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永平浙大見面會萬字實錄:最重要的不是勤奮,而是做對事情

1月5日,知名投資人段永平重回母校浙江大學,與師生進行了一場長達90分鐘的見面會。會上,段永平談到了他的投資邏輯以及選股哲學,包括對拚多多以及拚多多創始人黃崢的理解。

在這場對談中,段永平反復強調,人生一大重要的原則就是「做對的事情」。他還多次提及,人要目光長遠,並且多次談到了自己對高風險的厭惡。

段永平1983年畢業於浙江大學無線電系。他在投資圈久負盛名,被網民稱為「中國巴菲特」,2006年他曾一擲千金以62萬美元的價格成為了拍下巴菲特午餐的第一位華人。此外,段永平還是知名的企業家,曾創立「小霸王」和「步步高」兩個知名品牌,後擔任步步高集團董事長。在段永平加持之下,步步高系高管還創立了ViVo、OPPO兩大手機品牌,快遞品牌極兔。包括拚多多及其創始人黃崢,也與段永平淵源極深。

核心觀點如下:

1。最重要的不是勤奮,而是做對事情。

2。發現錯誤要立即改正,買錯股票要立即拋掉。很多人買了一隻錯的股票,發現問題後還不馬上拋售,而是等著它漲回來。我記得有人跟我說樂視的股票掉到了三十幾塊,問我怎麼辦。我說三十幾塊已經是好價錢了,因為這個價格在未來可能會變為零,你何必等它漲回五十塊呢?」

3。生活要看長遠,找到好公司就持有。

4。做投資不怕錯過一些機會,最重要的是不要踩雷。部分投資者缺錢的原因,可能就是因為想賺快錢的心理。

5。不要用你需要的錢去賭你不需要的錢。作為投資人進行風險投資也是合理的,但當你有大筆資金時,不能用自己的必需資金去賭一個不需要的錢,我一年賺個10%到25%就挺好的,搞一個500%回報,可能會虧得一乾二淨,那我為什麼要去做呢?

6。我不喜歡和無法溝通的人打交道,但我非常喜歡和黃崢交流,因為我覺得他和我一樣,是一個看本質的人。黃崢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把事情做對,想得長遠。

7。好賽道是不會進入低毛利的,低毛利的都是商業模式比較差、產品差異化很小的產品。

8。信息差對炒股沒有太大影響,投資不是零和遊戲,而信息差就是零和遊戲,用信息差提前賺錢,或許有點不道德。量化投資有點這種味道,但如果你不做別人也會做,只是生意而已,無可厚非。

以下為見面會實錄,略有刪節:

段永平:當年在畢業典禮上提出過三條最重要的人生心得,第一,要做對的事情,把事情做對。很多人可能會問,那我不知道什麼是對的事情。但你總會知道什麼是錯的,但是你發現錯了的時候,你要及時糾正。你不管付出了多大的代價,都往往是最小的代價。

第二,「胸無大誌」。一般來講,我們的文化中有很多那種好大喜功,急功近利的東西。我覺得就是要腳踏實地去做事情。很多人說我要創業,我創業的目的就是創業,如果你心裡沒有一個你這麼想做的事情,只是為了去創業的話,他的成功率是會非常低的。

第三,要做一個正直的人,要有是非,要正直。

提問:如何應對AI時代的變化?

段永平:時代一直在變,工具也在變,但基本的東西仍然一樣。學校主要是學習方法,有了AI只是能讓你效率更高。當然,做論文的時候需要小心,不要發生不當行為。我覺得最主要的是,不論你是在學習方法還是創業上,每一個決策不能僅著眼於當下,而應該考慮到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後的影響。我的回答可能適用於許多問題,我們需要有長遠的眼光。

提問:在投資時如何快速判斷一家公司是否值得長期投資?

段永平:基本上,我不會快速做出這樣的判斷。過去十多年,我關注的公司就那幾家,這源自我對企業、生意、產品多年的理解。我沒見過誰能很快下判斷,包括巴菲特和芒格這樣的投資高手,他們的節奏也很慢。他們並不怕錯過一些機會,但最重要的是不要踩雷。有人可能會說,有錢不需要快賺,但我們缺錢就想快賺。我回應說,這可能正是你缺錢的原因,因為一直想著快速賺錢。其實我也想掙快錢,誰不想掙快錢?但是呢,秩序不可違很重要,就是你還是要踏踏實實做該做的事情。

