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永州上千名公職人員捲入非法集資案調查：區政府組織疑犯與受害者簽「免刑」條約

來源：白鹿新聞

周勇軍（見上圖）還有另外一個身份，湖南冷水灘區牛角壩中學一名「政治老師」。由於他長年請假在外經商，直到案發後才發現其「吃空餉」時間長達20年之久，甚至被判刑期間仍在「吃空餉」。目前，周勇軍已被開除公職，並追繳所「吃空餉」42萬餘元。

作者：啟文 謝林絲 

圖片：受訪者提供

導讀

「和你發個信息溝通交流一下也是罵罵咧咧的。我在想你肯定是每天都在詛咒我死，想我死，我死了，你貪汙得來的那2000多萬就要陪葬了。」

3月18日上午，湖南的周勇軍主動通過微信跟江西的張洪江商談「化債」之事，並計劃用自己所持的銀行股權抵債給張洪江。但遭到「按合約談」的婉拒後，周勇軍竟赤裸地再次「威脅」張洪江。

張洪江說，周勇軍不止一次通過短信、電話威脅、恐嚇他，甚至還屢次寫舉報信給單位及相關紀檢部門反映他給周勇軍的2900多萬元投資款「來路不明」。

周勇軍是永州恒瑞項目管理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恒瑞公司」）董事長（如下圖）。自2014年成立以來，恒瑞公司未經金融監管部門批準，先後以政府工程、房地產等項目需要資金為由，以高利息為誘餌，向社會吸收公眾投資。

據冷水灘區政府通報，恒瑞公司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等犯罪，已向9581名社會不特定人員籌集資金15.28億元。白鹿新聞通過各渠道獲悉，永州市已有上千名國家公職人員參與到恒瑞公司的集資，其中像張洪江一樣被恒瑞公司舉報、威脅的國家公職人員也不在少數。

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於審理非法集資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規定，「非法吸收或者變相吸收公眾存款的對象超過150人，或者存款總數額超過100萬元，或者給總存款人造成直接經濟損失數額在50萬元以上的」，應當依法追究刑事責任。

但詭異的是，當地警方接到眾投資者的報案後，兩年來至今拒不立案。而當地法院在訴訟時發現恒瑞公司涉嫌犯罪後也不移送公安機關，而是裁定「此案不屬於人民法院民事案件的受理範圍」「冷水灘區政府已經成立專班工作小組對此進行調查和處理」。

「警方為何遲遲不立案？」張洪江等投資人一直很納悶。

直到當地政府回覆給張洪江的一份信訪處理意見書，才揭開投資人心中的謎團。該信訪處理意見書顯示，為維護社會穩定，「區委、區政府根據多數投資人的訴求，經多次召開區委常委會、政府常務會，作出了暫緩立案、協調處理」。

目前正在通過各種途徑維權的投資人，開始有了「行政干預司法立案」的擔憂。但令人遺憾的是，在此後長達2年多時間里，冷水灘區政府非但不依法將周勇軍案移送公安機關，反而組織召開「協調會」「聽證會」，以「會議投票方式」否定刑事立案，並要求受害人同嫌犯周勇軍簽訂含有「免刑」條款的「化債協議」。

甚至在恒瑞公司宣佈暴雷後，周勇軍因犯操縱證券罪被安徽省高院判處有期徒刑3年緩刑3年，湖南及安徽兩地警方仍未依法刑事立案，反而以行政立案的方式讓周勇軍至今「逍遙法外」。許多投資人質疑，由於警方遲遲未對周勇軍採取刑事措施，導致3.59億元投資款被周勇軍「挪用」到安徽證券市場。

當地行政部門屢屢干預司法立案，周勇軍到底是何許人？白鹿新聞在調查中發現，周勇軍還有另外一個身份，他曾是當地牛角壩中學（如下圖）的一名「政治老師」。由於他長年請假在外經商，直到東窗事發後才發現其「吃空餉」時間長達20年，甚至被安徽高院判處緩刑期間仍在堂而皇之「吃空餉」。目前，周勇軍已被冷水灘區教育局開除公職，並追繳期間所「吃空餉」42.32萬元。

而更令人擔憂的是，自恒瑞宣佈暴雷後，導致冷水灘境內三四十家非法集資公司連鎖崩盤，其中包括轟動全國、涉案金額200億元的湖南「盛大金禧」案。2024年12月28日，湖南省委第十四巡視組向冷水灘區委反饋巡視情況時指出，巡視組在冷水灘巡視發現了一些問題，其著重點到了「非法集資問題處置不夠到位，風險防範意識不強」。

帶著諸多疑問，白鹿新聞最近以「投資人親屬」身份特地趕赴湖南永州實地調查，試圖揭開周勇軍及其一手締造恒瑞集團的神秘面紗，力求還原其中的是非曲直。

上千名公職人員捲入集資

今年60歲的張洪江做夢也沒想到，40年前求的那支籤竟然靈驗了。

與大學同學郊外踏春之際，他進入了一家道觀求了一支籤，道長解籤時跟他清晰地說道：「會將名震湘江兩岸」。

後來大學畢業，他分配到贛江之濱的南昌工作，而湖南的湘江離他越來越遠。此後，他也就沒把道長的話放在心上。

直到2019年5月，一個湖南長沙的好友告訴張洪江夫妻，她投資了永州的恒瑞公司，收益很好，並建議他們投資。隨後，張洪江愛人章波先後與恒瑞公司簽訂了合約期6~12個月不等的投資「協議」，其間都能如數收到約定收益和到期返還本金。

2021年8月中旬，他和妻子應恒瑞公司董事長周勇軍的邀請，參觀考察了位於永州首府冷水灘區的恒瑞公司。冷水灘區地處湖南省西南部，是中國共產黨主要創始人之一李達同誌的故鄉，也是瀟水和湘水彙合後流經的第一個城市，素有「瀟湘第一城」的美稱。

當時他坐在恒瑞公司的總部大樓，可以清晰地看到對面的湘江近在咫尺，以及更遠處始建於明代嘉靖年間的文昌閣。

這是張洪江第一次近距離觀看湘江。也就從這天開始，他印證了老道長40年前說的那番話。

現在回想起來，張洪江覺得道長當年所指的「湘江」應該是恒瑞公司。而讓他名震湘江兩岸，緣於妻子章波先後與恒瑞公司簽訂的43份「協議」。

張洪江回憶，在永州期間，周勇軍親自駕車帶領他們參觀了幾個房地產項目，並遊覽了鄰近縣市的景區。返回700公裡外的南昌時，周勇軍特別安排了一輛豪華商務車，由總經理彭軍親自開車送他們回家。

張洪江說，到家後，周勇軍等人通過微信發送虛假宣傳、紅包，鼓動章波投資其公司的經營項目。在他們的連番攻勢下，章波終於招架不住，答應再投資恒瑞公司。

而一直跟章波保持聯繫的業務員唐國成，向她推薦了恒瑞公司的一個優質工程項目——江永汽車東站。公開報導顯示，該站是永州市江永縣政府重點項目之一，2019年11月開工建設，經歷15個月施工，於2021年2月份竣工投入使用。

唐國成在電話中騙章波說，「這是我公司承建的一項利國利民、造福子孫後代的縣政府工程項目，享受國家扶貧開發的優惠政策，高回報，零風險。」

章波對唐國成的話深信不疑，第一次投了16萬元。2021年10月30日，她與恒瑞公司簽訂了首份投資協議，協議約定甲方（章波）在協議期兩年內將自有資金16萬元全權委託乙方進行項目管理，由乙方用於江永汽車東站項目的投資（如下圖），甲方的每月收益為1.6%。

協議簽訂的當天，章波收到了2400元的首月收益。取得利息的第二天，唐國成又遊說她投了7萬元給江永汽車東站項目。正如上次投資一樣，她選擇了相信唐國成，「細節都是他們安排，只管簽字、打款。」

隨後的5個月內，章波又陸續投了21筆資金，均用於上述汽車站的投資。她始終覺得，汽車站是政府項目有保障，不存在任何風險，所以唐國成能屢次得逞。

2022年4月，唐國成又鼓動章波拿出家裡所有的積蓄投資利息更高的其他項目，甚至鼓動她賣掉房子，併發動親朋好友都參與進來，並承諾如果推薦資金成功，她還會額外獲得高額獎勵。

為此，章波瞞著家人，將家裡所有的錢全部投到恒瑞公司所說的商業地產、股權投資、高科技、新能源等項目之中。甚至在恒瑞崩盤的前三天，唐國成還謊話連篇鼓動她投30萬元購買了恒瑞公司兜底收益超過24%（月息2分）的銀行資產包。

至此，她前後投資了45筆錢給恒瑞公司，涉案總金額2920.23萬元，其中投資了2筆線上的恒瑞金服活期寶71.23萬元。張洪江告訴白鹿新聞，所有線下籤訂的43份投資協議，都是唐國成按恒瑞公司格式合約簽好後郵遞過來的。但白鹿新聞注意到，這些協議內容中均顯示「本協議的簽署地在冷水灘區」。

類似於張洪江夫妻這樣投資恒瑞公司的國家公職人員家庭的情況，為數眾多。譚姐也是其中之一。

59歲的譚姐，沒有固定工作，家裡的經濟來源，主要靠丈夫的薪金維持全家人的生活。這些年來，她的生活壓力越來越大，家裡看不到一絲改善的希望。正在一籌莫展之際，恒瑞公司的業務員闖入了她的視線。

2022年8月31日，她和全國各地不同口音的「投資者」帶到了恒瑞公司祁陽分公司，看到公司掛滿了恒瑞公司董事長周勇軍跟省、市領導的合照及獲得的各種社會榮譽，讓她動了心。由於現場投資人數眾多，等著交款的人們踴躍積極，現場氛圍再次使她怦然心動。

譚姐說，當時業務員看她有些猶豫，又領著她看了恒瑞公司投資建設當中的政府工程項目宣傳冊，其中包括江永汽車東站（如下圖）。

因為有政府工程項目背書，譚姐放下了戒心，當場刷了丈夫的18萬元公積金，再加上家裡僅有的2萬元存款，湊了20萬元整數投資了一個月息1.3分的短期項目。譚姐稱，當時對方念了合約條款，她被對方一群人遊說得頭暈腦漲，沒細看就直接簽了字。直到恒瑞暴雷，她才發現合約里的投資項目一欄竟然是空白。

