力打造的新媒體品牌專欄,創新靈活地講好「塞上江南」的美麗故事。每月1號、11號和21號左右,固定推出欄目產品,並因時因事刊發不定期報導。

統籌:徐元鋒

本期策劃:焦思雨

文字:焦思雨 徐璐璐

影片:焦思雨 徐璐璐 武山琦 穆昱宏

圖片:焦思雨(部分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出品:人民日報社寧夏分社

投稿郵箱:rmrbnxfs@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