我不是一個不敢冒風險的人,但是呢,你要拚到你能夠承受得起的風險。大家不能夠說,哎呀,誰誰誰,你看他賭對了。那你說這個投資我最厲害的,那是二十分鐘賺了二十多倍。人家說你幹嘛呢?我在賭場呢。一百塊錢賺了兩千多塊錢,我就走了。但是我可以重覆這件事嗎?我不能。那你說我當年投網易,幾個月賺了二十幾倍,真是二十幾倍啊,而且我是全倉的。那人家說那你真厲害,你再來一次,我說這個不會。你碰上了,那你說蘋果我們投也很好啊,那也是好。那你想我是2011年投的蘋果,那現在都2025年了,差不多剛好就是十四年了。那你看起來好像很好,那你要對這個生意理解不了,對文化理解不了,對商業模式理解不了,早就跑了,也不可能留到現在。所以快這個東西是比較難的,不像運動員是需要快的。

提問:您還會鼓勵當代的大學生創業嗎?

段永平:我覺得該創業的人根本就不需要你鼓勵,你有個很強烈的想法,你就會去做。現在創業的條件比我們當年要好很多了,你還能找到VC、startup,像這種各種各樣資金的支持。我們那個時候都是從零開始的,你也沒有什麼別的東西可以幫你,只能靠自己。所以現在和那個時候確實是不完全一樣,所以現在創業條件要比那個時候好。但是我覺得很重要的一點是大家不能為了創業而創業,你是真的有想法,真的有必要,還有就是走投無路的時候,有時候也是創業的一個好辦法,因為我們當年就是走投無路。

提問:在不斷變化的時代背景下,您個人是如何保持學習和適應新知呢?

段永平:我非要學新東西嗎?但是是這樣的,我覺得學校主要教的是你的學習能力。當你對某件事有興趣的時候,就不會對未來的東西感到恐懼。你覺得有興趣,你就可以去想我該怎麼學習,你要會去找書、查資料、去理解。比如說邏輯能力,對吧?我覺得這種學習能力比受教育程度低的人相對要好很多。比方說我媽媽一說,這個iPhone也不肯用,iPad也不肯用,這太難了,她是拒絕學習的,我看過好多人是拒絕學習的。你看我前兩天,我一個同事,我說你這個字是在手寫板寫的吧?他說是,我說你為什麼不練打字呢?他說一直都沒練,他比我小十歲,我說你這個沒有道理。他說好。我說,我就花了三天時間,就學會打字了,我們最早的時候是沒有這個東西的,我也用過寫字板,接在電腦上。其實只要不恐懼,知道自己能學會,其實就沒有什麼問題。當然,你還是要學你需要的東西。現在是一個信息爆炸的年代,你不能說所有新東西你都去學,那樣也白學。有好多人看起來知識很淵博,你再淵博,也不會比搜索引擎更淵博。

提問:請問一個好賽道往往會隨著競爭的加劇而進入低毛利的時期,在這樣低毛利的一個時期下,創業者該如何應對呢?

段永平:首先,好賽道是不會進入低毛利的,低毛利的都是商業模式比較差、產品差異化很小的產品。那作為創業者你還要進去,那就腦子壞了。投資也好,創業也好,其實都是要很認真地去想一個商業模式,但我覺得創業還是有點不一樣。創業時,你必須要找的是你自己真的有感覺的東西。我當年做遊戲,沒有別的原因,就因為我自己愛玩遊戲,所以我從來不批評愛玩遊戲的學生。我兒子要玩遊戲,我讓他玩。我只是想辦法跟他商量,玩多少時間,他要幹什麼的時候就掙時間,而不是簡單不讓他玩,因為我自己就喜歡。我覺得所有的事其實都是遊戲。有人喜歡學習,其實也是,它有快樂嘛,遊戲也是可以帶來快樂的東西,那我們做企業也好,做投資也好,其實都是一種事情。所以遊戲是個好的東西。

反正創業是這樣的,你不能只是想做一個能賺錢、能出人頭地的事情,而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你真的不知道最後能做出什麼來,因為它沒有什麼感覺。我做遊戲的時候,確實碰到過,像小方遊戲機的時候,我知道很多人會像我一樣。我想的事情就特簡單,我並不需要說服別人去玩遊戲,我只是要把我的東西,產品做好就好了。搞一個新東西,要讓別人知道這是個什麼,那個過程遠比你把大家都喜歡的東西做好、質量做好、渠道做好、服務好的難度大特別多。後面做的事情,其實沒有那麼難。當然了,當你規模達到一定程度,你就必須得往前走。我們早年說「敢為天下後」,那時我們很小,現在我們也做很多新東西,也沒辦法,你不做,前面就沒人了,那怎麼辦?

提問:您的本分哲學中說到「做對的事情」,那麼大學生要如何判斷一件事是否是對的呢?