白鹿新聞事後從譚姐丈夫瞭解到，因為他是公務員身份，譚姐以其姐姐的名義簽了這份投資協議。唯一幸運的是，他和孩子們並沒責怪她。

阿麗也遭遇到同樣的情況。她在東安縣一事業單位工作，經朋友介紹認識了恒瑞公司的業務員，並推薦了恒瑞公司的一款線上金融產品——恒瑞金服APP。他告訴阿麗，現在國家鼓勵民間「P2P」借貸，恒瑞公司是本地一家實力雄厚的投資公司，正在集資投資市政工程項目，穩賺不賠、報酬遠高於銀行。

禁不住反復忽悠，阿麗同樣被帶到恒瑞公司，所見所聞跟譚姐如出一轍。「當時感覺公司裝修非常氣派，牆上掛的工商執照齊全，還有他們投資的政府工程項目介紹。」阿麗說，恒瑞公司的執照上寫著註冊資本1億元，從工商部門的查詢網上也能查到該公司詳細註冊信息，感覺這公司還是可靠的。

業務員向阿麗承諾投資年收益率24%（月息2分）起，每月固定支付一定收益。她和家裡人一合計，試著先投入了5萬元，結果每個月都能準時收到利息。阿麗說，後來在業務員的鼓動下，她又陸陸續續投了220萬元本金，還將利息繼續作為本金投資，兩年下來投給恒瑞共300萬元，至今沒拿回一分錢。

而當地村民眼裡的「好醫生」——唐醫生夫妻倆也上了當。唐醫生說，他們兩口子在當地鄉鎮醫院工作了一輩子，辛辛苦苦積攢了80多萬塊錢全部投到恒瑞公司「承建」的政府工程項目上，結果全打了水漂。後來去相關部門上訪，還落了個「行政拘留15天」的處罰。

白鹿新聞調查發現，上述四個投資人均有一個共同身份，都是國家公職人員，但這隻是恒瑞公司非法集資案的一小部分公職人員。他們告訴白鹿新聞，不少像他們這樣的國家公職人員被騙投資了，少的幾萬元、幾十萬元，多的達幾千萬元，有的賣掉房子，有的甚至傾家蕩產。

國家公職人員包括各級黨政機關、人大機關、政協機關、司法機關、人民團體、事業單位工作人員和國有企業中層以上管理工作人員。

究竟有多少公職人員投資恒瑞公司呢？不少投資人通過各種渠道從地方政府部門瞭解到，參與投資的公職人員將近2000人，有的以妻子、小孩等名義投資的。白鹿新聞以「投資人家屬」名義就此諮詢了恒瑞金融工作專班負責人王濤，他表示，也沒有外界所傳得那麼多，具體全市有多少國家公職人員投資了恒瑞公司，他們沒有做過統計。其中，「冷水灘區知道的是最多的，有二三百公職人員，他們什麼部門的都有，但是我看到的是老師比較多、醫生比較多。」

白鹿新聞獲取到一段投資人與王濤、周勇軍的三方談話錄音，王濤在錄音中多次提到，全市有1000多名國家公職人員參與了恒瑞公司的集資，其中投資最多的有1100萬元、2000多萬元。

白鹿新聞發現，這段錄音全長75分鐘，錄音的前半部分是女投資人與王濤的單獨談話，後半部分是王濤打電話通知周勇軍來專班辦公室的三方談話。整個錄音全是當地方言，很難聽懂，甚至永州當地人聽起來也很吃力。

錄音剛開始，王濤極力奉勸投資人，讓她趕緊去恒瑞抵房，「一旦刑事立案就完全泡湯了，任何東西都拿不到」。隨後，王濤再三囑咐她不要錄音，「錄音我們就沒法談了」。女投資人告訴白鹿新聞，從去年12月底到現在，她去王濤辦公室見了他兩次。「每次都是王濤主動聯繫我的，但我都做了錄音。」

錄音的中途，王濤打電話叫周勇軍到辦公室，三方坐在一起協商解決辦法。但結果雙方爭吵了半個多小時，大家不歡而散。

白鹿新聞注意到，女投資人在錄音中曾多次向王濤求證，參與投資的1000餘名公職人員中有哪些在任的領導及公務員，但王濤沒正面回覆她。不過，譚姐隨後在眾投資人去恒瑞公司追討投資款時卻看到了很多熟面孔，他們當中不乏市、區公檢法、城管等部門的公務員。

冷水灘區政府辦公室（金融辦）負責人錢軍華也向白鹿新聞證實，永州確實有很多國家公職人員參與了恒瑞公司的集資。他說，「我目前瞭解的是有那麼多，但這涉及到保密。我具體不清楚多少，反正冷水灘區有近300人。」

緣起「政府工程項目」

2022年11月3日，包括張洪江在內的眾多投資人永遠記得這個黑色的星期四。

這天，在事先沒有任何徵兆的情況下，恒瑞公司董事長周勇軍突然在客戶群發佈影片講話，單方面宣佈停止兌付本金和收益。白鹿新聞現在網絡上還能找到這條錄製的影片，周勇軍在影片中說，「因疫情反復，房地產行業下滑，同行因為謠言風波的影響，造成整個行業的擠兌，造成公司現金流已超過預警線……在公司目前淨資產還大於負債的情況下，我們被迫做出了非常艱難的選擇，決定良性退出，停息付本。」

看到恒瑞宣佈暴雷影片的第二天，張洪江萬分焦急從南昌趕到永州，發現恒瑞總部大門口及大樓內圍滿了同他一樣遭遇的投資者。據他回憶，在恒瑞大樓的維權現場充斥著激烈的爭吵與哭鬧，大家都想知道恒瑞到底怎麼了，自己的錢還有希望要回來？

富有戲劇性的是，僅僅3天前的10月30日，恒瑞公司還發動業務員大肆推廣有史以來月息超過2分的金融資產包，很多老顧客僅剩的養老錢也被恒瑞圈走了最後一波投資。「我感到非常突然，還沒反應過來，我投資的錢說沒了就沒了。」68歲的吳姓老人說，他是五保戶，存了25萬元養老錢，沒想到買棺材板的錢全投了資產包，「現在我有病不敢醫，養老無著落。」

儘管暴雷風波已過去兩年多時間，但白鹿新聞近日探訪恒瑞總部大樓時，依舊看到有投資者找到此瞭解案子的進展情況。但他們現場發現，昔日紅極一時的恒瑞大樓已人去樓空，大門緊鎖，甚至大門前的「恒瑞投資」招牌也不見了（如下圖）。白鹿新聞瞭解到，投資人幾乎是中老年人，其中女性居多，她們當中有相當一部分人因本息無歸，目前生活陷入困頓。

據投資人提供的一份冷水灘區政府回覆的官方信訪處理意見書顯示，恒瑞公司自2014年2月25日成立以來，未經國務院金融管理部門依法許可，以許諾還本付息（月息1.3%~2.0%）給予投資回報為利誘，通過線上線下和虛假宣傳等手段，向社會不特定人員吸收資金。截至2022年11月3日，吸收社會不特定人員9581人資金15.28億元，其中冷水灘區6363人，涉及金額10.53億元。

白鹿新聞調查發現，恒瑞能吸引近萬名投資者，靠的不僅有高額利息，還有政府工程項目。白鹿新聞從張洪江提供的43份投資協議中可以看出，其中23份投資用於江永汽車東站。而唐醫生夫妻的80多萬元投資款中，有50多萬用於江永汽車站。

恒瑞公司真如協議中所提的那樣投資了政府項目？當地政府在上述信訪回覆中明確載明，恒瑞確實投資了四五個政府項目，但未點明具體項目名稱。而根據投資者提供的恒瑞公司承建項目宣傳頁顯示，除了有18個房地產項目外，還有「江永汽車東站及西站、冷東一級公路和藍山示範學校」四個在建的政府工程項目（如下圖）。

從多份投資協議書來看，其中投資最多的政府項目是江永汽車東站和西站。2019年11月7日，招標單位永州汽車運輸總公司江永分公司在永州市公共資源交易中心網站發佈了《江永汽車東站EPC項目中標結果公告》，中標單位為湖南省天宇建設工程有限公司（如下圖）。據企查查顯示，湖南省天宇建設工程有限公司成立於2004年12月6日，法定代表人為柏承華，與恒瑞公司及其法人周勇軍無任何關聯。

公開資料顯示，江永汽車西站於2016年9月7日招標，由永州市恒達建設工程有限公司中標承建，於2018年12月26日竣工驗收投入使用。據企查查顯示，該中標單位及法人也與恒瑞公司無任何關聯。

白鹿新聞隨後查詢了冷東一級公路、藍山示範學校的建設情況，發現這兩個政府項目的中標單位也不是恒瑞公司。據永州市發改委官網2016年6月17日發佈《新冷東一級公路中心城區段正式開工》的消息稱，6月16日，總投資6.59億元、25.84公里長的冷東一級公路中心城區段在永州市經開區仁灣鎮舉行開工儀式後，永州市經開區與湖南建工交通建設公司就S237線新冷東一級公路施工進行了簽約。這表明，該政府工程項目由湖南建工交通建設公司中標建設。

2022年6月29日，藍山縣政府官網刊發《藍山縣舉行示範性中學二期建設項目開工典禮》消息稱，6月27日，藍山縣舉行示範性中學二期建設項目開工典禮，該項目是縣委、縣政府打造「教育強縣」的重點項目，項目總投資3億元。從這條消息中公佈的現場背景照片來看，該工程項目的施工單位同江永汽車東站的施工單位都是同一家公司中標，即湖南省天宇建設工程有限公司（如下圖）。而白鹿新聞從《永州市公共資源交易中心網》也查詢到該項目中標單位確實為湖南省天宇建設工程有限公司。

從以上政府項目的中標情況來看，恒瑞公司均沒有參與，且無任何關聯。但白鹿新聞在恒瑞公司公眾號《恒瑞動態》中還能找到一篇有關《永州冷水灘至東安一級公路正式通車》的報導，文中提到「冷東一級公路是恒瑞公司所承建的多個市政項目之一」（如下圖）。經查詢，發現該報導內容基本轉載當地永州新聞的報導，但經過《恒瑞動態》小編的加工，將原文中承建單位改為「恒瑞公司」。

據當地投資人透露，恒瑞公司常採取類似的操作手法，也將另外三個政府工程項目作為恒瑞公司投資在建項目的信息發佈在其官方網站、微信平台，其目的就是讓投資者知道恒瑞公司有官方背景，且實力雄厚。但白鹿新聞注意到，自恒瑞官宣暴雷後，其官網、公眾號「廣州恒瑞財富」等均被註銷，而有關恒瑞宣傳片及當地政界領導出席公司活動等重要內容也全部下架（如下圖）。不過，恒瑞公司早期的官方公眾號「湖南財富恒瑞投資」及《恒瑞動態》還保留在，分別於2015年11月4日和2022年6月2日停止更新。

