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緩「熊老闆」往事:落馬前向好友懺悔,至親曾勸阻其陞遷
來源:中國經營報
《等深線》記者 程維 重慶報導
2025年1月6日,與重慶市原副市長熊雪有30多年交情的馬可(化名)對《等深線》記者表示,熊雪落馬前,曾希望某個密友陪他走一走,且就其任內某具體事項,向這位老友表露悔意。
2024年12月17日,曾被當地官場、商場人士戲稱「熊老闆」的熊雪,因受賄罪被判處死刑、緩期2年執行。而馬可透露,在其一次關鍵陞遷之前,曾有至親竭力勸阻熊雪,並因此導致家庭嚴重不和。
無論是落馬前的懺悔,還是更早前至親的勸阻,都透露出——熊雪及其至親好友,都曾意識到問題所在,但熊雪卻依然「不收斂不收手」。
熊雪,當地人稱「熊老闆」,有濃厚的「袍哥」氣息,中紀委、國家監察委對熊雪的通報中,稱其拉幫結派,與不法商人勾肩搭背、沆瀣一氣。
「熊老闆」練成記
「如果你要問熊雪的事,那你就去問馬可,但他不一定會說。」當地多位企業界人士告訴記者,他們倆交往了很多年。
經過長達2周的努力,馬可終於願意在重慶某區的街邊茶攤上,面見《等深線》記者。不過,馬可並不願意深談有關熊雪的事情。馬可說,江湖水深,官場水更深,熊雪出事後,與熊雪交往甚密的人都被專案組叫過去談話,馬可之所以能全身而退,是因為他從來沒找熊雪拿過一分錢的工程來做,所以「才能說得脫,走得脫」。
熊雪,重慶市渝北區人,1979年8月,他考入四川省重慶第一師範學校(熊雪畢業21年後的2003年,該校併入重慶師範學院),攻讀中文專業。
1982年8月,熊雪以中專師範身份畢業,到南岸區團委任幹事。
馬可說,熊雪酒量極好,年輕時一次能喝1斤多白酒,為人豪氣,善交往,因此在南岸區團委任職2年後,於1984年8月被提拔為該區團委副書記,進入領導幹部行列。1985年4月至1987年3月,熊雪到南岸區峽口鄉(現峽口鎮,位於重慶市主城區以東10公里處,該鎮政府東側幾百米,即著名的廣陽島)掛職黨委副書記。
熊雪到鄉鎮掛職鍛鍊3年後,上任南岸區團委書記。不到4年後的1992年3月,熊雪轉入政府系統,出任四川省重慶市南岸區體委主任。2年半後的1994年9月,熊雪出任南岸區委辦公室主任。
區委辦公室主任,通常是區委書記身邊負責上傳下達、內外聯通的樞紐,系重要崗位。
1994年9月至1997年7月,熊雪在解放軍後勤工程學院函授本科班學習,專業為「營房工程」;1997年9月至2000年6月,熊雪在重慶市委黨校研究生班學習,專業為「黨史黨建」。經此2輪學習,熊雪完成了從中專生到研究生的提升。這2段學曆,均為在職學習。
1995年7月,熊雪出任南岸區副區長。11個月後,熊雪出任重慶直轄後的南岸區副區長,並在此崗位上工作了長達7年時間。根據中紀委、國家監察委以及司法機關公佈的信息,熊雪的涉及受賄事宜,未涉及其擔任南岸區副區長之前的任職階段。
2004年11月,熊雪出任重慶市江津市委副書記、代市長,2005年2月,出任重慶市江津市委副書記、市長。當地坊間曾有傳言稱,熊雪當時曾有意謀取接任江津市委書記一職,但未能實現。
2年後的2006年12月,熊雪撤回南岸,出任高新區工委副書記、管委會主任。1年多後的2008年4月,出任北部新區管委會副主任、市高新區管委會副主任。此時,熊雪雖為副職,但其行政級別為正廳局級。
此時的北部新區管委會、高新區管委會雖在名字前掛了一個「重慶」,但實際上是由南岸區代管,所以上述變化,被官場人士稱為「撤回」南岸。
