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一輩子時間環遊了世界:博物學家瑪麗安娜·諾斯的旅行回憶

《花朵與探險2:瑪麗安娜·諾斯的旅行回憶》,[英]瑪麗安娜·諾斯 著,餘天一 譯,中信出版集團2025年1月版。

1872年,儒勒·凡爾納發表了他的名著——《八十天環遊地球》,講述了一個英國紳士克服種種困難,在八十天內環遊全球的故事。然而,這隻是小說。一個多世紀以前想要環遊地球,別說八十天了,一輩子都很難實現。如果真的有人用一輩子的時間環遊了世界,那他經歷的艱難險阻肯定要比小說里還多得多。然而,就在那個年代,真的有一個人——還是女性——完成了環遊世界的壯舉,她就是瑪麗安娜·諾斯。「花朵與探險」這套書就展現了人類史上這一極為不可思議的旅程。

諾斯的旅程跟凡爾納小說里的主人公大相逕庭。小說主人公在賭注的壓力下一路狂奔,根本無心欣賞途中的景色,而諾斯極為仔細地記錄了沿途所見所聞。她不僅描繪了大量景色,從著名的人文和自然景點,到某個不知名小地方的某處角落,還觀察並記錄了世界各地的神奇生物——尤其是植物,不論是稀有奇特的物種,還是路邊常見的野花,她都不放過。

那個年代還沒有現代意義上的汽車,諾斯經常坐在馬車里或是騎在馬背上旅行。雖然是「走馬觀花」,但是她絕不是在馬車上掠過花的殘影,而是非常仔細地把途中遇到的植物和景色畫下來。同時,她也記錄了自己遇到的各種有意思的事。在回憶錄《幸福生活的回憶》的「牙買加」一章,她還記載了所騎的馬在爬山時分心吃草的小故事。看到這些畫作和文字記錄,我們也可以身臨其境地和她一起經歷這一系列不可思議的旅程。

探索世界

在環遊世界的過程中,諾斯成為探索地理景觀的先驅。在她去往北美洲的約塞米蒂(過去常譯作優勝美地)之前四年,攝影師艾達馬田斯禾特·邁布列治才首次拍下那裡的優美景色,把遠隔重洋的北美洲荒野秘境介紹給歐洲人。不過,當時的攝影師很少專門記錄野外遇到的植物,是諾斯在北美洲畫下的植物繪圖,讓很多歐洲人初次看到了北美植物的鮮活圖像。而她在印度、婆羅洲(今蓋瑞曼丹島)和爪哇島繪製的很多畫作,則很可能是這些物種的首次圖像記錄。

《花朵與探險2:瑪麗安娜·諾斯的旅行回憶》插圖。《花朵與探險2:瑪麗安娜·諾斯的旅行回憶》插圖。

在探索地理景觀的同時,諾斯也成為探索植物世界的先驅。她記錄下來的植物,有很多是當時科學界從未描述和發表過的新物種。由於她把植物描繪得非常精準細緻,當她把畫作帶回歐洲後,植物學家發現其中有些植物是當時科學界聞所未聞的,於是以她的名字命名,比如著名的諾斯豬籠草,以及沒那麼著名的諾斯火把蓮。當我翻譯她畫作中的植物名稱,也嘗試鑒定那些植物物種的時候,我發現其中有些植物甚至在她畫完一百多年後才被科學界描述和發表。比如她在西澳州州記錄到的一種開黃色花的茅膏菜,是1999年才被描述的茅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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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藝精湛的植物畫家

諾斯對植物的記錄快速而精確。她的畫作大部分是寫生,有些是室外寫生,有些是室內靜物畫。不論是室外寫生還是室內靜物畫,她的繪畫速度都非常快,這可以通過她果斷的筆觸看出來。室外寫生需要畫家以非常快的速度抓住不斷變幻的景色,室內靜物也需要畫家在花瓶里插著的花朵萎蔫凋謝之前快速記錄下來。而諾斯堅定的筆觸非常精準,即便是專門創作植物題材的畫家,如果沒有經過大量的觀察和訓練也很難做到。

