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救了25條人命的榮譽被冒領
彭秀環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等到恢復榮譽那一天,曾經堅定地認為救人者應該獲得和以前一樣級別的市級表彰的願望,似乎也有了一絲搖擺和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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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京報記者 李照 編輯 陳曉舒 校對 趙琳
「我們為什麼就不能被認定見義勇為?」這個問題,63歲的彭秀環25年也沒想通。
她的手機里,保存著十來條見義勇為的短影片,有此前媒體報導的,湖北仙桃一男子騎白馬下河救人;也有就發生在她身邊的,一位街坊鄰居扶起了摔倒的老人,街道工作人員上門給對方頒發獎狀。
「他們都能被評獎,我們當年是救了25條人命!」如今提起這個話題,彭秀環仍情緒激動,她一口閩南話,嗓音高亢,食指在手機屏幕上使勁劃拉。
1999年,廈門遭遇了一場特大颱風,25位漁民被困孤島。新店鎮劉五店村村民彭秀環組織四名村民冒死前往救援,然而在事後的市級表彰上,被表彰的只有村支書和另一位曾拒絕救人的村民,真正的救人者卻榜上無名。
為討回公道,彭秀環起訴過冒領者,獲救者們為她簽名作證。25年里,她不停地在向各級部門申訴。2004年,廈門市委辦公廳、廈門市人民政府辦公廳聯合發文,撤銷對冒領者的表彰。
但彭秀環和四位救人者卻沒有等來「正名」。2024年,廈門市相關部門回覆稱,根據相關文件規定,申請見義勇為應當自發生之日起兩年之內提出,彭秀環申訴的情況已超出有效期限,無法對其認定。
這成了彭秀環的一個心結。
北京大學法學院教授薑明安告訴新京報記者,各地方對見義勇為的認定和表彰都有不同規定,他呼籲將見義勇為納入國家統一立法,減少地方標準不一導致的認定難題。「對於見義勇為行為的標準、時效等問題應當由國家層面立法予以規定,至於具體的表彰形式,可以由地方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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颱風中救人
笠成礁,是距離廈門高崎國際機場最近的一個小島,當地人又稱為「籬蟒島」。二十多年前,島上一片荒蕪,只有零星幾幢附近漁民搭設的簡易房。
1999年10月9日淩晨3點半,彭秀環的丈夫蔡進源與弟弟一同出海。沒多久,蔡進源發現不對勁,風浪越來越急,駕駛的小木船開始失去控制。
蔡進源遭遇了漁民生涯里最大一次颱風——14號颱風丹恩,強度歷史罕見。
據當年的新聞報導,氣象部門報告,颱風中心最大風力達到13級。受天文大潮影響,海面掀起4米高的巨浪,岸上半數以上的樹木被攔腰折斷或者連根拔起,颱風造成了廈門市13人死亡,3人失蹤,727人受傷,直接損失達到20億元。
暴風雨愈來愈急,小木船滲水,蔡進源和弟弟被風浪推向了籬蟒島。和他們一同被困孤島的還有鄰村的23位漁民,19位來自丙洲村,4位來自瓊頭村。
陳後挺是丙洲村被困漁民中的一位。二十多年前,他和丙洲村其他村民投資漁排養殖。這是一種用泡沫、木板、毛竹做成方格狀漁排漂浮在海面,並在方格網箱里進行水產養殖的生產方式,漁民們在漁排上建起小屋,生活起居都在海上。
颱風來臨時,陳後挺和其他村民的漁排被風浪撕碎,他們也逃向了籬蟒島。陳後挺向新京報記者回憶,當天島上昏天暗地狂風驟雨,放養牡蠣的漁民搭建的簡易房屋都被摧毀,被困漁民只能躲進山洞里。