由此可見，恒瑞公司向投資人簽訂的江永汽車東站、西站等政府投資項目，以及在恒瑞宣傳欄公示的四個政府項目均為虛假宣傳。為此，恒瑞公司曾兩次因涉嫌發佈虛假廣告被市場監管部門處罰。

既然恒瑞公司與上述政府工程無關，那麼其以政府項目名義集資到的投資款又用到何處？冷水灘區政府辦公室（金融辦）錢軍華告訴白鹿新聞，由於恒瑞公司不具備施工開發資質，掛靠上述中標單位參與了政府項目的建設。

但白鹿新聞從上述公開的招標公告看到，上述政府項目明確了選擇競標開發商不準掛靠和委託報名。同時，《中華人民共和國招標投標法》也明確作出了相應的規定，「投標人不得以他人名義投標或者以其他方式弄虛作假，騙取中標。」

譚姐等投資人更想知道他們的錢去哪了？錢軍華對譚姐說，恒瑞公司的集資款，主要用於其開發的房地產項目。但從當地政府的官方通報情況來看，恒瑞公司涉嫌非法集資款有15.28億餘元，其中有11.8億元用來還本付息，或支付投資人獎勵。對此，很多專家認為，恒瑞公司這種拆東牆補西牆支付本息的做法，屬於典型的「龐氏騙局」。

那麼餘下的3.5億元是否真的用到房地產項目？據知情人透露，周勇軍私下將這3.5億元投資款挪用到證券市場，為此他因操縱證券市場罪被安徽省合肥市中院判處緩刑。恒瑞也可能因這筆資金抽逃到證券市場，而導致兌現困難，最終宣告崩盤。

在其提示下，白鹿新聞通過中國球證文書網找到了一份最高人民法院上傳的《彭天傑、張某順等操縱證券、期貨市場罪、洗錢罪刑事指定管轄管轄決定書》，這其中就提到了涉案人員周勇軍和彭天傑。巧合的是，恒瑞公眾號「恒瑞動態」消息顯示，周勇軍和彭天傑分別是恒瑞公司的董事長、副董事長。

據最高人民法院在2023年5月5日出具的案號（2023）最高法刑轄533號裁定書顯示，安徽省合肥市檢察院指控被告人彭天傑、張某順、陳某國、周勇軍、許某、丹恩某平、廖某、郭某、張某平、溫某犯操縱證券市場罪、被告人楊某犯洗錢罪一案，經審查決定指定安徽省合肥市中院對該案進行審判（如下圖）。

由於此案的一二審判決書沒有上傳到中國球證文書網，白鹿新聞通過各方渠道瞭解到該案已終結審判。據合肥市中院相關人員透露，這些涉案人員中的每一個涉案金額都不一樣，經一審查明認定，僅周勇軍個人涉案金額高達359589685.4元。經合肥中院一審判決，周勇軍被判處有期徒刑3年緩刑3年，罰金120萬元。值得注意的是，此案的涉案金額剛好與上述的3.5億元餘款基本相吻合。

周勇軍等不服一審判決，向安徽省高院上訴。2024年3月26日，安徽高院作出維持原判的判決，目前周勇軍已在戶籍所在地的冷水灘區司法局進行社區矯正。經與相關部門反復核對其身份信息，白鹿新聞已確認此案中的周勇軍正是恒瑞公司董事長、法人代表。

有法學專家分析，正常情況下，由最高法指定管轄的案件應該是涉嫌重大經濟犯罪案件，他由此覺得此案中僅涉案金額超過3個億的周勇軍只判緩刑有點不可思議，甚至一二審法院明知最高法裁定書都公佈在中國球證文書網，而他們的一二審判決書卻忽視了上傳公開的規定。「可見，周勇軍這個人的能量非常大，不簡單。」

但讓人吃驚的是，安徽法院在判決周勇軍2個月後的5月24日，冷水灘區政府才正式發佈恒瑞公司包括周勇軍在內的涉案非法獲利人員退繳非法所得的公告。多數投資人由此提出疑問，如果警方早點對周勇軍採取刑事措施，這筆投到安徽證券市場的3.6億根本就轉移不出去。

政府組織投票決定刑事立案

恒瑞公司宣佈暴雷後，冷水灘區委、區政府接到投資人反映後高度重視，迅速抽調信訪、維穩、公安、住建、審計、財政等部門的工作人員成立了「恒瑞公司金融案工作專班」，進駐恒瑞公司開展摸底清查等一系列工作。

2022年12月1日，在冷水灘區政府梅灣片區金融集資矛盾協調處置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下稱：梅灣協調辦）的組織協調下，恒瑞公司與部分投資人代表達成了本金兌付方案，即《恒瑞公司良性清退方案》（以下簡稱：清退方案）。

根據投資人提供的清退方案原件顯示，方案約定，兌付方案遵循以資產化債為主、現金兌付為輔的原則，擬分兩個階段，採取資產化債及現金分期的方式實現確權本金[投資人的總投資款減去協議履行期間已支付收益（含現金紅包及理財紅包、投資券）的為確權本金]兌付。

方案還約定，恒瑞公司計劃30個月內通過資產化債及現金分期兌付合計減少確權總金額60%以上。其中，「新小投資人」（投資人首次進入公司一年以內以及確權本金不超過3萬元的投資人）確權本金可全部用於抵房，如選擇現金兌付則按每年現金兌付比例進行分配。「歷史投資人」先行最高兌付確權本金金額的65%，餘額部分通過第二階段實現兌付，如選擇現金兌付則按每年現金兌付比例進行分配。

舉例：如確權本金為40萬元，房款總價60萬元，「新小投資人」可100%抵房，另需按揭或付現20萬元，即全部兌付確權本金；而「歷史投資人」可抵總房價款的60%，其餘的36萬元可按揭或付現。

值得注意的是，方案中還「特別約定」：「考慮到方案具體實施過程中存在或可能存在非公司人為因素的經營風險，投資人同意：以恒瑞公司所有資產為限清退本金，在恒瑞公司清退金額達到確權本金總金額60%以上，自願放棄追究恒瑞公司及其主要或直接責任人行政、民事及刑事責任的訴求及主張（如下圖）。」

然而，方案結尾處，除了部分投資人代表簽名及蓋有恒瑞公司公章、周勇軍簽名外，還加蓋了梅灣協調辦的公章及負責人「蔣念彬」的簽名。白鹿新聞注意到，梅灣協調辦落款前出現手寫的「見證方」三個字，與全文電腦排版字體格外引人注目，顯然這是事後加上的。

「梅灣協調辦作為中立方參與協調，其負責人代表政府亂蓋章，亂作為，沒經廣大投資人同意，出台周勇軍的霸王清退方案，我們不認可。」投資人認為，當地政府有涉嫌違法行為。

梅灣協調辦就此網上回覆投資人，恒瑞公司資金鏈斷裂後，應廣大投資人要求選出了40餘名代表，經過一個多月的協商達成了清退協議。該協議簽訂時有50名代表在場，絕大多數代表同意該《良性清退方案》並簽了字。梅灣協調辦從維護投資人利益出發，才在上面簽字蓋章並作了見證（如下圖）。

而讓投資人疑惑的是，清退方案僅有10名投資代表簽字，佔在場代表的20%，顯然不符合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應該視為無效方案。但讓人匪夷所思的是，方案中卻載明，「本方案經投資人代表委員會及公司協商確認簽字，且經政府相關部門見證備案後即具法律效力」。

投資人對方案中投資人代表的身份也產生了懷疑。不少投資人向白鹿新聞表示，「這份被簽字的代表都是偽代表，我們絕大多數人不認識，也未經過我們選出，他們與周勇軍有直接利益關係，甚至懷疑這些來路不明的代表可能是恒瑞請來的托。」

白鹿新聞掌握了一份業務員唐國成於2022年12月1日發給投資人謝姐的微信截圖顯示，唐國成說，「謝姐，現在公司要求客戶委託客戶代表參加談判，你有沒有合適的人選委託。如果沒有你能相信我，讓我給你委託一個我的客戶，代表你參加（如下圖）。」隨後，唐國成給謝姐發了一個他指定的談判代表。巧合的是，此代表正好出現在當天清退方案的投資人代表委員會簽名中，而此人隨後也在聽證會的《會議紀要》中籤了名。

「這是一起典型的行政干預司法。」一投資人告訴白鹿新聞，當地政府要求投資受害人與疑犯周勇軍簽訂「免刑」條款，「這是嚴重的違法，甚至是犯罪行為。」

北京才良律師事務所曹文宗律師認為，我國憲法明確規定，司法機關在行使偵查權、檢察權和審判權時，不受行政機關、社會團體和個人的干涉。而《領導幹部干預司法活動、插手具體案件處理的記錄、通報和責任追究規定》也作出了相應規定，「為了地方利益或者部門利益，以聽取彙報、開協調會、發文件等形式，超越職權對案件處理提出傾向性意見或者具體要求的」，屬於違法干預司法活動。因此，當地政府擅自介入刑事責任認定並促成「免刑」協議，屬於違法越權干預司法活動。

但更具戲劇性的是，此後，梅灣協調辦又對此前簽訂的《良性清退方案》中涉及「免刑」條款作了撤銷。據2023年8月21日梅灣協調辦給投資人的書面回覆顯示，「關於將投資人代表委員會與恒瑞公司簽訂的《良性清退方案》中免責條款予以撤銷說明：根據相關法律規定，只有司法機關有依法從輕、減輕或免予刑事處罰的權力，個人與犯罪嫌疑人所簽的免責條款須經司法機關認定方可（如下圖）。」

這表明，三方簽訂良性清退方案時，當地政府確實未經司法機關批準，承認其擅自組織另外兩方搞出一個違法「免刑」方案。對此，有關法學專家認為，當地政府不應該組織他們簽訂這份干預司法的免責條款，而應及時將涉嫌犯罪的公司及其負責人移送公安機關處理。

但是，當地政府並沒有按法律規定將涉嫌犯罪的周勇軍移送給公安機關，而是又組織投資人代表和恒瑞公司、周勇軍召開了一個聽證會，集體表決通過了「不予刑事立案」的決定。

據2023年11月5日的《恒瑞聽證會會議紀要》顯示，本次聽證會在政府工作專班小組領導和投資人授權代表委員的見證和監督下，就恒瑞公司後續清退化債是選擇「（刑事）立案」還是「先本後息」的方式進行表決，結果41票中僅有1票同意立案（如下圖）。

