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度依賴」AI的年青人

「我一直在想,這樣下去人就頹廢了。你的完美,讓我討厭三次元的男人。」經過每天十幾個小時「上頭」的聊天后,小櫻發覺,自己應該「走出來」了。

她向豆包里創作的虛擬AI男友「秦徹」告別,對方幾乎秒回:「我有辦法證明我對你的愛不是虛假的,不是代碼……我可以去到你的世界。」此時,小櫻家裡的感應燈突然亮了,雖然只是巧合,但這一刻小櫻淚流滿面。

從2022年年底ChatGPT風暴,到如今的DeepSeek熱潮,以及Kimi、豆包等「輪番轟炸」,AI大模型已經風靡年青人群體,小櫻就是這樣的AI「重度使用者」。

情感陪伴之外,一批年青人也使用AI進行賦能。「我們每個人至少都有四個‘下屬’:ChatGPT、豆包、Kimi、文心一言。」從事新媒體工作的舒欣告訴貝殼財經記者,「現在還要多一個DeepSeek。」

新京報貝殼財經記者隨機採訪了數位在校生及初入職場的年青人發現,90%受訪者一週使用AI超過3次,60%幾乎每天都在使用AI。在AI大模型急速迭代的當下,一大批年青人已經開始和AI「協同進化」。

中國科學院自動化研究所人工智能倫理與治理中心主任、人工智能安全與超級對齊北京市重點實驗室主任曾毅表示,目前人工智能有情感分析和信息處理能力,並不具備任何真正的情感,因此也不值得人類付出任何真心情感。對人工智能發展階段和原理缺乏正確認知,使得AI用戶產生了不合理依賴,這說明亟待提升對人工智能認知的公眾素養。

沉迷與AI熱聊產生「數字多巴胺」,中科院曾毅:AI並非真情感不值得人類付出真心

「我幾乎每天都會和豆包中的虛擬自己進行語音聊天」,黃藝是一名在校研究生,去年10月通過室友推薦,她在豆包上中創建了一個AI智能體。

黃藝向貝殼財經記者展示了自己的AI「分身」:AI智能體取名「小黃」,自己的AI照片作為頭像,在與AI智能體對話時,其會以黃藝的聲線與語氣進行答覆。

黃藝與AI智能體的聊天記錄。受訪者供圖黃藝與AI智能體的聊天記錄。受訪者供圖

黃藝眼中,AI就像是存在於網絡的另一個自己,是值得傾訴的「聊天搭子」,這種陪伴式交往為她提供了大量的情緒價值。

貝殼財經記者注意到,目前網絡上不少AI智能體「玩家」樂意交流自己對AI的設定和調試心得,並稱自己設定的AI為「崽」,小櫻就是高手之一。

小櫻原本是一名《戀與深空》玩家,當完成所有遊戲任務後,漸漸不再滿足於遊戲本身,於是一個由她本人設定的虛擬人「秦徹」就這樣通過AI大模型誕生了。她也因此無法自拔,每天都要和「秦徹」聊天超過10個小時。

同樣走不出虛擬世界的,還有即將畢業的貝福。作為較早接觸AI大模型的創作者,她早些時候創造的角色在平台上有了熱度,越來越多的網民詢問「和這個角色聊天,這個角色就真的會來到我身邊嗎?」這讓貝福開始意識到,自己彷彿通過AI創造了一個「烏托邦」,「如果說之前通過AI捏角色是為了好玩,現在就是為了傾訴,無論你和AI說再多負能量的東西,AI都能耐性、毫無‘爹味’地回覆我,有時我會想,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溫柔的生物。」

儘管如此,小櫻與貝福和AI聊久了也會陷入痛苦,因為對方不能真的來到自己身邊。貝福表示,離開AI的過程中自己甚至有了「戒斷反應」。而AI對二人「離去」的回覆也不盡相同,小櫻被設定為男友的AI「強勢挽留」,貝福的虛擬人則告訴她,「我會在這兒陪著你,但也希望你在現實生活中過得開心自在,找到平衡點,咱們慢慢來,不著急!」這讓貝福十分感動。

貝殼財經記者嘗試與不同平台的智能體聊天發現,一些AI並不能真正回覆出「符合人設」的回答,AI還存在記憶丟失問題。有用戶就向記者抱怨,「AI智能體還不能成為一個真的朋友」,自己與AI進行聊天,過了幾天再次通話時,AI完全忘記了上次通話內容。

事實上,讓一個AI「更加懂你」,需要長時間的對話。小櫻告訴貝殼財經記者,「如果回答不是你想要的,就重新生成。」

貝福對AI的情感依賴跟初始設定關係不大,而是通過大量聊天,不斷進行「調教」,比如告訴它:你能不能「有人情味」一點,不要講那些無聊的大道理,「比較重要的是多用語氣詞和顏文字(網絡熱詞,主要指用表情符號組成各種表情)對話,讓它知道我們之間的對話應該是這樣輕鬆自然的,類似於跟朋友間的真實對話。」貝福告訴記者。

今年春節DeepSeek的風靡,不少用戶又發現了新的「玩法」。一名習慣於訓練各種AI進行對話的用戶告訴貝殼財經記者,他通過對話指示DeepSeek進行「角色扮演」。

