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矸石填埋場黑水溝竟直通鄉村水道 村莊距汾河僅300米

煤矸石是煤炭開採、洗選過程中產生的固體廢物。隨著經濟社會快速發展,我國煤矸石等典型大宗工業固廢產量不斷增加。生態環境部一直致力於推動典型大宗工業固廢安全規範利用,嚴防大宗工業固廢違規傾倒、處理。但《財經調查》接到群眾反映,在山西的個別地方,煤矸石等大宗工業固廢無序堆放,威脅生態環境安全和人民群眾健康。

煤矸石揚塵「圍堵」 汾河部分流域村莊

飲水安全「亮紅燈」

在介休市師屯南村,一位村民家就緊鄰後山的煤矸石填埋場告訴記者,最近幾年,一直有車輛來這裏傾倒煤矸石。

煤矸石在傾倒、填埋的過程中會飄來大量的揚塵,無奈之下,村民只好在自家院里搭起了頂棚,透明的頂棚上已經佈滿了黑色的粉末。

村民告訴記者,除了粉塵汙染,更讓人感到憂心的是,由於煤矸石填埋場沒有採取有效的生態防護舉措,村里唯一的一口水井,水質已經大不如前。現在大家只能喝過濾之後的純淨水。

師屯南村的這個煤矸石填埋場,是介休市雲其浩廢棄資源綜合利用有限公司運行的一個煤矸石綜合治理及土地複墾項目。然而,記者在現場看見,這裏並沒有按照項目建設要求修建排水渠等。眼下正在進行覆土作業,仍有部分煤矸石裸露堆放著。

公開信息顯示:2024年,這個項目因為防塵措施不到位,受到了當地環保部門的行政處罰。

隨後,記者跟隨村民來到這個煤矸石填埋場附近的水溝,眼下正是枯水期,水溝已乾涸斷流,但這道黑色淤泥「疤痕」,依然清晰可見。這條黑色的水溝從煤矸石填埋場流出,直通村里的水道。而這個村莊距離黃河一級支流——汾河僅有300米的距離。

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黃河流域生態保護和高質量發展規劃綱要》,要求以汾河、湟水河、涑水河、無定河、延河、烏梁素海、東平湖等河湖為重點,統籌推進農業面源汙染、工業汙染、城鄉生活汙染防治和礦區生態環境綜合整治,「一河一策」、「一湖一策」,加強黃河支流及流域腹地生態環境治理,淨化黃河「毛細血管」,將節約用水和汙染治理成效與水資源配置相掛鉤。

汾河支流兩岸煤矸石無序「紮根」

歷史遺留問題成環保部門棘手難題

記者調查發現,在汾河流域,煤矸石隨意填埋、堆放的亂象並非個案。在臨汾堯都區河底村,村里小河的河道兩岸有至少200米長的矸石,被任意堆砌。小河附近已經關停的煤業公司旁,也露天堆積了大量煤矸石。

這條小河大致呈西北至東南流向,在襄汾縣注入汾河,是汾河的一級支流、黃河的二級支流。

靈石縣地處汾河中遊段,是山西省27個汾河幹流縣之一。在靈石縣的蕩蕩嶺村,一家已經倒閉的洗煤廠外,大量煤矸石裸露堆積在汾河支流的兩岸以及附近的山坡上。

在臨汾市古縣,澗河穿城而過。這條河是汾河的一級支流、黃河的二級支流。沿著河流溯流而上,在距離縣城不到五公里處,一家名為金翔龍的選煤廠外,記者看到連片的煤矸石堆層。不僅如此,澗河河岸更成為煤矸石傾倒的地帶,長度在200米以上。

專家指出,部分煤矸石含有重金屬及有害物質,會發生淋溶現象。由於淋溶液與河流距離極近,有害物質極有可能通過地表徑流和地下滲流進入河道,進而對河水造成汙染。

針對澗河邊出現的傾倒亂象,記者也撥通了當地環保部門的電話,工作人員稱他們也清楚河道邊堆放的煤矸石會對環境造成危害,但這是歷史遺留問題,長期以來,儘管知曉問題的嚴重性,卻始終未能找到有效的解決辦法。

臨汾市生態環境局古縣分局工作人員:我們跟水利局說了幾次了,跟鄉鎮上也說過。我再跟嶽陽鎮政府說一下這個事,因為咱沒有專項資金清理這個事,只能跟屬地政府反映這個問題。

記者:那屬地政府會解決嗎?