白鹿新聞注意到，《會議紀要》以恒瑞公司、政府口吻代表投資人提出：「整體經濟形勢不佳，完全理解公司的困難，不同意政府因為極少數投資人的惡意上訪採取立案措施，那樣會損害95%以上已確權投資人的利益，對維護社會穩定、保交樓很不利，會造成更大面積的投資人上訪問題。」

但更蹊蹺的是，這次會議紀要當中竟然沒有再出現政府部門的公章，只有出席聽證會的政府代表「唐旭」警官作為見證人簽了字，而投資人代表的簽名僅有8人，且比之前簽名的人數少了2人。許多投資人表示，這再一次證明當地政府為了配合恒瑞公司，而採取的變相干預司法方式阻止投資人放棄立案。

「由於政府多次干預司法立案，我們再也等不起了。」許多投資者最終還是選擇了「妥協」。

譚姐在政府人員的勸說下，也答應簽清退方案。但她不想按方案抵房，便選擇了現金。

從恒瑞公司的後台化債管理平台來看，她當初投資了20萬元，除去利息，現在本金餘額還有183600元。

譚姐後來回憶，2024年9月5日，經雙方協商確認，恒瑞公司只給9萬元全部清零，並要求收回原始協議。當時她怕對方賴賬，便留了一個心眼，在化債協議的落款處加了一句話：「9萬元資金到賬無效」。「他們見我把實際化債的金額寫在紙面上，就收回了化債協議書。」

但神奇的是，譚姐發現自己的化債平台帳號竟然顯示為「零」（如下圖）。

據瞭解，這個管理平台的後台由恒瑞金融工作專班監管。這表明，譚姐未拿到協議中的9萬元就被專班清債了。

於是，譚姐找到專班工作人員吳愛喜，他短信回覆：情況實屬。不久，譚姐化債平台賬戶里的債務又恢復到以前的「183600元」本金。

朱明先後在恒瑞投資了50多萬元，目前本金餘額不到28萬元。他在電話中告訴白鹿新聞，他一直在深圳當保安，清退方案出台後，對方多次打電話催他要求確權本金，否則放棄。最終他把原始協議郵寄給恒瑞後，對方通過個人賬戶轉賬5萬元，相當於本金的1.8折。

白鹿新聞瞭解到，有的投資人抵房，有的抵酒，或其他生活用品，價格均高得出奇，如房子單價比市場價高出1000多一平方米。據一投資人在維權群裡稱，「恒瑞業務員打電話勸我抵酒，那種酒貴死人，最便宜的一瓶500多元。淘寶就是自己掛上去的，所以我質問對方，對方說了幾句就掛電話了。」

據恒瑞金融工作專班負責人王濤介紹，目前已有1000餘人尚未簽訂確權清退方案。但白鹿新聞從上述女投資人提供她與王濤的錄音顯示，這1000多未確權的人基本上是公職人員。

眾投資人表示，恒瑞通過虛假化債，侵佔投資人的合法資產，試圖逃避刑事責任，這與現行法律是相牴觸的。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於審理非法集資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七條規定，「抽逃、轉移資金、隱匿財產，逃避返還資金的」可以認定為「以非法佔有為目的」，以集資詐騙罪定罪處罰。案發前後已歸還的數額，可以作為量刑情節酌情考慮，或免予刑事處罰。

「多一個出局，周勇軍的刑罰就減輕一份。」他們甚至懷疑，負責協調的專班人員存在內外勾結的徇私枉法行為，以幫助周勇軍開脫刑事責任。根據投資人提供的多份錄音顯示，恒瑞金融工作專班前負責人蔣念彬曾多次打電話給投資人，勸他們放棄刑事立案，早點確權抵房化債。但錢軍華對此解釋，專班只是組織協調，然後雙方自願的情況下可以低價轉讓，不違反規定。

錄音揭露政府干預司法

未確權的投資人選擇了維權。

「我多次找到周勇軍，要求按合約退還前期支付的投資款並支付利息，但是恒瑞公司拒絕退還。」多次溝通無果後，張洪江向冷水灘區公安分局報案，並遞交了刑事立案申請書。

張洪江對白鹿新聞說，民警受案後，至今也沒找他瞭解相關案情。期間，他多次以電話、短信等方式諮詢立案情況，但時至今日仍未收到當地警方的回覆。根據《公安機關辦理刑事案件程序規定》，公安機關接受案件後，對有控告人的案件，決定不予立案的，公安機關應當製作不予立案通知書，並在三日以內送達控告人。

見警方遲遲不予立案，張洪江向湖南省、永州市、冷水灘區等有關部門舉報投訴，至今也未得到任何答覆或解決方案；同時他多次通過紅網《問政湖南》等網絡平台反映情況，均沒有得到相關部門的明確回覆。

白鹿新聞以「投資人家屬」身份向冷水灘區公安分局受案管理中心報案，值班民警表示，恒瑞公司又不是涉及一個人的案子，現在政府沒有認定恒瑞公司涉嫌犯罪，你叫公安機關怎麼查，怎麼去處理（立案）。

白鹿新聞注意到，受案民警作出的不予立案決定 ，與早前其統一回覆投資人如出一轍。據2024年12月3日 日冷水灘區公安分局在紅網《百姓呼聲》發佈的《冷水灘區公安分局違法不受理報案人刑事報案》網帖的回覆稱：「涉恒瑞公司相關事項目前由冷水灘區金融辦牽頭相關部門依法調查處置中」（如下圖）。

白鹿新聞注意到，湖南省人民政府2016年7月26日頒布出台的《湖南省人民政府關於進一步做好防範和處置非法集資工作的實施意見》也明確規定，涉嫌非法集資、集資詐騙的，應當移交公安機關予以打擊。隨後的2018年5月23日，湖南省住建廳發佈《關於加強房地產市場風險隱患排查的通知》，要求全面整治房地產行業非法集資行為，一經發現立即通知公安部門對涉嫌犯罪的進行立案調查。

眼看警方立案無望，投資人開始轉向民事訴訟，將周勇軍及其公司告上法庭。

蔣琍也許不知道，她應該是第一個起訴周勇軍的投資人。據中國球證文書網記載，2022年11月7日，在恒瑞公司暴雷的第4天，蔣琍向冷水灘區法院起訴，請求法院判處恒瑞公司退還5萬元投資款及利息。

判決書載明，蔣琍是一名單親媽媽，每月靠打工賺取的2500元微薄薪金，不僅要供孩子讀大學，還要養家。2022年12月5日，冷水灘區法院駁回了她的訴訟，裁定理由是周勇軍案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如下圖）。但白鹿新聞從中國球證文書網中沒有找到她的二審判決書。有消息稱，她可能從恒瑞公司拿到了投資退款，所以未提起上訴。

見警方不配合立案，譚姐也尋求法院幫助。2023年10月30日，她向永州市祁陽市法院起訴，請求法院判處恒瑞公司支付20萬元借款及利息。

起初，祁陽法院並未受理此案。據譚姐提供的錄音顯示，譚姐一行幾人，又去祁陽法院找立案庭的蔣庭長協商立案情況，蔣庭長當著大家的面打電話給蔣念彬，對方電話中告知蔣庭長不要立案，說政府向全市法院都統一開了會。據瞭解，蔣念彬是冷水灘區政法委副書記，曾任恒瑞金融工作專班首任負責人，現任負責人王濤接替了他的工作。

後來，譚姐又托熟人找到祁陽法院某院長打聽相關情況。院長給她們的反饋電話稱，市里要求全市範圍內的法院都不能受理恒瑞公司的案子，由市政府統一處理，即使受理了都不準開庭，也要裁定駁回。

譚姐說，法院果真立了她的案子，但最終如院長所說的那樣，祁陽法院只是走走過場，沒有開庭，直接裁定駁回。

值得注意的是，從起訴到裁定不到五天時間。據祁陽法院2023年12月20日作出的一審判決書顯示，法院認為，恒瑞公司向9000餘名社會不特定對象籌集資金15億餘元，其行為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等犯罪。2022年11月，冷水灘區政府成立專班工作小組，負責對該公司相關情況進行調查和處置，其工作正有序開展。根據《民事訴訟法》規定，譚姐的起訴不屬於人民法院受理民事訴訟的範圍，其可向冷水灘區政府專班工作小組或公安機關申請解決。

令人稱奇的是，祁陽法院的一審法官，把「冷水灘區政府介入」的理由寫進了裁定書，以示無可奈何的抗議。

儘管如此，譚姐還是抱著一絲希望，向永州市中院上訴。但遺憾的是，二審法院如出一轍駁回上訴（如下圖）。白鹿新聞從永州市中院瞭解到，截至發稿前，該院已受理包括譚姐在內的8起上訴案，但判決結果一致。

譚姐的二審法官助理肖佳告訴白鹿新聞，此案涉嫌刑事案件，按照「刑先於民」的法律規定，法院不予對此案民事立案。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於審理民間借貸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第五條規定，人民法院立案後，發現民間借貸行為本身涉嫌非法集資等犯罪的，應當裁定駁回起訴，並將涉嫌非法集資等犯罪的線索、材料移送公安或者檢察機關。依此規定，一審法院已將周勇軍案全部移送到有管轄權的冷水灘區公安分局。

但是，白鹿新聞調查發現，上述一、二審法院均未依法將周勇軍案移送到冷水灘區公安分局。冷水灘區公安局受案管理中心值班民警當著白鹿新聞的面，翻看了法院移送過來的所有案件，均沒有移送此案的相關記錄。「如果法院有恒瑞犯罪的證據、線索，公安機關肯定會立案。」

隨著譚姐獲得了那份錄音，眾投資人這才發現警方不予立案真正原因：「政府‘打招呼’干預司法」。據此，投資人認為永州市政府有干預司法之嫌，目前他們在期待著不受政府干預的申訴。

行政機關或領導打招呼是否屬於插手幹預司法活動？早在2014年10月23日中國共產黨第十八屆中央委員會第四次全體會議通過的《中共中央關於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明確規定，任何黨政機關和領導幹部都不得讓司法機關做違反法定職責、有礙司法公正的事情，任何司法機關都不得執行黨政機關和領導幹部違法干預司法活動的要求。

隨後的2015年2月27日實施通過的《領導幹部干預司法活動、插手具體案件處理的記錄、通報和責任追究規定》也作出了相應規定，任何黨政機關和領導幹部以組織名義向司法機關打招呼、發文發函對案件處理提出要求的，也屬於干預司法活動。對幹預司法機關辦案的，給予黨紀政紀處分；造成冤假錯案或者其他嚴重後果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