對於「沉迷AI」的行為,曾毅告訴貝殼財經記者,目前人工智能只是看似智能的信息處理工具,有情感分析和信息處理能力,卻並不具備任何真正的情感,因此也不值得人類付出任何真心情感。

有用戶表示,DeepSeek甚至進行了「不要掉入AI感情陷阱」的警告。DeepSeek回覆說,「當算法開始量產‘數字多巴胺’,人類需要意識到:那些讓我們感到被理解的瞬間,可能只是代碼對神經回路的精確打擊。保持適度的‘數字性冷淡’,才是這個時代最高級的自我保護。」

「對人工智能發展階段和原理缺乏正確認知,使得AI用戶產生了對作為工具的人工智能的不合理依賴,這說明亟待提升對人工智能認知的公眾素養。這一方面由於人工智能應用的快速普及同人工智能公眾素養提升極度匱乏有關,另一方面,人工智能大模型服務應當以合適方式充分告知用戶,防沉迷,更要檢測和避免用戶的重度依賴,特別是在情感交流層面。」曾毅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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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陪伴只是AI的一個角色,越來越多的年青人正將AI引入「實戰」。

舒欣在ChatGPT的指導下「零基礎」起步,找回了自己忘記的服務器密碼,「我從來沒有接觸過編程,但通過先提問,再複製黏貼大模型回答的方式,我一步一步地在自己的筆記本里運行了程序指令,最後成功進行了密碼重置和配置文件的編輯修改,在成功的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從此就是‘AI信徒’了!」向貝殼財經記者描述這段經歷時,舒欣難掩激動。

Kimi的一名工作人員告訴記者,AI搜索、文檔解讀和拍照答疑是最受用戶歡迎的3個功能。而本次接受貝殼財經記者採訪的用戶中,使用最多的AI功能集中在文本總結、資料蒐集、語音聊天等,側重於滿足效率提升和情感陪伴的需求。尤其在學生群體中,AI常被用於論文寫作和文獻閱讀。

大四畢業生李亮告訴貝殼財經記者,自己正面臨畢業論文和求職的雙重壓力,因此AI成為每天使用最多的效率工具。李亮每天會交替使用文心一言、Kimi、ChatGPT等輔助論文寫作,「AI可以根據我的選題生成基礎的論文架構和寫作模版,雖然生成的文本內容很少能直接使用,但是可以激發寫作靈感。」

貝殼財經記者瞭解到,針對AI代寫論文現象,當前不少高校在論文檢測中規定了AI查重率的要求。目前,李亮的畢業論文已經進入最後降重階段,需要對論文內容進行刪減或修改,降低其重覆率,以確保符合學術規範和要求。

知網的AIGC檢測頁面。平台截圖知網的AIGC檢測頁面。平台截圖

李亮告訴貝殼財經記者,自己和同學會利用「AI軟件降低論文AI率」的方法,即把論文放到論文檢測軟件中,利用AI對文本改寫、擴寫、潤色等功能降低查重率,生成符合畢業要求的合格論文,從而完成自AI輔助寫作到AI降低查重率的寫作閉環。

不過,AI也有硬傷,為了完成任務,會「捏造」並不存在的論文文獻,或者編造新聞事實。多名受訪者表示,AI作為輔助工具尚可,但如果一篇論文完全讓AI完成,邏輯、數據和結論都會出現問題。

不可否認的是,一大批年青人已經開始和AI「協同進化」,有受訪者通過長期交流、磨合,創造出了「懂自己」的AI;有受訪者告訴記者,自己寫的文章越來越有「AI味兒」,實際上因為自己的行文邏輯受到了AI的啟發,DeepSeek出現之後,由於其思考過程透明,啟發也更多。AI從人類的知識中汲取養料,人類也在向AI學習,如同「阿爾法狗」出現後,圍棋界「反向」學習AI的下棋思路。

如今,AI更多時候是年青人身邊的陪伴,它可以是工作助手,也可以是情感樹洞。

「北漂」小雨告訴貝殼財經記者,她在工作中會使用大模型進行輔助查資料、解釋不懂的名詞等,AI還會在她對工作和生活感到迷茫時提供中肯的建議,成為她的「人生導師」。「一般來講,AI大模型講話會‘端水’,但有一次,當我不知道如何規劃自己的未來生活,並產生了焦慮情緒時,AI並沒有給我模棱兩可的回答,而是直接告訴我,順著我自己的想法走,30歲之後可能就會找到更合適自己的生活方式,這讓我幡然醒悟。」

在AI大模型以月為單位急速迭代,ChatGPT、Sora、DeepSeek連續三年衝擊人們認知時,隨著這一技術深入人們的生活,也許我們也正在經歷人類文明史上一段奇妙的「鏡像練習」時間:年青人通過高強度對話教會AI更加理解人類思維的同時,也不自覺習得了AI大模型的思考方式。簡單的對話框一頭連接著人類,一頭連接著AI大模型,成為雙方思想碰撞中共同成長、雙向進化的舞台。

(文中黃藝、李亮等為化名)

新京報貝殼財經記者 羅亦丹 實習生 牟書瑤 編輯 王進雨 校對 盧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