段永平:其實是知道的。就是有些事情你不知道,那你做了將來也會知道,因為你會受到懲罰。但是呢,你發現錯了一定要馬上停。大部分事情我想大部分是知道的,但很多人做錯的事情,為什麼很多人明知是錯的,他還要繼續做呢?因為錯的事情往往有短期的誘惑。比如說抽菸、酗酒等等,你看多少人明知不好還在繼續。難道他們不知道這些行為有害嗎?當然知道。還有很多類似的事情,比如舞弊、論文作假,難道他們不知道這是錯的嗎?他們知道。那麼為什麼他們還要做呢?難道這些也需要大學來教嗎?我還見過以前有些學校,特別是像農村的一些中學小學,竟然寫著「老師不許強姦學生」,這種事情怎麼能寫得出來呢?這些問題總是依賴法律來解決,我覺得這樣很難。每個人都需要自律,發現錯誤要立即改正。

股票也一樣。很多人買了一隻錯的股票,發現問題後還不馬上拋售,而是等著它漲回來。我記得有人跟我說樂視的股票掉到了三十幾塊,問我怎麼辦。我說三十幾塊已經是好價錢了,因為這個價格在未來可能會變為零,你何必等它漲回五十塊呢?但後來我發現他其實是想賣股票給我。他是樂視原來的第二大股東,他真是個壞人。

提問:這個問題來自竺可楨學院的一個同學,他問如果您今天是二十歲,您要創業,您會選擇哪個賽道,以及選擇合夥人的標準是什麼?

段永平:這個還真不知道。如果我有機會,我還是找份工作,好好享受人生。創業並不容易,你不要只看到有些人的成功,成功率非常低。大部分人忙一輩子其實沒什麼好的結果。竺可楨學院本身也很厲害,黃崢就從那裡出來,我知道他們很厲害,但這不意味著他們成功率會高很多。如果想去創業,那就去吧,現在條件比我們那個時候好很多。

有想法,有條件,就去做。你如果只是為了創業而創業,那就要小心。這就是我的觀點。我並不知道大家應該做什麼。現在哪知道啊,信息這麼爆炸,我整天忙著就是打球,誰還管得著這些事?

提問:不知道您對我們信電學院的「勤奮樂觀」這幾個字有什麼看法?

段永平:我認為最主要的還是腦子裡要有是非觀念,想著要做對的事情,發現錯誤要及時改正。樂觀是性格問題,不是每個人都能想樂觀就樂觀的。有些東西說完了以後,真的會帶來什麼好處嗎?我對此有疑問。

追問:在勤奮樂觀之前,更重要的是浙大的求是創新精神。很多人把創新理解為與眾不同,我覺得這個要特別小心。

段永平:最主要的是你到底想做什麼,你能給用戶帶來什麼價值。做一個以往沒人用過的東西,雖然是創新,但沒人喜歡,那就慘了。創新其實是在彌補需求上的不足,差異化不是簡單的不同,而是滿足用戶需求。用戶包括很多方面,老師滿足學生需求也是一種用戶,建樓如果建得好看但不好用,就會出問題。

追問:我想到您之前提到過「敢為天下後」。這個理念在於不能盲目創新,是吧?

段永平:我說過「敢為天下後」,可以舉很多例子,比如Google、蘋果、微軟都是成功的企業。你說還有誰不是?AI剛出來的時候,很多人都跟著做,你說他們創新嗎?從ChatGPT開始,但我也搞不清楚,我用過很多,包括ChatGPT、Gemini、perplexity等等,但他們是否創新呢?

創新其實並不一定是最先做的,只是當發現了某個東西,剛好有實力把它做到比別人更好時,可能就厲害了。比如Google的搜索,並不是Google最早做的,Yahoo的科技是更早的例子。蘋果的iPhone也並不是手機改革中最早的案例,但人家敢為天下後,它實力強,它後發製人。

當然,有些東西,即使你後發,也不一定成功,比如微軟的搜索就無法超越Google。所以微軟特別熱衷於搞ChatGPT,因為他們想從這個角度把失去的搶回來。不過這隻是我的猜測,我其實沒太關心這些,我更多想著好好打打球。

提問:您如何看待追熱點或者說模仿與創新之間的關係?段學長是否還有補充?

段永平:追熱點的定義不太明確,我也不清楚它具體指什麼,可能追星或者追風口都算。至於模仿與創新,你如果能做出不模仿但又很好的東西,那當然好。不過幾乎沒有一個例子不是從模仿開始的。比如微軟有很多產品,很多都是在已有的產品基礎上做的;蘋果、Google、Amazon也是這樣。Facebook算不算,我不好說,儘管它好像在社交媒體領域沒有太多前例,但它也是在別人技術基礎上建立的。所以我認為這不是個矛盾,我覺得其中並沒有衝突。

提問:請問段學長如何培養看待問題的批判性思維?