冷水灘區政府就此作出了「關於尚未採取刑事立案處理的情況說明」的書面解釋。據冷水灘區多個部門向投資人反饋的信訪處理意見書顯示，「區委、區政府根據絕大多數投資人的訴求……經多次召開區委常委會、政府常務會，作出了暫緩立案、協調處理、盤活資產、降低損失、維護穩定的處置方式，盡最大努力降低廣大投資人的損失，維護好社會政治大局的穩定。如果恒瑞公司一旦不能履行清退方案，將立即採取刑事強製措施」（如下圖）。

恒瑞金融工作專班負責人王濤告訴白鹿新聞，「現在有9000多個投資人，只有小部分人要求這麼搞（立案），絕大部分不要求這麼搞，你說我們是維護少數人利益，還是維護絕大多數人的利益？」而且恒瑞公司集資來的錢款還是大部分用於了投資，沒有拿去揮霍，沒有拿去賭博，沒有拿去搞非法的交易，所以這也是不立案的另一個原因。

「以影響社會穩定和地方經濟發展為由影響公檢法辦案，是近些年來有關黨政幹部干預司法慣用的招術。」據早前《南方都市報》報導，中央相關部門曾下發文件，提醒黨政幹部要以「彭水詩案」為戒，不能以維護社會穩定的名義，消除所謂「不和諧聲音」，結果造成了影響社會穩定的惡劣後果。必須徹底轉變這種思維方式和處理辦法，嚴防此類事件的發生。

然而告誡並未能杜絕類似事件。白鹿新聞查詢發現，永州市政府相關部門干預司法行為在湖南省並不是第一例。

據媒體報導，2012年，湖南省株洲市房產管理局房地產權屬與市場管理處正副處長都因受賄罪被法院判刑。值得注意的是，在處長尹春燕《悔過書》的末尾，她「懇求組織上充分考慮我的所有積極表現……拉我一把」，不知是否巧合，株洲市房管局果真「拉了她一把」：在株洲市中級人民法院出具的二審判決書中，由株洲市房管局出具的請求法院對兩名被告人減輕處罰的函件赫然出現在所列舉的證據中。

2013年媒體報導，湖南省麻陽苗族自治縣文化局兩名官員因貪腐案件被抓後，涉案單位向法院出公函求情。公函稱：「該同誌素質高，又才40歲，正值為黨和人民作貢獻的有為之年，請求法院對其從輕判決。」此前，該單位還召集班子成員開會，「統一思想」研究替兩個被抓官員說情的事情。

2014年4月，湖南省婁底市雙峰縣委、縣政府就曾以紅頭文件的形式，向婁底市委政法委「請求」將涉嫌收購25根象牙的犯罪嫌疑人李定勝取保候審。理由是如果不放人，會影響企業發展。雙峰縣表示，李定勝是縣里多家企業的董事長，其中有一家還是省重點企業。

據澎湃新聞報導，湖南省法院系統審理一起4000萬元的債務糾紛，省委政法委原常務副書記彭對喜被指深度干預案件審理，包括給湖南高院、長沙中院分管領導下批示以及當面訓斥負責該案的湖南高院合議庭審判長。由於彭對喜強力幹涉案件，導致債權公司一審、重審和二審中均敗訴。2014年7月31日，對此案進行了深入瞭解的湖南省紀委預防腐敗室副主任陸群告訴澎湃新聞：「彭對喜干預司法的事實存在，是鐵板釘釘的。」

上述媒體在報導中特別強調，在2014年1月召開的中央政法工作會議上，習近平專門對一些領導幹部插手具體案件、干擾正常司法活動的現象進行強烈批評：「一些黨政領導幹部出於個人利益，打招呼、批條子、遞材料，或者以其他明示、暗示方式插手幹預個案，甚至讓執法司法機關做違反法定職責的事。在中國共產黨領導的社會主義國家裡，這是絕對不允許的！」

為此，湖南省加大了對政法隊伍的教育整頓建設，從2021年以來，湖南共對6312件干預司法案件進行了查處，杜絕了關係案、人情案、金錢案（如下圖）。但時過4年後，永州市、冷水灘區政府又發生類似事件，難怪時任最高人民法院副部級審判委員會專職委員、二級大法官王秀紅曾對媒體坦言：地方干預司法已經成為一種潛規則。

「領導幹部干預司法插手具體案件處理，是影響司法公正的痼疾。」中國政法大學校長馬懷德曾在學習時報刊發《追責的紅線不容踰越》一篇文章中指出，長期以來，有些領導幹部打著公共利益的旗號，披著領導機關的外衣，依賴控制司法機關人、財、物、票的特別優勢，明目張膽干預司法活動，插手具體案件處理，製造了大量不公正球證和冤假錯案，不僅侵害了當事人的合法權益，也嚴重傷害了司法公信力，損害了人民對司法的信賴。

最近這幾年，中央政法委加大了整治力度，每年公開通報干預司法活動、插手具體案件處理的一批典型案件，不少幹預司法行為的領導幹部因此獲罪或被問責。但白鹿新聞注意到，原恒瑞金融工作專班負責人蔣念彬於2024年4月被現任王濤取代，其撤換原因不詳。

多數法學專家和學者都認為，冷水灘區政府將刑事案件政治化，以社會穩定的帽子向司法機關施壓，構成不當干預司法，是違法行為，建議上級紀檢部門有必要對違法行政、干擾司法機關辦案的地方政府與某些官員進行問責、查處。

舉報人反被人舉報

張洪江不斷向湖南省公安廳、檢察院、信訪等部門實名舉報，始終沒能推動案件的立案進展。就在恒瑞暴雷的3個月後，他意外收到恒瑞公司寄來的《致章波全家一封公開信》（如下圖），「對我進行了明目張膽的書面語言威脅」。

此信是以「恒瑞公司投資人維權委員會」名義寫的，而其他公職人員也收到類似內容的公開信。

白鹿新聞從信中看到，此信分為四個部分，其內容火藥味很濃，且充斥著對國家公職人員及其家屬的警告、威脅和恐嚇，並揚言要向紀委反映其投資恒瑞的巨額資金來源不正，是貪汙腐敗所得。甚至，他們在信中特別強調章波夫婦必須按照恒瑞公司的「良性清退方案」進行確權。

如信中的第二部分提到，「我們廣大投資人都共同見證了恒瑞信守承諾，對恒瑞公司依然充滿信心和希望。鑒於你們全家的實際投資情況，金額巨大，心裡的恐慌情緒，不言而喻。」「周勇軍先生為了顧全大局，多次邀請你們來永州進行面對面的善意交流和溝通。但你們拒絕洽談，並採取了一系列對恒瑞公司的詆毀言行，造成了極大的負面影響，面對殘酷現實，我們對你們的這一做法，提出強烈抗議。否則，物極必反，最後受傷害最大的可能是你們全家。」

信中第三部分有「我們維權代表堅決要為恒瑞公司保駕護航，絕不允許立案，對於極少數打著維權旗號，到處煽動對立情緒，置絕大多數投資人利益不顧，為達到個人私利目的，我們絕不答應，並將其所作所為向有關部門如實反映」之表述。

信中結尾奉勸章波夫婦，「希望你們全家好自為之，切莫惹火燒身，節外生枝。」「若你們執意要求立案，我們所有投資人將發動一切力量，整理好你們全家材料，直接舉報和反映到你們單位，並投訴到江西省、南昌市紀委，甚至實名聯名舉報到中央舉報，將如實反映你們的巨額資金來源不明的真實情況。你們作為公職人員能有如此巨額的2900多萬元，來自何處？是否有非法所得，或行賄受賄所得？到時會讓你們全家人喝上幾壺紀委的涼茶。（如下圖）」

白鹿新聞注意到，隨信寄來的還有一份張洪江家庭成員「負面典型材料收集」信息表（如下圖），以及一份章波投資恒瑞公司的打款彙總流水和收益表。

面對這封赤裸裸的威脅、恐嚇、挑釁的公開信，並沒有阻止張洪江對恒瑞公司上訪、舉報的步伐。張洪江說，收到恒瑞公開信後，他第一時間向冷水灘區委、區政府領導打電話或微信進行投訴，至今均未得到回覆。

但讓張洪江沒想到的是，恒瑞公司又組織發動了第二波反擊。據張洪江所在單位的相關人員介紹，2023年7月的一天，冷水灘區政府派相關人員持介紹信找到單位，舉報張洪江巨額資金來源不明情況，並提供了相關舉報材料。單位對此非常重視，立即組織辦公室、人事處、機關黨委進行了接訪，然後他們將整理好的舉報材料轉交給單位紀檢部門。隨後，他們又陸續收到江西省信訪局轉交「恒瑞公司對張洪江」的三封舉報信，其內容與之前的舉報材料大致相同。目前，紀委的調查工作還沒結束。

張洪江記得，早在恒瑞暴雷時，他去永州找過周勇軍，但其在交談中多次口頭暗示他的資金來源有問題。「也就是，從我舉報當地政府不刑事立案開始，恒瑞公司就不斷匿名舉報我。甚至還剪輯了七個不同版本的影片，發佈在抖音等公眾網絡平台、投資人微信群進行傳播，以此來威脅、恐嚇、誣告，陷害我的家人。」其誣陷的內容除了資金來源不明外，還包括涉及到轉移資產、非法資助他人上訪等無中生有、莫須有的罪名。

「其實，我不怕他們威脅、恐嚇，因為我所投資的每一筆錢沒有問題，都是有跡可循的。」張洪江堅信說，「相關部門已經調查一年多了，現在也沒查出問題。我相信組織會查清的，一定會還我一個清白。」

很多沒有確權化債的公職人員，也像張洪江一樣成了恒瑞公司的被舉報對象。阿麗所在單位紀檢組也接到恒瑞公司的類似舉報信。

去年12月份，恒瑞的業務員打電話找阿麗，說給她做了一個抵房、抵酒的化債方案。被拒絕後，他又找到單位給了她一張舉報信，說要把這個情況反映到單位去。

據阿麗提供的實名舉報信顯示，「經核實，貴單位在職人員阿麗因其本人或家人參與恒瑞公司非法集資一案投資金額300萬元，非法收益88萬元，尚有原始本金202萬元。根據冷水灘區恒瑞金融專班的指導意見，現將有關具體事宜向貴單位實名舉報……遵照國家相關法律規定，凡是公職人員（含離退休）嚴禁參與非法集資活動，一旦參與其中，應盡快積極主動配合政府相關部門做好清退債務工作」（如下圖）。

白鹿新聞注意到，舉報人「彭連平」是今年1月17日實名舉報的，並在舉報信上留下了自己的指紋及聯繫電話。他在舉報信中再三告誡阿麗，「希望她盡快化清債務，減少投資損失，以及政府司法機關所做出的刑事立案的處置措施。」

