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9000萬「潤」到英國後，他成了「韭菜」

來源：環球人物

他在山西金融領域掀起一場驚濤駭浪，

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作者：陳佳莉

即將到來的農曆新年，將是田文軍夫妻在英國度過的第六個春節，但可能是一個無家可歸的春節。

他們所居住的位於倫敦漢普斯特德郊區的一處豪宅於近日被「充公」，這是他們剛來英國時的落腳地，一定意義上被視為新的家。

一同被充公的還有他們的另一處豪宅、兩棟學生公寓以及多個銀行賬戶中的資金，總價值約1200萬英鎊（約合1.1億元人民幣）。

當然，這與田文軍在中國捲入的高達2000多億元的違規融資貸款相比，不過九牛一毛。

田文軍的真實身份是中國一起騙貸大案的主人公。作為曾經的「德禦系」實控人，他通過違規貸款，坐莊資本市場，在山西金融領域掀起一場驚濤駭浪後跑路，自此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把銀行當「提款機」

田文軍到底誰？

在山西金融圈，說到田文軍或許有人不熟，但如果說是「田行長」可能就都知道了。

關於田文軍的早期經歷，公開報導不多，只知道他成長於山西省晉中市的一個知識分子家庭。據中國證監會消息，他在去往英國前曾居住在北京市建國路。

2006年，田文軍在北京成立中海博投資（北京）有限公司，主營農業相關領域投資，還成立了山西棟盛融資擔保有限公司，為中國境尼特別是山西的中小企業提供融資貸款服務。

2009年，田文軍將自己手裡的兩家公司與另外兩家農貿公司合併，成立德禦農業集團。「德禦系」初具規模。僅1年後，田文軍便將德禦農業集團推上了諾斯達克，還拉來了國際著名投資機構軟銀資本投資，備受市場關注。

此後幾年，「德禦系」通過一系列併購和IPO進入主流資本市場，一共控制著3家A股上市公司、1家美股上市公司和1家美股掛牌公司，以及3家新三板掛牌公司。

田文軍在資本市場攻城掠地背後，少不了妻子的幫忙。公開資料顯示，2014年，40歲的田文軍與同齡的郝江波結婚。郝江波擁有中國人民大學經濟學博士學位，曾在北京市朝陽區地稅局工作多年。

2017年胡潤百富榜上，郝江波以38億身家排在第1141位，被媒體稱為「山西首富」。界面新聞2020年發佈的「中國最富1000人」榜單中，郝江波仍然以38億身家排名第779位。

「德禦系」在資本市場不斷併購的錢從哪來？這就不得不說到田文軍在山西銀行界資本騰挪的伎倆。

2014年，「德禦系」入股山西多家銀行，包括陽泉市盂縣農商銀行、晉中市壽陽農商銀行和順縣貴都村鎮銀行。2015年，「德禦系」又認購榆次農商銀行5000萬股。

幾年間，田文軍入股的山西銀行近10家，「田行長」的稱呼由此而來。

銀行一定程度成了田文軍的「提款機」。套路非常簡單，他先入股一家銀行，立刻把這些股權抵押給另一家銀行，進行貸款套現，如此不斷循環。

央視專題片《永遠吹衝鋒號》指出，「德禦系」先後註冊、收購了60餘家公司，旗下的少量實體產業實質上只是幌子，真正的逐利模式，就是違規從金融機構套出錢來，再投入資本市場運作。那幾年，與「德禦系」相關的「妖股」不斷暴漲暴跌，攪翻資本市場。

資本市場的異動很快引起中美兩國股市監管機構的關注。

2020年，中國證監會對田文軍下發行政處罰決定書：田文軍因非法操縱股價，罰款200萬元；未按規定披露信息，罰款30萬元；違反證券法，在限制期內買賣ST北訊公司股票，罰款50萬元。三罪並罰，合計罰款280萬元。

美國方面則要求「德禦系」旗下的穩盛金融退市。

「田行長」在資本市場逐漸走入死胡同。

造假和「圍獵」雙管齊下

「德禦系」的「資本神話」破滅，引發的不僅是「德禦系」地震，整個山西金融領域隨之震動。《永遠吹衝鋒號》披露了田文軍如何在山西金融系統違規圈錢的內幕。

造假是「德禦系」的一大招數。它設有一個所謂的技術處，這裏炮製的假公章就有上千枚，從這裏查獲的偽造文書材料重達十幾噸。

與造假配套使用的另一招就是圍獵。田文軍圍獵的技巧之一是挖掘對方的「弱點」。

他找到山西省聯社資金營運中心原主任史琴芬，一上來就直接問，「孩子畢業了嗎，找到工作沒」，接著就介紹史琴芬的孩子到自己的上市公司工作，還順便幫其解決了北京戶口。

史琴芬則「投桃報李」，為田文軍打開了「後門」。經她批準，資金運營管理系統端口被開放，業務數據被改寫，幫助「德禦系」關聯企業完成續作和新增資金業務71筆，金額高達264億餘元，造成債務違約金額達68億餘元。