幸運的是,長期生活在海上漁排的漁民有配備手機,可以用來與外界聯繫求援。當天早上7點多,蔡進源借來手機打給妻子彭秀環,說可能回不了家,電話很快掛斷再無信號。下午5點多,彭秀環接到第二個電話,蔡進源告訴她,他們一整天沒有進食,又冷又餓,被困者中還有一個10歲的小女孩快要昏迷了,「所有人都快撐不住了。」
心急如焚的彭秀環報警,但被告知要等颱風警報解除後才能施救。她叫兒子去找蔡進源的二哥蔡進服,但對方說自己要照顧船,不方便去救援。
情急之下,彭秀環只能在村里挨家挨戶敲門求助,最後,和蔡進源經常一起打漁的蔡金溪、蔡金良、康勇仕和蔡烏士四位漁民站了出來。
「當時肯定很害怕。」蔡烏士告訴新京報記者,彭秀環找來時,他在家中準備睡覺。颱風天出海風險極高,家人犯難不同意,可是想到那是二十多條人命,蔡烏士還是決定「賭命」救人。
彭秀環為被困者準備了開水和食物,晚上8點多,四人駕駛著彭秀環家的木質大船出發。當晚風浪依然很大,海上漆黑一片,蔡烏士負責察辨方向,小心翼翼地指揮駕船的蔡金良避開海里纏繞的吊養海蠣的繩子。經過近一個小時的艱難航行,他們終於抵達了籬蟒島。
然而,木船核載25人,回程卻有29人。擔心超載覆沒,救人者之一蔡金溪曾提出分批救援的方案,先送一部分人回高崎,再來接後面的人。但這個提議很快被否,有被困漁民下跪懇求,說「實在撐不住了」。最終,大家決定冒險,由蔡進源駕駛木船帶上所有人回程。
陳後挺記得次日淩晨時分船靠岸的那一刻,丙洲村村委會幹部已在碼頭邊守候多時,他們包了車來接丙洲村被困漁民回家。
濃重的夜色里,獲救漁民們感激地向救人英雄喊話,歡迎他們來自己的村莊作客,他們將奉上好茶款待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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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冒領的榮譽
十幾天后,廈門市委市政府對這次抗擊14號颱風的先進單位和個人舉行了一次隆重的表彰。
1999年10月25日的《廈門日報》刊登了那次被表彰的單位和個人名字,同安區被表彰的16人中,有2人來自劉五店村,分別是劉五店村村支書許水滿與曾拒絕救人的蔡進服,而冒死救人的四人蔡金溪、蔡金良、康勇仕和蔡烏士卻榜上無名。
彭秀環想起數天之前,曾接到過蔡進服的電話,詢問救援當晚的情況。蔡進服說是上面(村里)詢問,她便如實告知了。事後彭秀環認為,這是蔡進服套她的話去領功。
不止是上級官方的表彰,來自民間的謝意同樣被「代表」了。彭秀環說,救人之後,瓊頭村村民送來了錦旗和600元現金,劉五店村村幹部接納了這次答謝。直到在村委會辦公室看到這面錦旗「情在風雨中」,彭秀環才知道獲救者所在村委會曾來感謝過他們。

彭秀環並不知道許水滿被表彰的理由,可當她聽說蔡進服被表彰是因為「組織搶險受困漁民」,這讓她異常憤怒。
許水滿告訴新京報記者,當年劉五店村有兩個表彰名額,颱風發生時自己一直與區幹部在一線搶險,所以自己是被區里推薦上去表彰的;而蔡進服的名額則來自下面生產隊包村幹部的誤報。他介紹說,當時劉五店村下屬有三個自然村,很多信息他也是通過包村幹部才獲取,並未直接跟蔡進服聯繫。
2006年,蔡進服接受《東南快報》採訪時稱,「我確實沒救人,錯了,當時村里找我瞭解情況,可能村幹部以為我救人了。」蔡進服為自己辯解稱,「有人說我搶弟媳的功勞,但我既沒去領獎,至今也沒有看到獎狀獎金。」
據報導,時任新店鎮黨委書記的梁木枝稱,1999年的14號颱風正面襲擊廈門,給當地造成了巨大影響,為表彰在抗擊颱風中的好人好事,市里表彰了一些先進集體和個人。