看完書中所有的作品,我可以判斷,諾斯描繪植物非常精確,只是偶爾會略有偏差。有鑒於此,我可以相信諾斯的畫作準確地表現了植物的形態特徵,能夠以此為線索進行鑒定。在翻譯本書的過程中,我嘗試使用近年來新的分類學文獻里的檢索表或者物種描述來鑒定畫作中的物種,有時諾斯記錄的畫作繪製地點也可以輔助鑒定。我根據近年來新的分類學文獻鑒定或者更正的物種有黃薑花、綠鬆石龍舌鳳梨、紫花蔚藍龍舌鳳梨、直生刀豆、白花小蒼蘭等等。

舉例說明,諾斯在智利繪製的一幅作品中出現了一種鳳梨科植物,原書鑒定為豔紅鳳梨屬,這個物種現在被處理為龍舌鳳梨屬,但是具體物種未知。我嘗試根據新的龍舌鳳梨屬修訂文獻鑒定這個物種,發現可以根據花梗和苞片的長度比區分近似物種,而畫作中的龍舌鳳梨苞片短於花梗,因此可以鑒定為紫花蔚藍龍舌鳳梨這個種。諾斯在南非記錄的一種豆科植物,原書鑒定為含羞草山扁豆,通過葉片長度、小葉長度和花朵直徑的比例,我可以判斷原書的鑒定結果很可能是錯誤的,實際上應該是另一個物種——多葉山扁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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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斯記錄了很多旋花科植物,她非常敏銳地抓住了這些旋花科植物的特徵。原書中對旋花科植物的鑒定有很多問題,而我可以通過觀察她筆下旋花科植物的細節特徵,找到畫中植物所屬的正確分類群或物種。比如,在繪於巴西的畫作中,官方網站僅將其中的植物鑒定到旋花科,未進行進一步鑒定,而根據畫中植物的形態特徵,我可以將其鑒定為丁香葉薯。基於這幅畫的鑒定結果,我也更正了《花朵與探險:瑪麗安娜·諾斯的藝術世界》中一幅畫作的植物名稱,原書把那幅畫中出現的旋花科植物鑒定為費氏旋花,但是根據諾斯描繪的植物形態,那幅畫作中的旋花科植物也可以鑒定為丁香葉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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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觀和植被

初次看到諾斯的風景畫時,我震驚的是,她把景觀中的大量細節都如實地描繪了出來。風景畫家在室外作畫時,或出於時間的限制,或出於畫家本人的藝術化處理,經常會用各種概括的手法去處理自然景觀中的複雜信息。但是諾斯習慣在短短的時間里儘可能畫得細緻,每一棵樹和每一座山峰都儘量畫得準確。正因如此,諾斯的畫作也是非常寶貴的真實歷史記錄,通過這些畫作,我們得以看到很多地區一百多年前的景色。如果我們沿著諾斯的足跡尋訪這些地方,就會發現很多地點的景色和百年前沒有什麼變化,而有些地點的景色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時過境遷,世界各地的地名在這一百餘年里發生了許多變動,很多地區的名稱已經不再是諾斯記載的名稱了,所以我需要根據畫作中的景物去查詢和驗證地點信息。在查證印度地名時,我發現諾斯畫作中出現的雪山,每一座山峰都可以辨認。由此,我可以對比雪山的山峰,在地圖上找到這座雪山,再搜尋附近的地名,判斷她在一百餘年前記錄的地名對應的是今天的哪個地名。

在查證澳州的地名時,我發現其中一幅畫作描繪了一棵巨大的榕樹。諾斯標註的地名是「Fig-treevillage」(榕樹鎮),這個地名今天還在,但是發生了一點點變化,現在寫作Figtree,位於伍倫貢的城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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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搜索這個地區的資料時,我找到一些這棵樹的老照片,諾斯畫中這棵樹的樹冠和枝幹與老照片中幾乎分毫不差。現在這棵樹已經不存在了,但是卻留在了「榕樹鎮」這個地名里,諾斯的畫作成為這棵樹難得的彩色圖像記錄。

作為一名植物藝術家,諾斯的作品不僅記錄了她所到之處的自然景觀,還記錄了那裡的植被。這是一項非常了不起的成就,因為植被的繪畫方法與植物肖像完全不同。很多植物藝術家終生都在繪製植物肖像,很少或者完全不涉及植被題材。諾斯的畫作證明,她不僅兼具描繪植被和植物肖像的精湛技巧,也擁有非凡的創作視角。