段永平:我沒有什麼批判性思維。我就是想,本質的東西是什麼,對吧?就是你想長遠、想本質,你跟我做的一樣,你挺好,我幹嘛要批判你,對吧?但是有些東西,我可能看見,我覺得就像你剛才講的勤奮樂觀,我在瞎說啊,我不知道這背後都是什麼,我也沒有仔細想,但是我確實是覺得,有人說過,什麼東西最重要,他說勤奮最重要,我說不是,我說是做對的事情,因為我說勤奮最重要,你會變得更勤奮嗎?你不會!至少我不會。

但是呢,你想著做對的事情,發現錯了你趕緊改,這一輩子,你累計三十幾年、四十幾年,你每一個決定都是基於10年、20年以後回過頭來看,你會發現,你會省好多力氣。我們30年畢業、40年畢業,我看那些同學,都是很聰明的人,但是有些人在原地走,轉了30年、40年,那可能每個小的決定,他都是基於眼前的利益,對吧?勤奮嗎?他們可勤奮了,但是不管用。所以,我不覺得這是批判性,我自己會去想這個事情,養成一個想本質的習慣,我覺得挺好。你在孩子的時候,你就這麼想。時間長了,你可能就有這種能夠想本質的習慣。這是不是叫批判性的思維,我也不知道。但是批判性思維(這個詞),我聽起來,感覺好像惡狠狠的樣子。

提問:如何成為像您這樣一個非常堅定特別高能量的人,能夠欣然應對或者預警去承受工作中生活中的挑戰和痛苦,不知道段學長您對這一方面有什麼見解?

段永平:我是凡人,有痛苦我也一樣。我還是個懶人,你看我早早就退休了,退休20多年了,所以我今年63歲,大概40歲我就退休了,顯然我就是不願意麵對這樣的壓力。我已經享受過了,我知道工作的樂趣,然後呢我們有更年輕更能幹的人,他們比我幹的還好,那何樂而不為呢?但這不是我想教他們的,不是每個人都有那樣的運氣,正好有那麼多好夥伴可以跟你一起合作。

當然我也有我的心得,我能做到今天,我有很多對人的支持,我的分享精神,我覺得很多人用人的時候,都是要讓別人為自己工作,我是希望他們能夠為自己工作,而不是為我工作。所以包括花很多時間去建立這樣一個系統,這樣我就可以面臨小一點的壓力,所以我並不是說我要去硬扛。

在這裏我舉個特別簡單的例子,我們公司其實沒有銷售部,我們只是給代理。因為早年我發現,銷售部的每個客人都在找你談價錢,這使我意識到必須解決這個問題。因此,我們公司的定價是對每個人都一樣的,沒有因為客戶大小而給予折扣,那得多累呀,對不對?那時的壓力很大,我一天可能吃八頓飯,去桑拿六次,去卡拿OK五六次甚至七八次,真是「神經病」一樣。但沒辦法,每個客戶都要求談價錢。那時我們在做很小的生意,但我得考慮到未來十年二十年,再這麼忙下去肯定是完蛋了。我們花了大概三年的時間建立了銷售系統,這也是一種對抗,壓力很大。

提問:現在年青人哪些特質會非常吸引到您?

段永平:跟年紀沒有關係,就是說我肯定不喜歡,跟我沒有辦法溝通的人打交道。我跟黃崢聊天我很開心,我覺得他是一個看本質的人,跟我一樣。去做對的事情,要想長遠,他就是那麼個人,所以我們一塊聊天的時候,我們就不會聊著聊著就不在一個頻道上了。我跟很多人聊天,其實是不容易聊得下去。

提問:假如您可以讓剛剛大學畢業的自己每天堅持做一件事情,您會選擇什麼?

段永平:運動很重要,因為你要保持身體的健康,保持大腦的清醒。還有就是邏輯上是要清楚,你要凡事想長遠,你要堅持做對的事情,發現錯了,你要趕緊改,把事情做對是一個學習的過程,就是說你會犯錯誤,就很多人是分不清楚錯的事情和把事情做錯了,那個是性質完全不一樣的事情。你不能因為怕把事情做錯,就不做事。

提問:你面對這些挫折的時候,有沒有什麼心得?