梁木枝說,當時因為新店鎮有漁民困在籬蟒島後被救下一事,所以特別給了劉五店村一個名額,而這個名額恰恰又給了被弄錯的蔡進服。
時任翔安區政法委副書記的方恭賀在接受採訪時同樣表示,是表彰錯了無可非議,救人的沒有受到表彰。據他瞭解,原來受表彰的蔡進服,原本也想要開船出去,可後來船開不動了。於是在落實表彰名單時,村委會憑感覺認為,原來蔡進服也有打算要派船,所以就表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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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不了的官司
冒領的事實已無可爭議,但討回榮譽卻不是一件易事。
2000年,彭秀環與康勇仕、蔡金溪將許水滿和蔡進服告上法庭。為了打官司,彭秀環前往丙洲村與瓊頭村找到了十幾名獲救者為他們簽名作證,這些簽名被作為書證提交法庭。
彭秀環不識字,起訴書是她找到鄰村一位專門代寫文書的「土律師」所寫。起訴書稱,三名原告稱兩位被告冒功,私受災民的謝意和錦旗,冒領獎金、接受表揚,並對彭秀環、蔡金溪因搶險而受損的船隻不撥給補助款一事,要求被告消除影響,恢復原告榮譽,賠禮道歉,賠償精神損失十五萬元。
然而,這次起訴並未開庭審理。廈門市同安區人民法院審查認為,起訴人所訴請求不屬於人民法院受理民事訴訟範圍,應向有關職能部門請求解決。對於原告的起訴,法院不予受理。彭秀環繼續上訴,2000年11月2日,廈門市中級人民法院以相同理由駁回上訴。
2003年,彭秀環通過申訴途徑向最高人民法院反映情況,最高法回覆稱已將信件轉至福建省高院處理,案件仍然因相同原因被駁回。
廈門市中級人民法院2004年6月17日的一份《駁回申訴通知書》顯示,彭秀環等人向福建省人大常委會提出申訴,根據福建省人大常委會轉交的有關材料,廈門市中院對該案予以立卷複查。
其中提到,「因目前尚無法律法規或相關條例規定對見義勇為行為進行評價的機構,你們要求與其他參與搶險救災人員同受市級表彰和獎勵缺乏法律依據。許水滿等人受有關部門表彰和獎勵是否適當,與你們不構成平等主體之間的財產或人身關係爭議,故原審認定你們請求解決的事項不屬於人民法院民事訴訟受理範圍而應當向有關部門反映並無不當。」
「至於你們因搶險救災造成的損失,可以向受益人主張權利。」——通知書所稱的受益人,則是此次事故中的獲救者。
這超出了彭秀環樸素的認知。「我們當年救人,是心甘情願去救的,為什麼要找獲救的人討要補償?」
時任新店鎮黨委書記梁木枝與翔安區政法委副書記方恭賀在此事中一直處於調和角色。據《東南快報》2006年的採訪,梁木枝認為,此事本沒必要鬧到如此地步,當時有撥一筆錢作為補償船隻損失,村里原本可以從這筆救災款中拿出一部分補給當事人,但村里並沒有這樣做,彭秀環對此不滿。
梁木枝透露,政府曾多次到彭秀環家道歉並交涉此事解決之道,但彭秀環並未接受。政府考慮到彭秀環在救人過程中付出了一定代價,彭家的船隻因出海有碰傷,所以要給予她一定補貼。
方恭賀同樣稱,在2005年與彭秀環的一次交涉過程中,提到要給予彭秀環3萬元,「對此項的開支,還有專門的會議紀要記錄此事。」
2007年,翔安區信訪局在處理報告中亦提到,「政府表態,可視受損情況給予適當補助,但彭秀環尚未提出具體補償數額,目前正在協調。」
許水滿告訴新京報記者,災後,政府對所有受災村民都有一筆補助,彭秀環有收到。事後,各級政府部門一直與彭秀環協調補償,但彭秀環始終不接受。
對於上述說法,彭秀環的兒子蔡駝興告訴新京報記者,彭秀環的確收到過許水滿提到的那筆補助,所有村民都有,金額大約幾百元。2001年,新店鎮政府工作人員帶著5本榮譽證書和2000元現金找到彭秀環,希望表示補償,但彭秀環沒有接受。她認為四名救人英雄值得和此前一樣規格的表彰,由廈門市舉行表彰會公開頒發證書並在報紙上進行刊登,而不是由新店鎮來作出補償。
