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上海到西藏定日,希望一點點平息孩子們心中的「餘震」

鬱斐 設計
1月11日,西藏定日震後,在曲洛鄉措昂村安置點的空地上,正在調研震區情況的汪海鯨被一個孩子叫住了。
「汪校長?」孩子正在踢球,似乎意外於在這樣的場合還能見到自己認識的人。得到汪海鯨的回應後,這個孩子轉頭朝自己的小夥伴雀躍地說,「你看,這是我們學校校長!」
汪海鯨深深記得孩子臉上的小驚喜與小驕傲。心疼、感慨,種種情緒湧上來。他知道,自己從千裡外的上海前來援藏,此番又緊急馳援震中,一切都是值得的。

汪海鯨鏡頭下的孩子們。本文圖片均由 受訪者 提供
2025年1月7日,西藏定日發生6.8級地震,牽動人心。作為上海對外經貿大學附屬鬆江實驗學校花園分校黨總支書記,汪海鯨自2022年7月起在西藏日喀則定日縣開展為期三年的教育援藏工作,擔任定日縣教育局黨組成員、副局長,定日縣第二初級中學校長。1月7日,他本在元旦回滬休整的假期中,地震發生後,他緊急返崗。1月8日一早從上海出發,一路輾轉成都、拉薩、日喀則,終於在9日中午抵達定日。
1月13日,汪海鯨在接受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記者採訪時說,連日來,他走過在震區的學校,記錄校舍受災情況;走過安置點的帳篷,陪孩子們聊天,看他們踢球,給他們留影;寫材料、溝通,把震區一線的情況向後方傳遞,再找些需要的物資……從1月10日開始,他每天只睡四五個小時,睏了就在轉場的車上打個盹。
前方救災的人員各司其職,作為來自教育領域的援藏幹部,汪海鯨最關心的還是孩子。「要想辦法幫他們釋放出地震、餘震壓在心裡的‘淤積’。另外春季學期,我們要儘可能正常地複學。」他列出幾項任務清單,具體的工作,還在一點點推進。

誌願者與孩子
返崗:去的路上,看到已有物資運輸卡車空車駛離
1月7日早上9時許,鈴聲大作,起初汪海鯨以為是來電話了,抓起手機一看,他心頭瞬間狂跳——是地震預警。屏幕顯示,震中為西藏定日,預警震級為6.2級。
汪海鯨是上海市第十批援藏幹部中的一員,自2022年7月開始在藏工作,主要工作地便在定日縣。在西藏,他並不陌生地震,地震預警也是在定日縣工作時設下的。
根據要求,援藏人員前不久剛剛回滬休整。1月7日,汪海鯨身在上海。
短暫的頭腦發蒙後,他快速電話聯絡鬆江援藏小組領隊,發現電話被佔線,他馬上又把電話打到定日縣教育局等當地部門,得知剛剛確實發生了地震,且晃動很大。其後,西藏地震的消息開始傳播,互通情況的、問平安與否的,汪海鯨的電話、微信信息一直不斷。
據央視新聞消息,1月7日上午9時5分,西藏定日6.8級地震發生,地震震級高、烈度大,波及定日、拉孜、薩迦、薩嘎、定結等5個縣26個鄉鎮206個村(社區),約超6萬名群眾不同程度受災。
「我幾乎把定日縣當作了自己的第二故鄉。」汪海鯨說,地震後,他的心裡一直牽掛定日,就想趕快回去看看。1月7日,汪海鯨全程待命,當夜幾乎徹夜未眠,最終於1月8日一早啟程,1月8日晚抵達日喀則,1月9日中午輾轉抵達定日縣。
1月9日上午,他坐越野車從日喀則駛往定日縣。一路上,他看到運送物資的卡車一輛跟著一輛,逆著自己的方向,幾乎都是空車返程的狀態,他在心裡感歎「響應速度還是很快的」。

曲洛鄉措昂村的孩子們
走訪:遇到的第一個孩子來自自己的學校,想發問但不敢「太直白」
雖有援藏經驗,但1月8日晚再次入藏後,汪海鯨還是免不了經歷睡不著、頭腦發脹等高原反應。1月9日,簡單安頓後,他投入了工作,先到縣城自己的學校察看受災情況,幸而影響相對較輕。
1月10日上午看到的重災區的學校,則是不同的景象。學校已放假,學生都不在。「玻璃幾乎都震碎,教室里有的櫥櫃都傾斜倒了。有些教室的柱子還在,但填充牆的磚塊被地震破壞了。」汪海鯨在現場做了詳盡的記錄,心裡也在不斷複盤,一時想著若是這場地震發生在學期中、如何最快安排師生逃生,一時又想著,不知四散在家的孩子們怎麼樣了。

長所鄉森嘎村安置點,一名女孩剛領完飯
1月10日下午,汪海鯨開始到村里走訪臨時安置點。他先去了重震區長所鄉森嘎村,全村125戶居民幾乎都在此次地震中失去了家園,村民們被集中安置到一頂頂的帳篷中。雖然物資在一點點運到現場,但最初的幾天,條件仍屬惡劣。下午風颳過青稞地,塵土漫天;夜間溫度急劇下降,帳篷里的爐子不夠,頗為寒冷。
但是,僅僅過了一兩天,不少帳篷便有了爐子、燒起牛糞,還有更多供暖設備運來,走進帳篷也不冷了。過不了多久,受災民眾還將入住條件再好一點的板房。