「我認識舉報人，他是恒瑞金服的負責人，我投的300萬元就是他辦的。」阿麗說，紀檢部門當天接到這封舉報信後，對她進行了談話及調查，最後沒查到問題，也就不了了之。

但讓阿麗完全沒有料到的是，這隻是恒瑞公司採取行動的開始。阿麗說，由於她涉及的金額較大，恒瑞公司一直不依不饒地騷擾她，舉報她，她已為此焦頭爛額。

今年春節過後，恒瑞公司通過關係，鎮里一領導找到阿麗家裡，當時沒人在家。「後來，村委會打電話通知我，說鎮領導找我。我隨後給領導回了電話，‘你今天到家找我，是代表政府，還是代表你個人’，他說‘僅代表個人’。」阿麗說，她的投資款是通過合理合法賺來的。所以，「我就有底氣去質問他。」

於是，阿麗向東安縣公安局報案，但值班民警不受理，因為此案管轄權歸屬冷水灘區公安分局。為此，她又找到冷水灘梅灣派出所報警，但填完報案資料也就沒下文。

可沒多久，阿麗又收到了恒瑞發來的威脅短信，對方已經把舉報材料提交到永州市紀委。「真是沒完沒了，我只能被動地等待紀委來人。」

白鹿新聞調查發現，恒瑞公司利用多數投資人系公職人員的特殊身份，採取威脅、恐嚇、污衊等違法手段，並通過網絡及實名舉報方式，迫使他們放棄化債。為此，大多數公職人員被恒瑞威脅後選擇了失聲。

為了不牽連丈夫，譚姐甚至到公證處作了一份公證聲明，證明自己的20萬投資款是由姐姐出資的。

零陵區一不具名的公職人員小吳也遭遇過恒瑞的多次威脅。他告訴白鹿新聞，他有個同事是周勇軍的同學，說周勇軍人品不太好，同學都不敢投錢給恒瑞。面對高息誘惑痛苦了很久，他不敢嘗試，甚至警告集資的親友也不要投。但等了三五年，他看到其他投資人沒事，於是他放心跟進了30萬。

「沒想到，兩個月後就聽到恒瑞崩盤消息，真是倒霉透了。」談起集資款，他就傷心，「這些錢，都是全家人從牙縫裡省出來的錢，你說能有多少錢。」

「現在，所有的公職人員都不敢吭聲，只能吃啞巴虧。」小吳說，「事後，我多次接到恒瑞業務員的電話，他說你是公職人員吧，我不理他，我說錢是正大光明賺來的，沒貪也沒搶，你告我也沒用。」

「你們公職人員要被查的。」那個業務員說。

「你去查吧，不要黑我的錢。」

「我不是黑你，有人會查你的。」

「有人在查關我屁事，你黑我也沒用。」

白鹿新聞見到小吳時，他正跟一幫公職人員組建了一個維權群，並從北京請來了一個律師，欲抱團起訴周勇軍及其恒瑞公司。

可沒過幾天，群主「欣華」就宣佈解群。欣華是當地的一名女教師，丈夫也是學校的副校長。

3月8日婦女節的晚上，欣華突然在群裡宣佈解散微信群：「各位難友，今天我家孩子爸被單位領導施壓用他的合約去抵了車位。出局（三兩天被領導約談），不準我再建群，跟各位先打個招呼（如下圖）。」隨後，大家被移出群。近日有消息稱，其他投資人的維權群在官方的介入下已全部解散。

他們之所以能拿捏這些公職人員，依據的「法寶」是《關於嚴禁國家公職人員參與非法集資和高利借貸等非法金融活動的通知》。通知規定，各單位黨員幹部和國家公職人員凡違反「八不準」（包括不準組織、從事、參與非法集資活動）規定的，一經發現，按照幹部管理權限及時作出處理；違反有關黨紀、政紀的，給予黨紀政紀處分；涉嫌犯罪的，移交司法機關依法處理。

據張洪江說，他從一些內部人士處瞭解到，這份以恒瑞公司維權委員會名義寫的公開信及其他匿名舉報信，真正起草者是恒瑞公司及周勇軍，甚至幕後還有當地政府的影子。

如今，被移出群的張洪江也在等待紀委的最終調查結論。如果周勇軍舉報失實，他將拿起法律武器，對舉報他的周勇軍進行追責，要求追究誣告陷害罪、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罪等法律責任。同時，他還會要求對方公開道歉和精神賠償。

老師判刑期間仍吃空餉

周勇軍究竟是何許人？當地政府為何要屢次干預司法立案，甚至還派工作人員前往投資人單位舉報？

據冷水灘區教育局出具的一份調查報告顯示，59歲的周勇軍，中共黨員，1999年12月退伍分配到冷水灘區牛角壩中學，因沒有教師資格證，學校安排周勇軍從事後勤崗。期間，牛角壩中學安排周勇軍給七年級學生上政治課（如下圖）。

依此線索，白鹿新聞從永州市城區驅車19公里，找到了周勇軍曾經工作的牛角壩中學。走進校內諮詢老師及工作人員，絕大多數人並不認識周勇軍，甚至連他的名字也沒聽過。不過，幾位快要退休的老師還是知曉周勇軍此人，但對他的印象不是很深。

據其中一位老師介紹，他從零陵師專分配到牛角壩中學教師，比周勇軍晚半年工作，由於都來自零陵，在校期間二人相識。他記得那時的周勇軍除了給學生上政治課，還做些收發報紙、文件登記之類的工作。但周勇軍工作不到兩年，就請病假離開了學校，據說到外面做生意去了。「以後我再也沒見過他，只在薪金表上看到其名。」

另一位年紀大的老師回憶，他分配到牛角壩中學教師時，周勇軍已經不在了，但周勇軍老婆一直在本校上課。當時學校還有其他與周勇軍老師有著同類情況，但他們的薪金「一直都在發放」。據瞭解，牛角壩中學，是冷水灘區教育局所屬的全額財政供養事業單位，人員薪金由財政撥付。

據區教育局調查，在2013年以前，周勇軍以勤工儉學方式外出創業或務工。有知情人透露，其實周勇軍離開牛角壩中學後，在永州市城區經營了一家遊戲廳，並因此常跟一些社會閑雜人員混在一起，被大家稱為「老痞子」。

冷水灘多位民警向白鹿新聞證實，因為遊戲廳涉及到賭博等不法行為， 周勇軍常被當地派出所請去喝茶，但最終都是罰款了事。據其中一位曾在派出所做過的女民警說，周勇軍還涉嫌開賭場「抽水」，她曾親手抓過他，最後有人打過招呼就放了。

白鹿新聞走訪周勇軍老家——零陵區朝陽街道蔣家田村時，村民不願過多地提起周勇軍，只透露「他靠‘抽水’起家」。如今，周勇軍父母至今仍住在20年前蓋好的一棟3層樓里（如下圖），平時跟村里的老人打麻將消磨時間。偶爾有人追債上門，老人讓他們直接找大兒子周勇軍。

據上述知情人稱，由於他開的遊戲廳常涉嫌賭博經營，周勇軍一來二往地找人擺平此事。為此，周勇軍積累了眾多人脈基礎，亦掘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也就在此期間，周勇軍通過自己的人脈關係，將愛人從鄉下調到城里當了一名小學老師。

2014年，周勇軍開始涉足民間金融投資。據官方通報顯示，2014年2月25日，周勇軍投資1億元註冊成立了恒瑞公司（變更前為永州恒瑞投資有限公司、湖南財富恒瑞投資有限公司），周勇軍100%控股，恒瑞公司除母公司在冷水灘區外，在永州市的零陵、道縣、祁陽、江永等4個縣市設立了分公司。

從恒瑞公司早前的官方公眾號可以看到，周勇軍經常以恒瑞公司註冊1億元資金（如下圖）、恒瑞集團及旗下控腔公司累計註冊資金7.07億元對外宣傳，讓更多人知道他的公司實力雄厚。「因為永州人都知道他的公司實力雄厚，光註冊資金就1個億，因此不少人借錢給他。」不少投資人向白鹿新聞表示，但「事後，我們去工商部門查詢瞭解到，恒瑞公司實際認繳資金並不是1億元，而是0元！」

據瞭解，根據《註冊資本認繳登記製》規定，企業無需先經主管部門審批再登記，只需向工商管理部門申請營業執照，即可開展一般生產經營活動‌。這意味著，企業無需交認繳資金，就可以註冊公司。

周勇軍從民間集資過來的資金，早年並沒有用在公司的經營上。據中國球證文書網公佈的「恒瑞公司與永州東安縣宏旺鋅錳廠160萬元借款糾紛」判決書顯示，恒瑞公司早前的業務板塊是一邊吸取民間資金，一邊放高利貸，從中賺取巨額差價。

公開資料顯示，當時周勇軍所在的湖南，民間借貸一直盛行，尤其在湘西、永州等經濟欠發達地區。

不久，恒瑞公司在周勇軍帶領下開始佈局廣州、深圳，並將投資人的錢轉到兩地成立了兩家註冊資金1億元投資子公司，並相繼在佛山、中山、東莞等地開設了分公司，取得不錯的佳績。據其官方公眾號「湖南恒瑞財富投資」消息稱，2015年5月份，恒瑞公司中山分公司僅市場部1組一個部門以團隊1931萬元的業績榮獲當月的「優秀團隊」稱號（如下圖），其中何澤陽以個人1330萬元的業績問鼎「入金王」寶座。

隨後，從投資人那裡獲得大量集資款的恒瑞公司又開始佈局金融業，併成功收購了四家商業銀行的股份。據其官方公眾號早前發文稱，「湖南桂陽農村商業銀行是恒瑞集團入股的第四家銀行。此前，恒瑞集團還入股了湖南武岡農村商業銀行、永州農村商業銀行、江華新陽村鎮銀行，至此，恒瑞集團在商業銀行領域的佈局又得到更進一步的拓展。」其中包括周勇軍在本文開頭給投資人張洪江抵債的一家銀行股份。

其間周勇軍最大的手筆，則是房地產投資。從恒瑞公司的宣傳頁來看，他涉足18個房地產項目，其中包括永州桃花源、十里江灣、天普、永州大市場等項目。但白鹿新聞查詢發現，這些項目大多跟他人合作開發，如瀟湘徐福桃花源項目是由徐福集團、瀟湘集團、恒瑞集團三家開發商斥巨資聯手打造的高端國風園景人居社區（如下圖）。投資人告訴白鹿新聞，這些地產項目，恒瑞公司只佔有很小的比例股份，其參與開發的目的就是以此騙投資人加大投資力度，贏得民眾的資金。