段永平:儘量想長遠,不要讓重要的事情變成緊急的事情。比如說一天到晚接電話,我現在就沒有這個問題了,很久以前,我就基本上不接電話。北京電視台曾經有個節目問我,危機時刻你怎麼辦?我說我開的車200公里的時速,前面20米,有一堵牆肯定要撞上去了。你覺得我該怎麼辦?沒什麼辦法。他問那你怎麼辦?我說最重要,你不要開那麼快,你幹嘛要去撞牆。就是說它是完全從長遠的角度去解決這個問題。你不能得到這種真相,大家很喜歡看危機時刻這個人臨危不懼,對不對?臨危不懼最終不還是死了嗎?這沒有意義,你要預防這種情況,安全第一!安全第一併不是說到時候你有辦法,這個時候沒辦法,你要提早做準備。

提問:請問在您的視角中,信息差對於投資和選擇的影響有多大?

段永平:炒股票的對我沒有什麼信息差,除非你買了馬上想賣,想賺點那種不該賺的錢,對吧?當然了,也有一些人是靠信息差賺錢的,我沒有那麼喜歡這件事情。對我來講,投資不是零和遊戲,信息差是零和遊戲,就是你利用了這個信息,別人沒得到之前,你賺了別人該賺的錢,或者怎麼樣,當然,也不能這麼講,但我覺得量化投資是有點這個味道,但是你不做,別人做了,作為一個生意無可厚非。

那我覺得你看長遠以後,這些東西都是一個小小的波瀾,你太care了,你很累。我的球還要不要打了,對不對?你要生活的,所以你看長遠,你找到好公司你就拿著。我跟好多人講,他就是講不明白。說價值投資者是長期投資,不是的!價值投資,請問他還有別的投資辦法嗎?其實它是沒有的。你投的就是價值,如果你不投價值,你投的是什麼?對吧?所以你看長遠,你拿到好公司,你的生活可以愉快很多,所以你看巴菲特、芒格,你看他們生活得都很好。你看那些投機很有名的人,生活得很慘。

提問:您如何平衡風險與收益?

段永平:明知高風險,你還要去做,這不是腦子壞了嗎?但是風投不一樣,風投他們不冒風險,他是拿你的錢去投,賺到的錢有他那一份,他當然可以做。風投也會去有一些判別,未來市場有可能喜歡這家企業,可以融到更多的錢。以及第一輪投進去你可以賺第二輪、第三輪、第四輪的錢。風投,實際上嚴格講,他就是一個很現代的產物。投資本身是要看他的商業模式,未來現金流,它確實能掙到錢你才敢投,但是這樣你也愉快。

風投不會像我們投資那樣投的,他都是這裏放一點,那裡放一點,他其實賺的跟就是賺的是一個國家的錢。你看,風投做得很大的,比方說像孫正義,扣掉他前兩名賺錢的公司,估計他就賺不到錢,但他是非常有名的風投。你說他賺的錢,與沃倫·巴菲特、查理·芒格比起來,確實還是差很多的。

但是很多人做企業,企業起來以後,你作為企業最早的創始人,市值很高的時候,他確實身價很高,但那是少數成功者。同一年創業的可能有一千萬人,大家都看到埃隆·馬斯克成功了,也去做電動車,但看看中國一年做電動車失敗的人數,就是這個道理。

提問:您剛剛提到,像風投這類的,很多現在的投資人,舉個例子來說,在醫藥公司裡面,很多公司要研發一個技術,這個時候它面臨很高的不確定性,它這個技術能做出來,做出來之後它能不能過臨床之類的,這時候你可能就需要去考慮高風險、高回報的情況。

段永平:你這麼說,我能夠理解,我作為投資人,我做企業的時候,你有可能會去做這件事情。投資人你作為風投,你做這種事情也是make sense。但是大資金就比較困難,你不能說用你需要的錢去賭一個你不需要的錢,第一年我賺個10%、20%挺好的。你搞一個500%回報,他可能虧光光的事情,我為什麼要去做?所以我一般不會碰到這樣的事情。

你說的醫藥是個特別典型的地方,生物藥和醫藥其實科技也一樣,它有很多新的想法。但是你沒有辦法馬上就有成熟的生意模式。我們這樣的投資人,我是不應該投的,因為我沒有那麼多時間,等到他好起來了,我再來也可以,我不是個職業投資人。雖然我管的錢可能比絕大多數投資人還多,相當於一個中型的對衝基金,甚至更多,但我並不會像他們那麼忙。我看到很多人,三四百名員工,每天都很忙,我不知道他們在忙什麼。我就買了個蘋果股票,就這樣嘛,或者是英偉達,其實是不是就可以打球了?讓他們忙去吧,我看到很多投資人都是自己忙。但我理解你說的這句話,我非常同意,只是我自己一般會避免。

追問:也就是說,在投資方面,可以理解為是兩種不同的風格,但您更喜歡找那種高確定性的。

段永平:你所說的是高風險,但不確定有沒有高回報。如果我知道它有高回報,我是可以承受的。這取決於你懂不懂,你不懂這個東西,像我買這個,大家也覺得是高風險,我不這麼認為,對不對?所以這取決於你有多懂,如果你懂你投的東西,就不應該碰不懂的。另外就是不要使用槓桿,不要用股票去抵押以為股票要漲,就借很多錢,如果股票在上漲之前跌了一下,你就完了。所以不要碰這種事情。這樣我就覺得容易很多,你還可以打球。

提問:當下年青人應該如何應對經濟下行週期呢?