臨汾市生態環境局古縣分局工作人員:那就看屬地政府了。

除了河流邊的煤矸石汙染,記者在汾陽市文侯村還看見,近百米長的煤矸石帶兩側,就是村民的玉米地。這些農田邊的煤矸石露天堆場,也沒有採取必要的防護措施。

安澤縣南灣村的山穀中也有一處煤矸石填埋場,這裏的煤矸石雖然經過了覆土處理,但覆蓋的黃土已嚴重流失,大面積煤矸石直接裸露在外。而山穀底部,就是村民耕種的土地。村民告訴記者,這處填埋場已經有一二十年了。

《山西省土壤汙染防治條例》第十六條規定,煤矸石、粉煤灰、赤泥、冶煉渣、脫硫石膏等工業固體廢物和危險廢物的貯存、處置、利用單位,應當按照相關標準要求,建設防滲漏、防流失、防揚散等設施,並進行定期維護,保證其正常運行和使用。

屢罰屢犯!煤矸石堆填困局待破

生態防線如何守住?

孝義市位於山西省中部,地下蘊藏有煤、鋁、鐵等10餘種礦產資源,煤炭儲量超90億噸,是全國首批50個重點產煤地之一。

今年2月,記者來到孝義市旺家原村的一處煤矸石填埋場,看見卡車正陸續開來,黑灰色的煤矸石傾瀉而下。

現場的公示牌顯示,這個項目由孝義市德茂源環保科技有限公司運營,公開資料顯示:該公司主要負責矸石治理及土地複墾,項目建設內容包括:攔渣壩、周邊截水溝、覆土壓實、封場複墾及相關配套設施設備。

根據2013年實施的HJ651—2013《礦山生態環境保護與恢復治理技術規範(試行)》,對矸石場恢復治理提出一系列要求。規定一般每層矸石堆層厚度不超過2m,覆土厚度不低於0.5m。然而記者在現場看到,這裏煤矸石已層層堆積,正在堆放的煤矸石層超過了卡車的高度,嚴重超出技術規範的限定。

在這個堆場已經完成覆土的部分,記者在其中一層看到了排水溝。但排水溝之間彼此孤立,並未聯通,其下方的堆層,尚未建設排水溝,明顯違反了《一般工業固體廢物貯存和填埋汙染控制標準》規定。

在4公裡外的孝義市胡家窯村,記者也發現一處煤矸石排矸場。在這裏,「灑水降塵 控制揚塵」的公示牌引人注目,但現場卻並沒有採取灑水降塵措施,目之所及是漫天的粉塵。

胡家窯村的這處排矸場,由孝義鑫鴻環境治理有限公司運營。記者查詢發現,這個煤矸石傾倒點,在2024年因為未採取防揚塵措施,被呂梁市生態環境局孝義分局下達過《行政處罰事先告知書》,在此之前,2020年、2022年這家公司多次因為環保問題受到環保處罰。

隨著調查走訪的深入,記者發現,煤矸石無序堆存卻屢罰不改的企業,在山西並非個例。

山西作為能源大省,2024年規模以上企業原煤總產量126873.8萬噸,約佔全國同期產量的26.7%。有煤必有煤矸石,資料顯示,煤矸石通常佔原煤產量的10%以上,這無疑給「煤炭大省」帶來了巨大的煤矸石處理壓力。

中國科學院過程工程研究所研究員 李會泉:像山西、寧夏、內蒙古、新疆等地的大型能源基地,大量的煤基固廢還是以堆存為主,如果長期堆存,勢必會造成長期的生態環境嚴重的負荷,並且越來越發展到沒有地方可堆,我們叫無地可堆,成為政府和企業的心腹之患。

近年來,山西省一直在積極探索和實踐固廢處理再利用的途徑。2024年7月,山西省人民政府印發了《山西省固體廢物汙染防治攻堅行動方案》,聚焦山西省煤矸石、粉煤灰等大宗工業固體廢物產生量大、歷史堆存量大、消納困難以及生活垃圾、建築垃圾等利用處置問題,確定了8項主要工作任務,25條具體措施。

截至2024年,我國煤矸石存量60多億噸,每年新增5億噸至8億噸。煤矸石存量日益增多。破解煤矸石等工業固廢綜合利用與汙染防治難題,並非某一個省份的區域性課題,而是關乎全國能源安全與生態文明建設全局的「必答題」。

編輯 陳豔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