可能因為諾斯最關注的就是景觀里的植被和生物,所以她會非常仔細地觀察,然後很有耐性地一點點描繪出所有細節。在諾斯的畫作中,我們可以看到植被里的每一棵樹,可以看到樹上的各種附生植物和藤本植物,甚至可以看到藏在植物里的鳥類和哺乳動物,雖然這些動物有時候只是畫面里一個不起眼的小點。

瀕危和特有物種的寶貴記錄

諾斯記錄了很多珍稀特有物種,其中有些現在已經極度瀕危,有些則在她記錄百年之後才被再次發現,有些甚至再也沒有被記錄過。

諾斯記錄的一些物種是幽靈一樣不可捉摸的物種,比如海神水玉杯。水玉杯屬的物種形態和習性極為奇特,大部分時間藏在落葉層以下,只在開花伸出落葉層時才會被看到。但它並不是每年都開花,花期也只有寥寥幾天,如果不知道確切的分佈地點和開花時間信息,看到它完全靠撞大運。諾斯其實也沒有見過這個神奇的物種,她的畫作是基於原始描述和墨線圖創作的。一直到2017年,這個物種被發現的151年以後,科學家才在婆羅洲重新發現了它。我看到照片時,才發現它的花原來是半透明帶橙色的,如果諾斯見到了這個物種的活體,那麼這幅畫應該不會是這個樣子的。很有趣的是,經過仔細觀摩,我突然發現諾斯畫作中左側的兩個植株和右側的海神水玉杯並非同一個物種。左側的兩個植株究竟是什麼物種,到現在還沒有人討論過;這兩個植株是諾斯親眼所見,還是她依據別的描述和墨線圖創作的,我們也不得而知。這是諾斯留下的眾多謎團之一。

諾斯在南非記錄的很多景色,現在已經不複往日。她在桌山看到銀白木百合(俗稱銀樹)茂密成林,而現在這些銀樹已經所剩無幾,只能在保護區內的山坡上看到寥寥幾株。

《花朵與探險2:瑪麗安娜·諾斯的旅行回憶》插圖。《花朵與探險2:瑪麗安娜·諾斯的旅行回憶》插圖。

諾斯在塞舌爾群島記錄的特有物種和瀕危物種尤其多。在塞舌爾群島上,她把每一種棕櫚的植株都畫得非常仔細,邱園的植物學家通過植株的形態就可以鑒定到屬或者種,其中很多屬和種都是塞舌爾群島特有的,比如海椰子、鳳凰刺椰、雙花刺椰、腎子刺椰、竹馬刺椰,這幾個物種所在的屬都是單種屬,也就是說整個屬都是塞舌爾群島特有的。除了棕櫚科物種,那裡特有的單種屬還包括以諾斯的名字命名的僧帽欖屬,因為這個屬的發現與諾斯密不可分。

諾斯在塞舌爾群島發現了一種俗稱為「capucin tree」的植物,她首次把這種植物畫下來,並採集了標本帶回英國。當時的邱園園長約瑟夫·道爾頓·胡克發現這是一種科學界從未描述和發表過的植物,而且非常特殊,無法歸入山欖科其他任何已發表的屬,所以他不僅為這個物種命名,還據此建立了一個新的屬——僧帽欖屬。有一幅畫作中主體植物是紅鵑楠,原書只鑒定為茜草科,未鑒定到種。紅鵑楠屬也是塞舌爾群島特有的單種屬,在諾斯畫下這幅畫的時候,紅鵑楠屬還沒有被發表,這個物種最初是作為龍船花屬的一員發表的。諾斯描繪的其他塞舌爾群島特有物種還包括:無尾豬籠草、塞舌爾疣果木、塞舌爾桫欏、塞舌爾露兜樹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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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樹一幟的藝術作品

諾斯的作品都是油畫作品。在植物藝術家中,在她之前和之後都很少出現藝術媒介以油畫為主的畫家。諾斯的足跡遍佈全球,她造訪了很多今天依然難以到達的秘境,她畫作中所描繪的植物物種有些至今也極難找到。因此諾斯的作品在整個植物畫的歷史中都是極為獨特的,想要評價諾斯的成就,很難通過與其他植物藝術家的對比來得出結論,但是我們可以把她和同時代採用其他藝術形式來創作的藝術家進行對比。