在彭秀環看來,這些年來不斷到處奔走申訴,花費的時間、金錢已經遠超受損補助所能彌補的,她最想要的,只是討回屬於他們的榮譽,不是鎮級,不是區級,而是堂堂正正的市級表彰,這是這場「馬拉松」最核心的矛盾。
但這個願望似乎難以實現。2004年1月17日,廈門市委辦公廳、廈門市人民政府辦公廳聯合發文撤銷了對蔡進服的表彰。另外,廈門市信訪工作領導小組2003年第四次集體辦公會研究決定,當時沒有表彰的,不再表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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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義勇為的申請時限
彭秀環徹底鑽進了這個「牛角尖」,用她的話來說,「就是嚥不下這口氣。」
最初,幾位救人英雄和彭秀環一起去相關部門「討說法」。慢慢地,其他人堅持不下去了,只剩下彭秀環一個人。
有一次,救人者之一蔡烏士萬念俱灰地勸彭秀環,「算了吧。」立刻遭到彭秀環激烈反對,「除非我死那一天!」
在蔡烏士印象里,彭秀環就是這樣一個執著的女人。她從頭到尾都沒有放棄過,「比我們男人要強。」蔡烏士說。
在彭秀環到處奔走的二十多年里,蔡烏士幾乎沒有出面,全由彭秀環代勞。後來他不再打漁,去了外地打工,「她(彭秀環)知道我們要賺錢養家,沒有時間精力來做這件事。」他心裡對此十分感激。
在兒子蔡駝興記憶里,彭秀環不識字不會說普通話,出門幾乎寸步難行,只好找鄰村的「土律師」陪同。那時候父親要出海跑船,彭秀環外出的時候,年幼的蔡駝興和姐姐就被寄養在外婆家。
2004年左右,蔡駝興輟學,陪母親「討榮譽」的責任就落在了他身上。再後來,蔡馱興長大成家,父親蔡進源也退休不再打漁,就由蔡進源接過接力棒陪彭秀環「討榮譽」。
2023年,廈門市翔安區見義勇為促進會回覆稱,根據《福建省獎勵和保護見義勇為人員條例》第二章第六條「見義勇為的確認,由行為發生地縣級公安機關負責」和第七條「單位或者個人舉薦,行為人及其近親屬申請見義勇為的,應當自行為發生之日起2年內提出」規定,「您申請見義勇為時間超過法定時限,無法確認您見義勇為行為,故對您的行為進行見義勇為表彰缺乏依據。」
北京存誠律師事務所律師胡勝利告訴新京報記者,有關部門以《福建省獎勵和保護見義勇為人員條例》中的「2年申請時限」約束1999年的行為,屬於法律適用錯誤,應適用1999年時的有效規定。行政機關在發現冒領事實後,應依職權啟動調查程序,重新確認真正的救人者,而非要求當事人「重新申請」。行政機關未主動糾錯的行為涉嫌行政不作為。
新京報記者梳理髮現,《福建省獎勵和保護見義勇為人員條例》(以下簡稱《條例》)最早於1998年5月29日通過,並於公佈之日起施行。1998年版的《條例》中並無「2年申請時限」的規定。
北京大學法學院教授薑明安表示,1998年頒布的《條例》是在1999年颱風發生前生效,那就應該適用1998年的《條例》。薑明安告訴新京報記者,根據《行政複議法》和《行政訴訟法》,當事人申請複議和提起訴訟都超過了時效。但無論是1998年《條例》第二十二條還是2011年修訂的《條例》的第三十二條,都提到了對見義勇為不及時確認的,上級主管部門應當責令其限期改正,逾期不改正的,對直接責任人或有關負責人給予行政處分。
薑明安認為,當事人可以根據此精神,申請相關部門改正錯誤。「糾錯當然包括兩個方面,一是撤銷表彰錯了的,二是表彰應該表彰的。這兩個方面都不能少,否則就不是完全改正。」