作為當地利稅大戶，恒瑞公司一直得到當地政府的庇護。在繁榮的表象下，周勇軍及恒瑞公司同樣獲取榮譽無數：他曾獲稱「中國經濟新領軍人物」、「湖南省納稅先鋒」、「永州愛心人物」，並被推選為中國供應鏈金融產業生態聯盟常務理事、永州市房地產行業發展聯合會副會長和永州市愛心單位等，而恒瑞公司也摘得了「全國AAA級誠信企業」、「中國經濟新領軍企業」、「全國名優品牌」、「永州誠信興市倡導單位」等殊榮（如下圖）。

但沒人知道，這個當地傳奇人物曾經還是牛角壩中學一名政治老師，且一直還在「吃空餉」。直到恒瑞暴雷後，他「吃空餉」的事才浮出水面。

冷水灘區教育局接到投資人的舉報後成立了調查組，發現周勇軍確實存在長年「吃空餉」的情況。據冷水灘區教育局的調查報告顯示，2013年以來，周勇軍以請病假方式不到校工作，其病假審批手續不規範，並在校外經商辦企業，涉嫌「吃空餉」。

調查組通過查詢周勇軍個人檔案，發現他只有一份教職工病假申請表，且請假時間為2018年9月1日至2019年7月，病假原因為「乙肝大三陽」，時任牛角壩中學校長齊勇波和區教育局教師管理中心主任黃輝均簽署了「同意請假，並執行病假薪金」的意見，但教育局主管領導未簽字。2020年4月7日，周勇軍因病假期滿返校上班，學校安排他任圖書管理員和七年級153班政治教學工作，但他經常以身體原因多次請假，基本上未到校工作。

白鹿新聞瞭解到，國務院下發的《關於開展機關事業單位「吃空餉」問題集中治理工作的意見》，規範認定了「吃空餉」情形，其中機關事業單位隱瞞事實、虛報人員編製或實有人數套取財政資金的，屬於單位「吃空餉」。有關人員不在崗而違紀違規領取薪金、津貼補貼的，屬於個人「吃空餉」。對在機關事業單位掛名未實際到崗工作的，要進行清退。對「吃空餉」的機關事業單位和人員，要追繳「吃空餉」資金，上繳同級財政。對造成「吃空餉」負有責任的領導人員和相關責任人員，要按照有關規定，追究黨紀責任，涉嫌違法犯罪的，要及時移交司法機關。

2024年4月16日，冷水灘區教育局依據上述規定對周勇軍長期「吃空餉」事實作出了開除公職處理，並追繳了多拿的薪金423200元，牛角壩中學幾任校長也因此受到不同的處罰。

由於冷水灘區教育局一直不公開相關處理文件，很多人很難獲取到周勇軍「吃空餉」的準確時間。白鹿新聞在冷水灘區教育局採訪時，各部門的相關人員相互推諉，均沒有得到明確的答覆。

據其中一人事股的工作人員透露，按照追繳的423200元薪金計算，周勇軍應該在20年以上沒上班。白鹿新聞採訪牛角壩中學幾位退休老師也證實了周勇軍「吃空餉」時間超過了20年。

對於「吃空餉」，中央曆來強調嚴查整治。早在2005年，中央編辦向全國發出《中央編辦關於對「吃空餉」問題開展督促檢查的通知》，決定在全國開展清理「吃空餉」工作。此後，中央相關部門也多次下發通知、頒布規定，治理 「吃空餉」問題。

在如此嚴密的清查整治下，周勇軍為何20年後仍在「吃空餉」呢？甚至此後湖南省也相繼開展了多輪「吃空餉」清查整治行動，周勇軍照常領著薪金在外辦公司。

據新華網報導，在此期間的2011年，湖南省永州市查出多個地區教師在編不在職，拿著財政薪金，卻在從事第二職業，人數達數百人之多。而此次風波過後，永州市對全市機關事業單位「吃空餉」問題進行了專項整治，尤其對全市教育系統教職員工進行了重點清查，而周勇軍所處的牛角壩中學也在清查之列。但蹊蹺的是，周勇軍竟然逃過這一劫。

2018年9月，冷水灘區委組織部、區人社局、區編辦、區財政局聯合下發了《冷水灘區機關事業單位「吃空餉」問題「回頭看」專項整治工作實施方案》的通知，並聯合組成督查組在全區範圍內開展專項整治「吃空餉」活動。據報導，此次專項整治舉全區之力，未發現有單位和在編人員「吃空餉」情形（如下圖）。但遺憾的是，又未查到牛角壩中學「吃空餉」的周勇軍。

2020年1月，湖南省教育廳印發了《關於開展中小學教職工「在編不在崗」「吃空餉」「違規佔用編製」專項清理整治工作的通知》，要求全省教育系統嚴格清理整治在編不在崗人員、各種形式的「吃空餉」行為。而這一次大規模的全省清查行動，周勇軍又未清查到。

更倍感蹊蹺的是，周勇軍被合肥市中院判處緩刑期間，冷水灘區教育局竟然還沒發現他在領薪金。根據相關法律規定，公職人員被取保候審、監視居住、刑事拘留、逮捕期間，即停發薪金待遇；公職人員因故意犯罪被判處管製、拘役或者有期徒刑以上刑罰（含宣告緩刑）的，應予以開除。這意味著，周勇軍在判刑期間仍在領薪金。

對於周勇軍為何20年「吃空餉」仍未查到這個問題，冷水灘區教育人事股的工作人員是這樣解釋的，由於周勇軍長期請假，且一直找人代他上班，所以局里一直沒有發現他長期「吃空餉」問題。他還坦言，如果這一事件不是通過恒瑞公司崩盤揭露出來，估計周勇軍的薪金可能還會繼續領下去。

多位法律人士在接受白鹿新聞採訪時認為，「吃空餉」問題涉嫌違法犯罪，不該止步於黨紀處分，追究相關責任人的刑責更具震懾力。福建信德律師事務所律師鄭寶勝表示，「吃空餉」屬於以非法佔有為目的，騙取或侵吞公共財物，涉嫌觸犯詐騙罪或貪汙罪，部門負責人也可能涉嫌瀆職罪，應該追究其法律責任。

被稱為「永州版的曾成傑案」

2024年5月24日，冷水灘區政府辦公室（金融辦）對恒瑞公司正式作出行政立案決定，其罪名是涉嫌非法集資犯罪（如下圖）。

而在此前的多份民事訴訟的裁定書中，冷水灘區法院、祁陽市法院以及永州市中院均認定恒瑞公司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

同一個案件中，竟然出現兩種不同的定罪標準。

據瞭解，非法集資犯罪不是一個具體罪名，而是包括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集資詐騙罪等犯罪在內的一類犯罪的統稱。最高人民法院於2010年12月13日公佈了《最高人民法院關於審理非法集資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該司法解釋中涉及非法集資罪的罪名一共有7個，分別是「欺詐發行股票、債券罪」、「擅自設立金融機構罪」、「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擅自發行股票、公司、企業債券罪」、「集資詐騙罪」、「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非法經營罪」。而上述7個罪名均獨立成罪，各自都有其差異性。

但白鹿新聞查詢中國球證文書網以及類似案件的公開報導，發現非法集資犯罪最常見的犯罪主要有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和集資詐騙罪兩種。

那麼，周勇軍案到底該定何罪？白鹿新聞就此採訪了一些法學專家，大多數認為恒瑞公司董事長周勇軍涉嫌集資詐騙罪，其餘人則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

宜春學院法學院副教授鄒建輝認為，長期以來，恒瑞公司負責人周勇軍等人以非法佔有為目的，違反有關金融法律法規的規定，使用詐騙方法進行非法集資，擾亂國家正常金融秩序，騙取社會公眾錢財，數額特別巨大。就目前看到的相關資料來看，他們是涉嫌了集資詐騙罪或者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的，由於這兩種犯罪在特徵方面有很多的相似性，需要公安機關的充分偵查、收集證據和檢察院的審查甄別，最後以法院的判決為準。

「這兩個罪名在刑法上量刑區別很大，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最高可判10年有期徒刑，而集資詐騙罪最高可判無期徒刑。」鄒建輝教授說，「這兩個罪名的區別是，當事人是否有不歸還借款的主觀故意，如果有，就是詐騙，沒有的話就是非法吸收公眾存款。」

早在2015年11月1日起，《刑法修正案九》正式實施，其中對集資詐騙罪的處罰進行了重大調整，取消了死刑處罰。修改後的法律規定，對於數額特別巨大並且給國家和人民利益造成特別重大損失的集資詐騙行為，將判處無期徒刑或者更重的有期徒刑，並處沒收財產。因此，目前集資詐騙罪的最高刑罰是無期徒刑，而不再是死刑。

據鄒建輝分析，根據近年非法集資案中的一個辦案規律，往往處於金字塔頂端的那個人會被定為集資詐騙罪，而中間層的人會被定為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由此，他認為，周勇軍可能會被法院判處集資詐騙罪。

與鄒建輝教授同樣觀點的還有著名刑辯專家、中央財經大學金融證券犯罪預防研究所副所長、北京市京師律師事務所權益合夥人、律師範辰。他表示，周勇軍以非法佔有為目的，採用虛構政府工程項目事實、隱瞞真相、以高額利息為誘餌等手段，向社會公眾非法集資人民幣近16億元。案發後還將受害人的投資款3.59億元挪用到安徽證券市場，造成眾多投資人無法收付投資及回報，情節特別嚴重，性質特別惡劣，已涉嫌集資詐騙罪，應盡快立案追糾他刑事責任。

範辰認為，按照官方認定的犯罪數額及人數，周勇軍集資詐騙數額特別巨大並造成特別重大損失，其行為已觸犯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一百九十二條之規定。如果這個罪名成立，量刑很可能會是無期徒刑的刑罰。

值得注意的是，不少法學專家在提及恒瑞公司涉嫌非法集資案時，都列舉了早年同屬湖南老鄉的集資案主角曾成傑案。據報導，原湖南三館房地產開發集團有限公司總裁曾成傑等人以非法佔有為目的，採用詐騙方法非法集資總金額34.5億餘元，集資詐騙金額近8.3億元，金額特別巨大，且情節嚴重，被告人曾成傑犯集資詐騙罪，最終經最高法核準判處死刑。此外，湖南高院還認定：曾成傑不具有房地產開發的資質和條件，三館公司成立的前提就是違法的，而且曾成傑同樣是以政府工程項目名義大肆非法集資，然後將集資款轉移揮霍，給受害人造成巨大的經濟損失。