諾斯描繪植物時的用色非常值得研究和學習。仔細觀察畫作的細節就會發現,她不拘泥於19世紀植物科學畫主要表現植物固有色的畫法,而是運用了大量與繪畫相關的光學知識,表現植物在不同光線影響下的顏色,也通過不同的顏色表現出植物的結構轉折。為了能夠畫得更快一點,她經常使用完全不同於植物固有色的顏色表現同一個器官的不同表面,這與當時的植物科學畫風格大相逕庭。她繪畫的初衷是表現植物,無論是植被還是植物肖像,她都習慣刻畫得較為寫實,她的筆觸還是在努力表現客觀物體的輪廓和細節。但是她的用色採用了很多印象派畫家探索的成果,可以看出她對光與顏色之間的關係有深入瞭解,用色果斷、精準、自由。一方面可能是因為,她創作的時代是印象派發展壯大的時代,在那個時代及之後的植物畫中,可以看到越來越多的光學及以光學為基礎發展的色彩學的影響。另一方面可能是因為,諾斯同時代的大部分植物畫家都是在室內創作的;諾斯經常在野外創作,她觀察到的植物的顏色受到自然光的強烈影響,而室外自然光的光源方向、色溫和亮度都極為多變。

諾斯的作品兼具風景畫家和植物畫家的優點。對風景畫家來說,植物是躲不過去的一大課題,他們需要學習各種表現植物的手法。對植物畫家來說,景觀里的植物也需要用到和植物肖像完全不同的繪畫技巧和創作思路,如果想要畫景觀里的植被,需要從零開始學習。如果把諾斯的風景畫作品和同時代風景畫的巔峰——俄國巡迴展覽畫派畫家的作品進行對比,諾斯的作品用色可能沒那麼精準,畫面整體也沒那麼優美,但是我們需要注意,二者的作畫時間和目的都是不一樣的。諾斯的作畫時間極短,她沒有時間仔細思考如何組織畫面,或者說她並不追求讓畫面看起來更優美、更引人遐思。相反,她對描繪植物肖像和植被極為熟悉,可以用非常短的時間描繪極為複雜的細節,她的作品因真實和複雜而震撼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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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斯的風景畫很多是在室外創作的,有些是從屋內望向窗外創作的。她所到之處繪畫條件參差不齊,有時候非常艱辛,需要與強烈的日曬、過高的溫度或者過低的溫度、缺氧帶來的高原反應、熱帶的蚊蟲騷擾和不斷變幻的光影進行戰鬥。

諾斯描繪的夜景尤其吸引我。在沒有光汙染的環境下,月光也可以把夜裡的景物照得很亮,明亮的月光為所有物體勾勒出淺淺的銀色輪廓,給這些我們白天熟悉的景物賦予我們不熟悉的顏色。諾斯在多個地區描繪了月下的風景,這是我們在城市里很難看到的景色。

視線回到英國,和諾斯幾乎處於同一時代的拉斐爾前派2畫家,也開始追求細緻刻畫景物中的植物。拉斐爾前派畫家也喜歡細緻地描繪風景中的植物,其中最著名的就是約翰·艾菲利特·密萊司以及他的作品《奧菲利婭》。密萊司擁有強大的寫實繪畫功底,畫中的景物描繪得極為真實而細緻,植物細節豐富,栩栩如生。他認為風景和人物同樣重要,執著於刻畫背景。為了創作《奧菲利婭》的背景,密萊司進行了5個月的寫生,最後創作出的作品里每一棵植物的光影和空間關係都處理得非常精妙。諾斯沒有那麼多時間進行前期準備,也沒有那麼多時間思考如何處理光影關係和擺放空間中的物體,她筆下的景物幾乎就是肉眼看到的模樣,我們也因此能看到最真實的景色。

在拉斐爾前派畫家的作品中,植物通常有象徵意義,一般並不對應真實存在的某一株植物,創作意圖也不在於表現植物的形態,但他們描繪植物的手法是寫實的,植物和景色看起來都非常真實。諾斯的畫作主旨就是描繪植物,但她的畫作也同樣帶給我們美的震撼和享受,讓我們好奇畫作背後的故事。不管如何,二者描繪的畫面都是細節極其豐富、景物極其真實的,也算是一種殊途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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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個單獨的藝術門類,植物畫一直在發展變化,這一過程與繪畫藝術的發展變化息息相關。繪畫藝術在近現代逐漸脫離了實用價值,植物畫則一直或多或少保留了實用價值,但主流繪畫藝術不斷變化的審美傾向也強烈影響著植物畫。受此影響,植物藝術家也在不斷創作新形式的植物畫。