對於「2年申請時限」規定,薑明安告訴新京報記者,各地方對見義勇為的認定和表彰都有不同規定,他呼籲將見義勇為納入國家統一立法,減少地方標準不一導致的認定難題。「對於見義勇為行為的標準、時效等問題應當由國家層面立法予以規定,至於具體的表彰形式,可以由地方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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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原點
當年冒死救人的四位英雄,各自有了不同的人生際遇。拆遷之後,他們搬到了城里生活。蔡金溪偶爾還去打漁,康勇仕養蝦,蔡烏士去外地打工跑船。而蔡金良,2012年在養蝦場打工時意外觸電身亡。
蔡馱興對蔡金良印象很深,「他人很老實,話不多。」2000年初那會兒,幾位救人的叔叔出海回來後經常來家裡聚會喝酒聊天,蔡金良不喝酒,只坐在一邊靜靜聽著。母親彭秀環準備一桌好菜,她告訴蔡馱興,這幾位叔叔是爸爸的救命恩人,要學會感恩。
救人者蔡烏士回憶,就在蔡金良去世前一個月,兩人一起吃飯,還說起過救人這段往事,「心中又有一點兒火氣的。」蔡烏士說,「如果當年政府根本沒有表彰,我們絕不會計較,做人就是這樣做!」
2022年,冒領者蔡進服在寧德打工時也因意外去世。自冒領一事發生後,蔡進源就再未與二哥蔡進服有任何走動來往。當年蔡進源和弟弟處於危困,作為親哥的蔡進服袖手旁觀,事後又鬧出「冒功風波」,反倒是毫無血緣關係的朋友出手相救,這事成為蔡進源心裡的一根刺。
整個大家庭的關係也曾變得微妙。每年父母祭日,兄弟姐妹聚在一起吃飯,都要小心翼翼避開這個話題,生怕激起彭秀環的情緒。而蔡進源與蔡進服則分坐兩桌,彷彿陌生人。
最後一次見面,是在蔡進源和兄弟姐妹們去寧德接蔡進服的遺體回鄉安葬,「爸爸當時心情很複雜,也很傷心。」蔡馱興說。
2023年,彭秀環夫婦曾再一次回訪當年獲救的漁民,請求為他們簽名作證。
二十多年後,丙洲村和瓊頭村不少村民搬離了原址,要找到那些獲救的村民並不容易,他們只能通過村幹部,一家一家問,一家一家找。
當年三四十歲的漁民如今到了含飴弄孫的年紀,再次相見都很感慨。獲救者之一陳後挺說,1999年的颱風讓他們經營的漁排損失嚴重,有些家庭說傾家蕩產也不為過,儘管後來他們收到了災後補助,但還是難以覆蓋所有損失。於是他關了漁排上岸開始養蝦,幾年後又去跑船,直到這兩年才終於歇下來。
「我沒想到這麼久了這事還沒有解決。」剛見到彭秀環夫婦倆,陳後挺沒有認出他們,聽到是為當年救人一事而來,陳後挺二話不說幫他們簽下自己的名字,並按了手印。「我們幫不上什麼忙,只能幫你們證明,當年是你們救了我們,不然我們沒辦法活著回來。」
2023年後,彭秀環回到了老家,她把所有材料鎖進了保險櫃。為了討回榮譽,她特意去買了這個保險櫃,那些材料,她一字不識,但二十多年來卻保存得十分妥帖。
老房冷清。前幾年村里拆遷,村民們大多搬離,只剩下零星幾戶人家。被推土機碾過之後的村莊空蕩蕩的,鹹腥的海風裹著細灰在瓦礫堆裡打轉,水泥預製板縫隙里鑽出的野茼蒿與海馬齒就那樣杵著,像極了彭秀環的處境,一切都在向前,而她被困在了原點。
執念死死鉤住她。有時候彭秀環就坐在老屋發呆,神色茫然。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等到恢復榮譽那一天,曾經堅定地認為救人者應該獲得和以前一樣級別的市級表彰的願望,似乎也有了一絲搖擺和妥協。
「哪怕是區級的榮譽也好呢。」她小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