2年後的2010年6月,熊雪轉正,擔任重慶北部新區管委會主任、黨工委副書記、書記。此時,熊雪終於在重要崗位上獲任「一把手」、正職。由於2010年前後重慶北部新區是該市的頭號重點開發區,大量拆遷、基礎設施建設、工程建設項目、投資項目成批上馬。當時流傳:「想中標工程找某某或許可以,但要順利結算工程款,必須找熊雪。」
此外,一些招商引資企業,為了爭取優惠政策,也在熊雪身上花了不少功夫。久而久之,無論外面的企業主,還是開發區下屬,都稱熊雪為「熊老闆」。
這一稱謂,也與熊雪一身袍哥氣質有關,他被認為喜歡自己說了算,但也很講江湖義氣,「只要人對路了,什麼事都可以幹」。袍哥會,則是清末西南盛行的一種民間幫會組織,也稱哥老會,與青幫、洪門為當時的三大民間幫會組織。
另有當地國企人士透露,某企業老闆曾在北部新區管委會旁的一幢樓頂層,搭建、改造了一個私人會所,熊雪在北部新區任職期間,常在此出入。該國企人士還披露,熊雪幾年前曾在兩江新區買了一套房,有老闆打探到消息後,便自己悄悄去做了裝修。
熊雪一審宣判時,恰是西岸(重慶)科學城的重點項目重慶科學會堂的建成試運行之日。該科學會堂含2個配套酒店,總投資為50億元人民幣。 程維/攝
熊老闆的B面
「他以前不這樣的。」馬可稱,「只是……他手裡的權力大了,後來就變了,不過他在我面前,一直都還是以兄弟相稱的,沒有職場那些虛假的套路。」
2013年11月,熊雪出任重慶市永川區委書記;2年後出任市商委主任、黨組書記;再過1年多,熊雪成為市發改委主任、黨組書記。2019年5月,熊雪出任重慶市副市長、黨組成員,同年10月,兼任高新區黨工委書記——該區彼時剛大幅度升級、擴圍,被列為重慶市發展主戰場。
有關熊雪升任重慶市副市長,有2個關鍵信息值得一提。
一是馬可透露,熊雪升任副市長前,其夫人以風險過大反對,夫妻倆為此鬧了好幾回。熊雪夫人系重慶市某區某局副局長,她平常會「跟投」一些小工程,但是主要收入來自於民間放貸,月利息為2分。她認為,家中已經積累了幾千萬元資產,加上放貸收益,早已財務自由,樹大招風,沒有必要冒更大的風險往前更進一步。
但是熊雪堅持「進步」,夫妻因此反目。
二是因熊雪要升任副市長,官至副部級,為避免「裸官」嫌疑,其在美國多所頂級名校攻讀本、碩、博畢業的獨生女兒熊×,不得不放棄20萬美元年薪的全球某頂級投行香港公司的工作,回內地在上海一家普通公司就職,自此身心受到嚴重影響,父女交惡,鮮有見面。
中紀委、國家監察委在通報熊雪嚴重違紀違法被開除黨籍事宜時,也提及「家風不正,對配偶不管不教」。
馬可說,熊雪和其夫人在「財富積累」到一定程度後,二者的觀點產生了重大分歧,熊雪希望能更進一步,權力更大,方便「辦事」;而熊雪夫人則嗅到了危險氣息,傾向於見好就收,認為已經可以把日子過得很滋潤了,必須「規避風險」。
但是,熊雪堅持越走越遠。
2023年5月11日晚,中紀委、國家監察委公佈熊雪接受紀律審查和監察調查;2023年11月13日,中紀委、國家監察委公佈,對熊雪嚴重違紀違法問題進行了立案審查調查。
2024年12月17日,熊雪因受賄1.48億元人民幣,以受賄罪判處死刑,緩期2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並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