長所鄉森嘎村的孩子們
從事教育工作多年,汪海鯨最關心的還是安置點的孩子,他想知道孩子們經歷了什麼、狀況如何、有何需求,也想幫著開解他們。1月10日在森嘎村,十來個平方米的帳篷里放著兩張床,他遇到的第一個男孩有些靦腆地坐在床沿看著他。沒想到男孩是來自自己學校的,定日第二初級中學初一(6)班。
汪海鯨坦言,在那種處境下面對第一個孩子,他自己也不免有些緊張——有好多想問的,卻有點不知怎麼開口,「不敢太直白」。「我就請他簡單說說地震當天發生的情形,學生說,學校經常開展逃生演習,地震發生時自己從窗戶直接跳出去了。我觀察他講述的狀態還可以,願意往下講,這才問,他有哪些家人?他說家裡還有弟弟、妹妹等,所有家人都出來了,只有爺爺稍微蹭到了腿,我這才鬆了一口氣。」
和第一個學生聊好後,汪海鯨心裡有了點底。此後幾天,他看到了更多孩子,嘗試用不同的方式溝通不同年齡段的人。小一點的,他就逗一逗,喊他們給他帶路,介紹介紹村子;大一點的,他就問他們需求。「上海共青團會在年初發起一個叫‘微心願’的活動,我想有機會把這些孩子的心願瞭解、徵集到,希望他們能感受到社會的關愛。」他手裡還帶著記錄現場用的相機,孩子們好奇地打量鏡頭,他則拍下照片、給孩子們看。
汪海鯨平時援藏任務繁重,顧了學校,還要顧諸多的援藏項目,並沒有機會認識每個孩子。但在走訪村子的過程中,汪海鯨也偶然遇到了認識他的學生。有個孩子正在踢球,看到他,停下來喊「汪校長」,在這樣的場景下相遇,汪海鯨百感交集。
足球:讓孩子們短暫忘記傷痛的「快樂神器」
每天走訪後回去,汪海鯨還要忙著整理一線的所見所聞、收集材料、跟後方溝通、評估正在進行中的援藏項目,留意餘震,隨時準備從三樓的住所往下撤——據中國地震台網,1月13日晚,西藏定日6.8級地震的餘震活動有一波起伏,最大餘震5.0級。而截至1月14日08時00分,共記錄到餘震3614次。

1月13日晚,西藏發生餘震。
從1月10日開始,汪海鯨每天的睡眠時間平均只有四五個小時。千頭萬緒中,他還想著,安置點孩子眾多但缺人看護怎麼辦,從這次災難中又如何一點點平息孩子們心裡的「餘震」?
在只有零下五六攝氏度的室外,鑽出昏暗的帳篷,汪海鯨看到幾個孩子在空地上嬉笑著踢球。「這一刻,他們似乎忘記了地震給他們帶來的心理影響。」這一幕給汪海鯨的觸動很大。
足球,或許可以成為開解孩子們的一個好方式。汪海鯨說,西藏當地的很多孩子都喜歡踢球,這項運動的開展條件又比較簡單,有球,有塊空地,就可以聚集好幾個孩子一起打發時間、活動開、增強交流,「比孩子們待在帳篷里亂想好多了」。


森嘎村,孩子們在踢足球。
震中垮塌的房屋自然較難搶救出一顆足球,好在汪海鯨的住所受災情況尚可,還有足球。往後的走訪里,汪海鯨特意帶出了4個足球,送給孩子們。「我一帶足球出現在場地上,孩子們自然而然地就圍過來了。」
汪海鯨想起,在上海申花球會擔任教練的沈龍元、王贇,曾在2024年來定日和孩子們一道活動。汪海鯨和上海援藏定日小組副組長,定日縣委常委、副縣長朱冬鋒一商量,由朱冬鋒聯繫了上海申花足球球會,希望為震區籌措更多的足球。1月11日,在聯繫後的第二天,來自上海申花的沈龍元、王贇、於漢超、吳曦、高天意、陳晉一、祖奧·德士拿就給震區的小朋友們發來了影片祝福,森嘎村的孩子們率先看到了影片。更多的足球正在前往震區的路上。
更多落實到孩子們身上的行動,汪海鯨希望借助社會組織等各方力量,在各村打造「溫暖小屋」來實現,這個事項也正在推進中。屆時,他想請誌願者把孩子們凝聚起來,讀書、玩遊戲、繪畫,一起交流、學習。等到時機成熟,汪海鯨也希望把地震帶來的思考,內化成生命教育、感恩教育等,用更溫和的方式教給孩子們。「天災已經不可避免地發生了,但當地的人們是如何被救援的、祖國各地是如何支援西藏的?孩子們也都看在眼裡,或許可以從中提煉教育的角度和更深的思考。」
在走訪中,汪海鯨也記下了一些孩子的聯繫方式。2023年和2024年,汪海鯨曾三次帶領定日縣的青少年來到上海,參加文化交流活動。「今年這樣的活動還要繼續,我們希望屆時有機會邀請更多震區受災的孩子來上海,也是另一種形式的安慰。」
眼下,先要讓震區的老百姓溫暖過冬,待到春天來了,春季的開學是需要仔細考慮和籌備的。「還有很多的工作要做,我們希望孩子們可以盡快回歸到正常的秩序中。待到春季開學,校舍如何安排,孩子們在學校中如何談及這次災難,老師如何做好引導、教學,還有很多的事情需要我們去具體推進落實。」汪海鯨說。

援藏過程中,汪海鯨(前排左二)與孩子們在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