此外，專題片披露，山西多家農信社和城商行是腐敗重災區，共20名公職人員收受「德禦系」財物，總額達2億多，包括多名「一把手」。

陽泉市商業銀行原黨委書記、董事長李首明先後收受田文軍賄賂6000萬元，原黨委副書記、行長趙建濤則完全成為田文軍培植的代理人。

2016年，時任副行長的趙建濤準備競聘行長，提出需要花錢「打點」，田文軍當即表示鼎力支持。拿了好處的李首明和趙建濤合夥為田文軍打開了資金的閘門，先後為「德禦系」關聯企業累計違規融資上百億元。

「幾百個億誰能承擔得起，大家的心態只能是靠時間來換空間，即幫助‘德禦系’借新債還舊債。」原山西省農村信用社聯合社主任邢亮喜在專題片中說。邢亮喜在2020年落馬後，又在2024年11月被國家金融監督管理總局山西監管局責令終身禁止從事銀行業工作。

專案組曆時15個月，從金融機構到監管部門，查處涉案公職人員違紀違法所得總金額達27.89億元，追繳涉案財物、查封扣押凍結涉案資產共計76.73億元。

專題片指出，多年來，「德禦系」從山西省多家農信社、城商行等金融機構違規融資貸款達2000多億元。

2020年7月，田文軍夫婦被山西長治市人民檢察院批準逮捕，隨後，中國警方通過國際刑警組織對其發出紅色通緝令。

整個案件調查過程中，田文軍夫婦均未出面，也無法取得聯繫。實際上，田文軍與其妻兒早已離開中國，並在英國申請了「綠卡」。

被沒收資產能否還給中國受害者？

田文軍夫婦是如何逃到國外的呢？

英國高等法院文書顯示，2017年，郝江波通過海豚金融資產管理公司（以下簡稱海豚金融）申請一級投資者簽證計劃（Tier 1）入境英國，隨後，田文軍和他們的兩個孩子作為受撫養人申請入境。2018年，郝江波先前往英國，1年後，田文軍和孩子們跟隨她經轉泰國來到英國。一家人曾住在倫敦富豪區漢普斯特德的一處公寓。

幫田文軍一家逃到英國的海豚金融背景複雜。總部位於倫敦的這家公司只有30名員工，卻管理著500名客戶的價值12億英鎊（1英鎊約合9.05元人民幣）的資產。由海豚金融開發的Tier 1簽證計劃始於2008年，客戶可以通過投資1000萬英鎊，於2年後獲得永久居留身份。

錢到位了，2022年7月，田文軍獲得英國永久居留身份，之後開始申請入籍英國。

然而，同一時間，海豚金融突然「爆雷」。

英國金融行為監管局宣佈接管海豚金融，理由是該公司的Tier 1項目存在嚴重的金融犯罪風險，且未能完成整改。之後，英國內政部取消該項目，以防止洗錢等犯罪以及移民制度被濫用。

海豚金融被查的時候，英國國家打擊犯罪局（NCA）順藤摸瓜查到了來自中國的「大客戶」田文軍夫婦。

2022年5月，郝江波在倫敦的巴萊克銀行賬戶存入69500英鎊現金，隨即觸發了英國的一系列審查。英國當局分別在2022年底和2023年5月針對夫婦二人的可疑資產啟動凍結令。

2024年12月10日，NCA發佈公告稱，因田文軍及其妻子郝江波始終無法提供其巨額資產來源的合理解釋，其在英國的價值1200萬英鎊的資產，包括倫敦漢普斯特德郊區的兩處豪宅、位於高雲地利的兩棟學生公寓以及多個銀行賬戶中的資金被沒收。

之後這些資產的收益將由英國財政部和NCA共同分配，具體的處置方式包括支持當地社區項目、改善公共安全設施、繼續打擊有組織犯罪，以及可能返還給受害人。

這些被沒收的資產是否有可能還給受害的中國投資者？

廣東法製盛邦律師事務所管理合夥人秦建龍對環球人物記者表示，按相關規定，如果符合條件，英國政府有義務將財產返還給中國。

「中國和英國都是《聯合國反腐敗公約》的締約國，根據《聯合國反腐敗公約》以及中英兩國簽署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和大不列顛及北愛爾蘭聯合王國關於刑事司法協助的條約》規定，締約國可以在沒收資產事宜方面展開合作。如果中國有生效判決能證明中國對被沒收的財產擁有擁有權，英國政府應當將其返還給中國。」

英國高等法院相關文件顯示，田文軍夫婦目前仍是中國國籍。至於二人未來是否可能被引渡回國，秦建龍認為會是一個比較漫長的過程。

「雖然中英兩國目前還沒有簽署引渡條約，但如果英國政府經過調查，發現田文軍夫婦在英國的資產、資金來源於在中國境內的犯罪所得，按照《聯合國打擊跨國有組織犯罪公約》《聯合國反腐敗公約》等國際法的規定，英國政府可以將田文軍夫婦引渡或遣返回中國。此外，田文軍夫婦在英國的居留手續如果被證實不合法，也可能成為他們被遣返的理由。」

秦建龍同時表示，根據以往案例，這些外逃人員為避免被遣返，可能會用盡當地法律程序，比如申請避難等。「這些問題，涉及中英兩國國內法律、兩國間的合作法律，而且英美法系國家法律程序比較漫長，可能會無限拖延，當然不排除會通過外交渠道溝通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