《等深線》記者從另一位與熊雪有密切聯繫的人士處獲悉,熊雪很喜歡美女,且他並不遮掩這一點,但是基本不亂來。有一次參加一個飯局,飯桌上有幾位廳級女幹部在列,熊雪一到場,就說了一句很過火的話,幾位女士一笑了之。該人士還透露,熊雪有一位相好,也在體制內,今年40多歲,「他倆是真心相愛」,他倆經常在一起,熊雪既沒有給她官職,也沒有給她工程建設項目,所以這一次查下來,組織上只是給她以「內退」處置,讓其提前退休。
這位相好的事情,就是中紀委、國家監察委通報中的違反「生活紀律」的事由之一。
熊雪夫人也在熊雪出事後,辦理了退休手續。
熊雪落馬後,當地曾一度傳言稱:「熊雪涉案金額只有幾千萬元,後經調查處理,相關部門對其處以‘降為處級幹部’的處置,不過熊雪出來後,其弟弟認為熊雪已安全,在向某企業索要了幾千萬元現金的基礎上,又追加索要了1.2億元,對方一怒之下,再次舉報,熊雪遂被重處。」馬可稱,該傳言為假,因為熊雪並無弟弟。
馬可說,熊雪有2個哥哥:大哥本分老實;二哥從商,也小有幾千萬元身家,但是與熊雪素來不和,基本不往來。
但是,上述傳言中,熊雪在被調查期間「曾被放出來一段時間」的事,或許源於被留置期間,偶爾因故回家引發。
跟著熊雪做工程的,是熊雪的外侄。2025年1月11日,重慶市一位房地產老闆稱,熊雪在任江津市市長時,其外侄掛靠一家成都公司,到處接園林綠化工程。該房地產老闆對《等深線》記者回憶稱,熊雪當時對他說:「在同等條件下,可以適當照顧一下他(指熊雪的侄兒)。」
熊雪主政西岸(重慶)科學城期間修建的科學城大道,全長66公里,寬116米,總投資300億元。
看重小團體利益
「你出來陪我走走。」2023年5月前的某一天,熊雪突然打電話給某個密友說道。
「有什麼子走事嘛,算了。」該密友說。
「來嘛,心情不好,陪我走會兒。」熊雪在電話中一再堅持,該密友就去了。
「官當大了,別看他們平時很風光,有時候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馬可說道,多年的職場生涯,導致一身袍哥氣息的熊雪也患上了抑鬱症。
「熊老闆」2019年11月以重慶市副市長身份,兼任重慶高新區黨工委書記。2020年1月1日,西岸(重慶)科學城成立,他直接統領重慶發展的主戰場——1198平方公里的該新開發區。
重慶高新區於1991年設立,初始面積只有20平方公里;2001年,面積拓展為74.3平方公里;2020年1月1日,重慶市以重慶高新區為戰略平台,規劃建設西岸(重慶)科學城。西岸(重慶)科學城位於重慶中心城區西岸槽穀,規劃面積1198平方公里,由「一核五區」組成,其中:「一核」即西岸科學城重慶高新區(簡稱「科學城高新區」),面積316平方公里;「五區」即沙坪壩、九龍坡、北碚、江津、璧山5個行政區,總面積882平方公里。
2023年7月,西岸(重慶)科學城發佈信息稱,「3年累計開工項目746個、總投資6332億元」。
而重慶工程建築界人士對熊雪的意見很大。
一位重慶國有大型建築企業的相關負責人2024年8月曾對《等深線》記者稱:「重慶高新區、西岸(重慶)科學城每年投資高達1000多億元,你開車去看看,裡面的大項目的承建商沒有一個是重慶本土建築企業。」
採訪中,不少當地人士表示,熊雪在主政重慶高新區期間,對小團體的利益極為看重,不講政治,不講法律,「不講武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