段永平:其實老年人也應該面對這個問題,這跟年青人有什麼關係?沒關係,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好自為之唄。確實,我們面臨這個問題,浙大還好一點,你還是可以找到好工作的,你還可以先讀個研,實在不行再讀個博。當然,如果你剛好看到有你喜歡的好公司有機會加入,我覺得也是一個很好的選擇,因為我看到即使在經濟不是那麼好的情況下,好公司小日子都過得還不錯。比如說騰訊、茅台,像我們公司,其實都挺好。茅台價格下降不等於它公司狀況不好,其實好得很。酒其實還是買不到,我們有渠道購買他們的酒,給的量都很小。

提問:中國企業怎麼能夠真正做到全球化和本土化?

段永平:我覺得,所謂全球化,就像一個偽命題,其實你並不需要去追求它,你到了該去的時候,你自然就去了。你根本沒有那個實力,也沒有那個需求的時候,你走不出去的。

我不說別人,就我們公司,我記得早年,我剛到美國的時候,我就覺得,哇,這個超級碗是一個特別好的做廣告的地方,我覺得我們要有合適的產品,我一定把那個地方打破。但我們一直沒有做到,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產品進入美國市場,今天也沒有做到。所以黃崢那次問我,你覺得這個廣告效果怎麼樣?我說我看見了,你覺得效果怎麼樣?他說效果還可以。我說還可以,你才打兩條?他說第二天打了四條還是五條,我不記得。所以他一下子抓住了重點,現在我在美國問所有的人,我說你們知道Temu嗎,幾乎所有的人都說知道。雖然上面我要買的東西不多,但有些東西確實有很多人在買,最後還是要靠產品的質量,這些東西,模式還是有點厲害的,但質量是一點一點往前走。

提問:和巴菲特交流之後,你們在價值投資方面的最大共性是什麼?以及有沒有一些差異化的關於價值投資方面的觀點?

段永平:我們對投資的觀點是一樣的,也就是價值投資。如果不投價值,那投的是什麼呢?但投機不一樣,什麼叫投機?就是你投資在機會上,你這樣想也ok。

差異的東西是有的,我們對不同生意的瞭解各不相同。他懂很多生意,我懂的生意他未必懂。

我可以舉一個簡單的例子,巴菲特也買了很多蘋果股票。他大概是從2016年開始買的,而我是2011年就買了。2018年時,我專門去跟他聊了一次蘋果。他可能聽別人說,我有一個博客,他就問有沒有英文版的,他想看。我說,我的英文水平你也知道,我怎麼可能用英文寫博客?而且,我寫的內容很多都是從你那裡得到靈感的,他就「哦」了一聲。他說,如果你想聊蘋果,可以來找我聊。

他很期待我去聊蘋果,於是我安排了一次去芝加哥的行程,順便路過奧馬哈。我給他發了個郵件說我要路過,他說那你就來。

到了那裡,他在酒店大堂等我。我們有三個人,一起吃飯聊了起來。他真的很厲害,一開始很友好地營造氣氛。他講起小時候喝百事可樂的事。我說,我怎麼不知道這事情,難道你不一直喝可口可樂嗎?他說,那時百事可樂的價格只有可口可樂的一半,所以當然喝百事可樂。

然後我們開始聊蘋果。我說,我覺得蘋果的生意模式,主要是iPhone,比可口可樂要好。身為營銷出身的人,我很清楚這是大家關注的點,也是我關注的點。

我解釋了為什麼蘋果的生意模式好。你說百事可樂一半的價錢你就選擇了它,而你知道安卓和蘋果的價格差多少嗎?真正的蘋果用戶根本不在乎這些,至少在美國是這樣。在中國也是一樣的,真正使用蘋果的人就是用蘋果的。事情就這樣結束了,那天晚上我們就聊了很多其他的事,沒有再聊蘋果。

