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老鄉塞過饢的科學家,如何與沙為伴28年?

清晨,新疆和田地區,中國科學院新疆生態與地理研究所策勒沙漠研究站觀測場,曾凡江手持土壤水分速測儀,蹲在一排新栽的梭梭苗旁,仔細記錄下胸徑、高度等數據。結束觀測工作後,他又走進辦公室,和同事圍坐一起,交流著近期的研究計劃……

作為策勒沙漠研究站站長,曾凡江從事幹旱區生態治理近30年,帶領團隊構建了以檉柳、梭梭等植物為主的固沙技術體系,研發17項專利,使和田地區策勒縣流動沙丘植被覆蓋率提升40%以上,其成果推廣至新疆多地。

曾凡江(中)帶領學生在研究荒漠植被。受訪者供圖曾凡江(中)帶領學生在研究荒漠植被。受訪者供圖

「在塔克拉瑪干沙漠治沙,可不是種種樹那麼簡單」

去年11月28日,塔克拉瑪干沙漠邊緣綠色防護帶合龍。「合龍之後,我們要做的工作還有很多。」這些日子,曾凡江一直在研究站的治沙現場、實驗室和各類學術會議之間奔波,「在塔克拉瑪干沙漠治沙,可不是種種樹那麼簡單。」

研究站所在的策勒縣,曾因風沙侵襲被迫3次搬遷。20世紀80年代初,流沙一度逼近至距離策勒縣城僅1.5公里處。防沙治沙,刻不容緩。於是,1983年策勒沙漠研究站成立。

策勒縣城邊緣的防沙屏障。策勒縣融媒體中心供圖策勒縣城邊緣的防沙屏障。策勒縣融媒體中心供圖

1997年7月,31歲的曾凡江從新疆烏魯木齊出發,乘著汽車顛簸千餘公里,抵達策勒沙漠研究站,成為站上第一名研究生。初到研究站的場景,曾凡江仍記憶猶新:公寓的門窗老舊,縫隙大到能塞進拇指。每當沙塵暴掠過,被縟便被染成「戈壁黃」——清晨掀開被角,能抖落一捧細沙。

「當時站里唯一的水源是一口深井,但由於電力供應時斷時續,三天兩頭停水。」曾凡江說,那時候大家就蹬著三輪車載著塑料桶,往返5公里去附近的村里打水。

全站唯一的交通工具是一輛老式吉普車。他至今記得1998年的一個夏夜,吉普車拋錨,深陷沙地,一行人只能徒步求援。維吾爾族老鄉開著拖拉機趕來,還塞給他們幾個饢:「科學家娃娃,吃飽才有力氣幹活!」

群眾的信任,化作曾凡江紮根大漠的動力。但種什麼,才能阻止沙漠擴張?經過摸索,曾凡江和同事從100多種荒漠植物中,挑選出沙拐棗、駱駝刺、檉柳等多年生植物作為固沙植物。但之後的試種並不順利,開春一場大風過後,不少新栽下的植物被流沙掩埋。鄉親們一邊拿著鐵鍁清理沙子,一邊無奈搖頭。

於是,曾凡江與全體科研人員又帶領當地群眾,進一步完善了策勒獨特的防風治沙技術模式:溝河堤壩在最前端,攔截流沙;低矮灌草緊隨其後就地固沙;人工灌木林、窄帶多帶防風林對風沙進行雙重阻截。如今,這一模式已得到廣泛應用,助力更多地區從「沙進人退」邁向「綠進沙退」。

「讓每一株固沙植物成為鄉親們的‘綠色銀行’」

「種梭梭?沙地裡連苦鹹水都存不住!」2007年,曾凡江在研究站後院裸露的沙地上嘗試種梭梭樹時,有的村民拋出這樣的質疑。確實,在當時的和田,梭梭樹治沙還是一片空白,但曾凡江決定試一試,「讓梭梭把沙子‘咬’住,再在它根下種出肉蓯蓉」。

在研究站的5畝試驗田里,曾凡江和同事開始了實驗:他們將梭梭與本地檉柳混種,嘗試單行、多行、片狀等7種配置模式。白天,科研人員頂著40攝氏度的高溫記錄根系生長;夜晚,裹著棉被分析數據。經過3年時間的觀察,他們發現在帶狀種植模式下,梭梭下嫁接的肉蓯蓉畝產更高,更具有推廣價值。同時,梭梭根系能過濾苦鹹水,解決當地水質差的難題。