近年來,英國皇家園藝學會植物藝術展的植物藝術指導對植物藝術做出如下表述:「植物藝術是一種努力忠實地描繪和表現植物的形態、顏色和細節的流派,可在物種層面進行識別。作為一門技術學科,植物學插圖強調對信息的準確描述,記錄植物在整個生命週期中的解剖形態和功能結構。最好的植物插圖成功地將科學準確性與視覺吸引力相結合,它必須精確細緻地描繪一種植物,以便將其與另一種植物區分開來。」

與諾斯的時代相比,今天的植物藝術家使用的藝術媒介更為豐富,創作的題材也更為多樣。植物畫這種藝術形式,已經逐漸脫離了記錄和介紹植物物種的實用價值。雖然植物藝術家依然追求表現真實的植物,注重形態的準確,但在植物畫越來越脫離實用價值的過程中,藝術家創作植物畫的意圖和表現方式也越來越自由了。如今的植物藝術家擁有比諾斯更加廣闊的創作空間,但諾斯的作品並未因此而失色半分。

我與瑪麗安娜·諾斯

我在邱園讀書和做研究的時候,經常去諾斯畫廊。有一次,我在她的畫作中發現了一種彎管花屬的植物,而彎管花屬正是我在邱園研究的類群。我仔細觀察了畫中的植物,並且把它和邱園標本館中保存的彎管花屬植物標本進行對比。之後,我意外地發現,畫中這個彎管花屬植物是未被科學界描述和發表過的。這幅畫創作於1876年,一百餘年過去了,竟然沒有人注意到畫中這株植物。接下來,我基於邱園標本館中對應的標本,對這種植物進行了描述和命名。為了紀念諾斯,我擬定的名稱是諾斯彎管花,我也由此與諾斯結緣。但當時的我不知道的是,這隻是緣分的開始,而不是結束。2021年,中國國家地理開始策劃出版諾斯的畫冊——《花朵與探險》,並委託我來翻譯這套書,我與諾斯的緣分由此延續。通過諾斯的畫作,我們可以領略世界另一個角落的壯麗風景和奇特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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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動植物感興趣的朋友大概都會有這樣的經歷:當我們打開一本介紹某地區生物的書時,大部分內容都是物種的描述和特寫照片,關於生態環境的總體介紹通常很少,甚至完全沒有。我們在記錄一個地區的生物物種時,也總是習慣於記錄物種的特徵,或者拍攝物種的特寫,而經常忘記記錄它生活的環境。但是諾斯的畫作不一樣。每每跟著諾斯到一個新的地方,你都會看到她對這個地區從微觀到宏觀的全面記錄。

在翻譯完《花朵與探險:瑪麗安娜·諾斯的藝術世界》後一年,我第一次來到了南非,路過了很多諾斯曾經去過的地方,那些奇異的景色和中國華北的景色是那麼不同,卻又讓我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因為我早已在諾斯的畫作中看過。南非的荒野和其中的動植物讓我驚歎不已,但是出於種種原因,我沒有條件像諾斯一樣坐在某處描繪那裡的植物和風景,只能在車上拍一些照片,回來一看很多照片還虛掉了,遠不如諾斯在一百餘年前繪製的畫作那樣有留存的價值。我沒能看到野生的銀樹,但看到了桌山下康史丹博西植物園里栽培的植株,它在暮色中熠熠生輝。看著這奇異的一幕,我久久不忍離去。我還沒有去過澳州,但看過諾斯在澳州記錄的很多壯麗景色,這些景觀和其中的生物也讓我嚮往不已。

在諾斯後期的旅程中,她開始有意識地以特定植物為目標製定線路,去探索那些聞名海外但沒有幾個人去原產地看過的奇特物種。我現在的大部分旅行也是觀花旅行,旅行的目的就是親眼看到那些難得一見的物種。看到諾斯在回憶錄中寫下,她並沒有因為他人的勸阻或者聽信旅途艱難險阻的傳言就放棄自己的計劃,我也深受鼓舞。

註:本文選自《花朵與探險2:瑪麗安娜·諾斯的旅行回憶》,內容為譯者為該書所作的導讀部分,較原文有刪節修改。文中所用插圖均來自該書。已獲得出版社授權刊發。

原文作者/餘天一

摘編/何也

編輯/羅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