到2022年,我參加了他們的股東大會,他邀請我去參加他們的晚宴,地點在奧馬哈的一個水族館。我當時覺得很有意思,想著自己不會搞錯吧,因為有時候感覺不太好。我決定早點去,提前半個小時到,結果順利找到了。路標都很清楚,進去後有一個大禮堂,擺了大概50張圓桌用於晚餐。我進去時,一張桌子上坐著兩個人,巴菲特和芒格。對面走過來一個人,比爾·蓋茨,我們四個人坐下。巴菲特介紹我說:「這是Ping,他告訴我,蘋果的生意模式比可口可樂好,所以我買了很多蘋果。」我想著,那天晚上我們只說了那麼一句話,四年了,他就領會到了。我跟很多人講過,沒有多少人能理解,而他當時一下子就明白了。我和他平時也不見面,四年後,他就這樣介紹我。當然他買了很多蘋果,這跟我沒關係,這隻是個玩笑。但他持有至今可能跟我是有關係的,不過這我們無法驗證。

提問:您的下一個人生目標或者說是終極目標是什麼?

段永平:健康地活長一點。我覺得生活還是要有質量的,如果只是活著,插著管,為了某個理由,我覺得太痛苦了,該給我拔管的時候就拔了。但是你要為這個努力,你要好好運動,好好生活,心情要好,對吧,必要時需要樂觀。

提問:您開場的時候也提到,這是一個AI的時代了,AI的發展還是非常迅速的。包括前段時間open ai也非常迅速,open ai創始人薩姆·奧爾特曼說,可能等到兩年之後或者更快就能達到agi。

當然,也有一些反對聲音,前段時間的盧保物理學獎,頒給了AI的辛頓(Hinton),他認為,10年之後AI可能會讓人類滅絕,(段永平插問:不是說30年嗎?)您怎麼看待AI的發展,你覺得AI會在這幾年會發展得非常迅猛,會給我們帶來什麼樣的變化?

段永平:我的簡單說法叫不明覺厲,我確實覺得它厲害,但確實不是很懂。

以後我還需要問你們啊,AI到底會怎麼樣?學院的人肯定比我們更超前嘛,更看得清楚嘛。我今天還在問,就是你對英偉達怎麼看的,它的芯片有沒有可能被替代等等,我確實不懂。

提問:段學長,我想您也是一個非常成功的投資人,現在AI相關領域也有很多投資和創業。我之前也跟一些VC交流過,作為碩士生,我考慮過日後出國深造的機會。但在這個時代的機遇不等人,您怎麼看待這個問題,是繼續追求我的學業,還是選擇創業抓住機會而放棄我的學業?

段永平:這是取決於你。我認識一個人,也算是球友,在LSI,他在史丹福讀博士的時候,曾經有一個企業的老總跟他聊了兩個小時想把他挖走。可是他是台灣人,他覺得我們中國人一定要先完成學業。跟他聊了兩個小時的那個人叫比爾·蓋茨,他沒有去,我猜他一輩子都在後悔這件事情。所以這個完全是你的決定,但是呢,他如果是碰見這、一個假的,他去了,那就是另外一個故事,對不對?學業也沒完成,對吧?所以你也不知道,這是你要自己去判斷什麼是對的事情。你要想你的長遠,想十年二十年,而不是只看眼前這點利益。你說拿學位也是對的,但是呢,如果比爾·蓋茨這個人跟你聊了兩個小時,你都沒有被打動,那你確實是愚蠢的,這個毫無疑問。你就完全不知道對方是個什麼樣的人,腦子裡就只想著那一點點的小利益,對不對?要拿一個博士學位啊,不然你對不起家裡了。可是你這件事都已經發生了嘛,那時候微軟還不是很厲害。就如果他去了微軟,他可能就是微軟前十號的員工,那你想他得多厲害,他就是比現在的CEO,比李開複這些人都要早了。反正最終你會成為你本該成為的那個人。

提問:拚多多和步步高OPPO、ViVo都把本分當作企業文化,但是在企業經營上有很大的不同,請問應該如何理解這種差異?

段永平:我們公司我很清楚,拚多多的情況我確實不太知道他們具體的東西。因為很多人跟我講這個,我說人家的用戶越來越多,那麼多人喜歡用它,你非說它不對,到底是什麼意思?我知道,像黃崢最早開始商業的時候,比如說他做拚好貨的時候,他是非常關心農業的這個東西,他就是想把農產品發出去。他真的做了很多事情,包括他現在做的很多基礎建設都是跟這個有關的。