除了梭梭,他還帶領團隊積極研究油莎豆、四翅濱藜等既能實現防風固沙又能為村民帶來經濟效益的植物。「有的植物還是優良牧草,在乾旱區發展很有潛力。比如駱駝刺有耐鹽堿能力,根系能達到15至20米深。」曾凡江介紹,通過創新「生態+產業」模式,3.8萬畝沙產業基地得以在策勒建成,帶動農牧民年增收超3000元,惠及20餘萬人。

曾凡江的努力贏得了認可,2013年他被評為「全國防沙治沙十大標兵」。「讓每一株固沙植物成為鄉親們的‘綠色銀行’,這既是我們的目標,也是治沙工作取得成功的有力保障。」曾凡江說,保護與發展兼顧才能真正實現人沙和諧。

「讓更多人知道防沙治沙背後的故事」

從2023年開始,在當地林草部門的支持下,曾凡江帶領科研團隊在500畝灌木林上實施了一項致力於防護林體系優化的科研項目,29歲的博士生趙廣興成為團隊一員。

「在這裏,首先就要學會吃苦。」這是趙廣興從曾凡江口中聽到最多的一句話。「不只是苦,有時還伴隨著危險。」趙廣興回憶,有一次,自己和隊友深入沙漠採集數據,實驗做到一半,遇上洶湧而來的沙塵暴,幸好平時曾凡江常常跟他們分享應對危險時的保護措施,最後才得以順利脫困。

如今,曾凡江和成員將研究重心放在解決防護林老化問題上。在曾凡江的指導下,趙廣興進行了平茬實驗,即在不同的高度進行砍伐處理,測定不同高度防護林的阻沙率。「曾老師幫助我實時調整研究計劃,也用行動讓我明白了一名科研工作者應有的嚴謹態度。」趙廣興說。

除了碩博研究生,研究站里還有27名科研人員。走進研究站,到處都是忙碌的年輕身影。多年來,曾凡江帶領站里的科研人員,摸清了沙與植物、水分、養分和鹽分的關係,在試驗示範基地建立起荒漠植物優化管理和合理利用的技術模式。目前,該成果在和田及鄰近區域累計推廣近5萬畝。

「必須讓科學的種子發芽。」在研究站,曾凡江鼓勵青年科研人員積極參與科普工作,「讓更多人知道防沙治沙背後的故事,推廣環境保護的理念。」

在研究站科普館里,青年科研人員朱玉荷指尖輕點展板上的檉柳圖樣,向前來參觀學習的學生們講述著植物根系鎖住流沙的原理。「曾站長常跟我們說,不能光講術語,還要帶著學生搓碎檉柳枝條聞味道,親手拔沙拐棗看根須。」朱玉荷說。

如今,研究站已經成為全國科普教育基地、新疆科學家精神教育基地,也成為2023年新疆唯一入選的國家生態環境科普基地。近5年,策勒沙漠研究站為當地大中小學生開展線上線下科普教育活動50餘次,累計2萬人次參與。

吳凱

快評:做一棵沙漠里的駱駝刺

與沙為伴28年,曾凡江像駱駝刺一樣把根深深紮進戈壁大漠,於困難處矢誌堅守,在乾旱中播撒綠意,書寫著治沙與致富共興的動人故事。

把根紮下去,源於一份「把荒漠變綠洲」的執著。面對茫茫沙海,曾凡江選擇數十年如一日堅守。有過失敗,有過挫折,但他情不移、誌不改,不斷創新防風治沙技術,改寫了當地的生態軌跡。

把根紮下去,更是為了「兼顧發展與保護」的目標。要做好防沙治沙,除了用汗水在沙漠里播撒綠色的希望,也要讓當地群眾在這一過程中受益。在曾凡江的努力下,沙漠里長出了更多經濟作物,讓人們面對漫漫黃沙時不再只有苦澀。

一棵駱駝刺,變成兩棵、三棵,最終綿延成片,成了沙漠里的新風景。就像越來越多的年青人來到策勒,紮根於此,守護這片土地上的生機與希望。

報導來源:《人民日報》2025.3.21 第6版報導來源:《人民日報》2025.3.21 第6版

人民日報記者 阿爾達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