做拚多多的時候,是我投了他。但我投他並不是事先知道的,有一天通電話,我問他在幹嘛,他說在做這個。我說這不就是以前的拚好貨嗎?他說對,但是現在有一點不一樣,做的東西多一點。他希望我能投他們,我就問他能掙錢嗎?他說不知道,但用戶成長非常快,很多人喜歡用,供應商也很開心,原來不好賣的東西賣出去了。尤其是農產品,他們最早是做農產品起步的。你想,農民的橘子賣不動就會爛掉,所有水果都是一樣,通過他們的渠道,他們確實做得很好。他讓我加入,我問能賺錢嗎?他說不知道。我聽了成長的速度後說,好吧,我就把它當公益做吧,因為那麼快的成長速度表示是在做好事。如果賺錢了,我就把它捐到我的基金里,當公益了。如果我賺錢,但是幫了那麼多人,那也算是做了公益。

然後我給他提了個條件,說你想讓我投多少,你就再投多少。他其實並不是因為缺錢找我,而是為了把我拉進去做投資人。當然這個故事大家不要往外說,我不該說,我忘了這件事。這裏沒有什麼,是在早年上市之前的事情,跟上市沒有關係。

我算回答這個問題了,我覺得他們做的事情,我不是很瞭解,也不瞭解細節。實際上他確實厲害,用戶量等一直在漲,那些不喜歡的人也沒試過,很多人從來沒有,就覺得那就是壞,我很難理解這種事情。

段永平:各種各樣的標案我也和黃崢他們交流過。我聽說了,首先我不好評價,因為不瞭解具體情況,但是大部分供應商還是認真在那裡待著。這是第一。第二,他們的競爭環境可能更惡劣一些。我們的供應商很少,我們非常注重讓供應商滿意。相比之下,如果有一萬個供應商有意見,那可能有五百萬個供應商。所以從這個角度,你可能能夠理解,但是具體怎麼回事我不知道,所以我沒辦法回答你這個問題。

但是我覺得黃崢不是一個趨利的人,很多人不理解這一點,我非常理解。他不是為了掙錢,他也不會蒙你。前段時間聽說拚多多股價狂掉的時候,很多人質疑這是不是一個騙局,我說別的我不知道,但這一點我很確定,他不是騙人的。他們說那些東西是真的,但是你喜不喜歡那件事,那是你的問題,這是你的選擇,對吧。

提問:我是一個大一的軟件工程學生,因為我剛入大學,有時候有些迷茫,就是我大學這幾年都要做什麼。我前幾天讀到黃崢有一天反思他中學跟大學的文章,他說在追求第一、努力做一個好學生上,他浪費了太多的時間,損失了很多逆反、搗蛋、純粹享受青春的時光,60分萬歲是個好哲學,是我在很多年後才慢慢悟到。

學長您也說,你覺得大學更重要的可能並不只是學習具體的知識,而是學習學習的方法。我覺得這就是對我一方面,但是另外一方面,包括對於我未來的發展來說,如果我想加入一個我喜歡的、比較好的公司,它肯定也會對我提出一些硬性要求,這兩者之間應該怎麼平衡?

段永平:大學生會迷茫很正常,我大概到大三的時候,我有一天才突然發現,我考大學的時候,我準備的過程很開心、很充實,上了大學以後就很迷茫,尤其是我學的專業還不是我真的未來想幹的事情,所以,到大三的下半個學期,我才突然意識到,我的樂趣是來自過程。同時,我也是在大三的時候發現,「要做對的事情,把事情做對」這一句話。

怎麼說呢,反正迷茫也正常,但是你說,你喜歡的公司,對方怎麼要求你,這個什麼意思?我還沒有完全明白,你能再重覆一下嗎?

提問:好像就是比方說我們現在一個學生去應聘,他們是不是對你的績點啊,各個方方面面有一個比較規範的要求?

段永平:這個我不知道,因為每個公司的要求可能不一樣,對吧?你喜歡那個公司,你不是得知道他們喜歡你什麼嗎?我怎麼會知道呢?所以就要你去瞭解,我確實見過很多人找工作,我喜歡你給我說說,那你喜歡什麼,他說不出來。那不就是想找份工作嘛,對吧?

你喜歡那家公司,你一定有你喜歡的理由啊,那你去做什麼工作也有關係。比方說,如果你是個軟件工程師,有的是軟件工程師+,你該學AI了,因為將來AI+了,就替代了這個,對不對?

嚇唬你啊,說著玩,我不知道。我真的是覺得,你自己要想5年、10年、20年以後,如果你很擅長寫代碼,你可能真的需要找點別的事,但是你足夠聰明,那你肯定是可以找得到的,對吧?

我見過好多人改行,改的都是標準找不著的,但是人家一樣可以做得很成功,你看我們班的龔建平,到日本做的跟原來學的一點關係都沒有,人家成了世界級的專家,也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