周勇軍案與曾成傑案極為相似，周勇軍也被人稱為「永州版的曾成傑案」。範辰認為，周勇軍案與曾成傑案的事實比較類似，但從嚴重程度上來說，是超過曾成傑案的。當地政府明目張膽的違法干預司法，觸目驚心，應由上級紀委監委立案調查，進行嚴肅問責。

此外，白鹿新聞注意到，此案所有的投資者都是按協議要求攻入恒瑞公司指定的個人帳號，且周勇軍給投資人均出具了蓋有恒瑞集團公章及其法人周勇軍印章的收款收據（如下圖）。據官方證實，這些私人帳號涉及到200多個，有周勇軍親屬，還有恒瑞高管的。這些資金在不同個人賬戶之間進行騰、轉、挪、移，用他人的名義成立公司，包括以他人名義投資的多個項目和公司。

投資人章波曾在微信中對投資款轉入個人賬戶問題提出過疑慮，但業務經理唐國成解釋，「我們給你的帳號是公司指定的（個人）帳號，合約上寫清楚了並蓋有公司的財務章，具有同樣的法律效力。這樣可以避免重覆繳稅，所以公司不準打這個（公司）帳號，請理解。」

鄒建輝教授據此分析，不走對公賬戶進行財務支出，一方面便於規避監管部門查處，另一方面有利於偷稅漏稅。但根據《稅收徵收管理法》規定，投資款應該攻入恒瑞集團公司賬戶，並提供相應的稅票，而周勇軍用私人帳號接受投資款及出具收據，其行為涉嫌逃稅漏稅及轉移資金罪。

張洪江告訴白鹿新聞，周勇軍除本人短信威脅他外（註：具體內容見本文開頭，如下圖），曾指使、操縱與其不相識的人進行實名舉報，並虛構杜撰各種虛假信息編輯成短影片，在抖音以及投資人微信群進行誣陷誹謗。為此，張洪江已經就此事向南昌市公安機關報案，目前此案還在進一步偵辦調查之中。

周勇軍是否存在誣告陷害行為？範辰表示，誣告陷害罪的行為表現有以下幾點：一是行為人必須有捏造犯罪事實的行為；二是誣告陷害行為必須向有關機關或者人員告發，或者採用了足以引起司法機關追究責任活動的方法；三是誣告陷害行為必須指向特定的人；四是誣告陷害行為，情節嚴重的，才構成犯罪，否則不構成犯罪。結合本案被舉報人周勇軍的行為來看，可見其有極強的誣告陷害犯罪故意，同時實施了誣告陷害行為，應當以誣告陷害罪追究其刑事責任。

範辰告訴白鹿新聞，對於誣告陷害行為，如果公安機關不給刑事立案，可以依程序進行刑事自訴，也可以提起民事侵權之訴，「被舉報人可依法提起訴訟，要求賠禮道歉、賠償損失」。

「只要上述罪名成立一個，正在緩刑期間的周勇軍涉嫌新罪或漏罪，他將被合肥市中院撤銷緩刑，收監，數罪並罰。」範辰認為，根據《刑法》第七十七條規定，被宣告緩刑的犯罪分子在緩刑考驗期限內犯新罪或者發現判決宣告以前還有其他罪沒有判決的，應當撤銷緩刑，對新犯的罪或者新發現的罪作出判決，把前罪和後罪所判處的刑罰，依照《刑法》第六十九條的規定，決定執行的刑罰‌。同時，《最高人民法院關於人民法院審判嚴重刑事犯罪案件中具體應用法律的若干問題的答覆（三）》也做出明確解釋，「在緩刑考驗期限內，發現被宣告緩刑的犯罪分子在緩刑宣告以前還有其他罪沒有判決的，依據相關法律對漏罪定罪判刑，再對前罪與漏罪實行數罪並罰，決定執行的刑罰。」

「當地政府及警方對恒瑞公司涉嫌非法集資等犯罪行為遲遲不立案，很可能因為周勇軍在緩刑期間又涉嫌新罪或漏罪，而被法院撤銷緩刑並數罪並罰。」有法學專家分析，當地政府屢屢採取上述措施干預司法立案的另一個原因，可能是相關領導害怕追究連帶責任，根據《關於嚴禁國家公職人員參與非法集資和高利借貸等非法金融活動的通知》規定，對本地區、本單位黨員、國家公職人員組織、從事、參與非法集資活動不報告、不製止、不查處，或者對嚴重違法違紀問題隱瞞不報、壓制不查的，對非法集資整治與規範工作不力而引發群體性事件的，按照有關規定，追究分管領導及主要領導責任。「與以往的非法集資案不同，恒瑞公司非法集資案牽涉當地有身份的國家公職人員上千名，其資金背後的來源亟須追究。」

白鹿新聞查詢公開報導，未發現永州市、冷水灘區紀檢監察機關在恒瑞公司宣佈暴雷後，介入調查這些國家公職人員或者這些國家公職人員已經被查處的信息被公開。據上述公職人員小吳透露，永州市委、檢察院、法院均有公職人員以家屬的名義參與了恒瑞公司的集資，所以他們不敢查，也不敢立案。「他們有關係，早在恒瑞公司崩盤前，（錢）就提前拿出來了。我們沒有關係的，錢就拿不回來。」

讓投資者至今弄不明白的是，在此案前後的幾起非法集資案中，甚至包括曾轟動全國的盛大金禧案也均被冷水灘司法機關刑事立案及訴訟（如下圖）。

屢禁不止的非法集資案

白鹿新聞在永州調查發現，恒瑞公司案只是永州近年來非法集資案的冰山一角。

恒瑞金融工作專班負責人王濤向白鹿新聞透露，自湖南「盛大金禧」非法集資案暴雷後，引發冷水灘區境內三四十家非法集資公司連鎖崩盤，其中就包括「盛大金禧」「恒瑞公司」「萬喜登」「萬泉」「甲殼蟲」等非法集資案。

白鹿新聞隨投資人走訪恒瑞金融專班辦公室時，發現盛大金禧案、萬泉公司金融風險處置工作專班均設在此辦公樓。據瞭解，冷水灘區政府就此專門成立了梅灣協調辦，專門負責上述非法集資案的統一協調工作。

對上述涉嫌非法集資案涉及的金額及人數，目前官方暫未對外公佈。但從相關報導及官方通報情況來看，僅盛大金禧涉案200多億元，恒瑞公司涉案15.28億元、萬泉公司約2.5億元。據恒瑞金融工作專班原負責人蔣念彬對投資人張洪江電話錄音顯示，像恒瑞公司這樣的非法集資案在永州有五六十個，「單我們辦公室這裏就有資金50多個億，涉及人員三四萬人。」

白鹿新聞注意到，冷水灘區政府金融辦及恒瑞金融工作專班負責人均提到，此次集體暴雷事件風波禍起「盛大金禧」案。但白鹿新聞從暴雷時間表來看，周勇軍案的暴雷時間是2022年11月3日，盛大金禧的暴雷時間為2022年11月19日。顯然，恒瑞公司要早已盛大金禧半個月暴雷。

永州非法集資由來已久，時任冷水灘區檢察院檢察長胡華清2019年8月1日在區檢察院官網發表的《淺析涉眾型經濟犯罪的處置對策及思考——以冷水灘區檢察院辦案實踐為視角》署名文章指出了當地非法融資猖獗的驚人狀況（如下圖）。

文章開關指出，冷水灘區作為永州市委、市政府城區所在地，在蘊藏了良好機遇的同時，也吸引了大量非法融資公司入駐，滋生了大量的涉眾型經濟犯罪。截至2018年底，冷水灘區註冊登記的融資公司165家（包括恒瑞公司），被列入經營異常名錄的47家。因涉嫌刑事犯罪被公安機關立案的32家，涉案金額42億元，涉案人數23000人且遍佈全市各縣區，給社會穩定造成極大影響。據2018年6月21日《永州市政府金融辦關於對市政協五屆二次會議第0309號提案的答覆》顯示，近年來，從我市情況來看，絕大多數縣區已發生非法集資案件，主要涉及投資公司、房地產、民辦養老機構等領域。

文章稱，這些涉案公司往往打著「政府」旗號進行非法集資行騙，並通過偽造國家公文、證件，不斷包裝自己騙局的國家行政機關外衣，以籌措發展基金、繳納基本費用、查處違法行為等名義，騙取社會公眾錢財，然後將騙取資金大肆揮霍或迅速轉移、隱匿。如辦理的永州市某養老產業有限公司非法吸收公眾存款案件中，被告人就採用社會極為關注的養老福利項目進行行騙，讓許多老人在隱蔽性很強的騙術中受騙。

這些非法集資案牽連廣泛，且人員眾多。文章稱，很多案件中被騙人群分佈廣泛，幾乎遍佈社會各個階層，既涉及下崗職工、退休老人、農民等弱勢群體，又有學曆較高、收入穩定的政府和企事業單位職工，還有經營實體的工商企業主；特別是跨省跨區域、涉案金額巨大的案件，受害人數遍佈全國。如辦理的萬某某公司非法吸收公眾存款案，涉案人數6000人，涉案金額12億元，涉案群眾遍佈全市各地。

胡華清檢察長在文章中特別強調，非法融資公司已由早期的「作坊式」組織向現代企業模式轉變，甚至有的在全國各地設有分公司和營業部，並聘用有金融背景的專業人士參與金融活動，使得非法金融機構看上去更加專業和「合法」。他們還結合當地的推介會、報刊等多種宣傳方式，給人「高大上」、前景好、收益高的感覺，並通過立體、全方位的包裝，使本就隱蔽性較強的不法金融活動變得更加複雜，令群眾難以辨別。這些非法金融機構的資金支付和歸集都借助互聯網完成，一旦資金鏈斷裂，投資人根本無法察覺。

正是在這種尷尬的局面下，永州非法集資如星星之火，呈燎原之勢。據2018年12月21日永州日報刊發的《全力打擊非法集資涉眾型經濟犯罪——市公安局認真辦理市五屆人大二次會議建議》文章稱，2015年以來，全市共立非法集資犯罪案件127起，破103起，刑事拘留231人，移送起訴93案（如下圖）。

《2021年永州市人民檢察院工作報告》也提到，過去五年中，全市重點打擊非法吸收公眾存款、集資詐騙等涉眾型經濟犯罪1345件1415人，成功辦理了「創想世紀」非法吸收公眾存款、集資詐騙案等一批典型案件（如下圖）。其中《永州市人民檢察院2016年工作報告》有「批捕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非法經營、金融詐騙等破壞市場經濟秩序犯罪的嫌疑人861人，依法及時辦理江華、江永中天投資公司、湖南銀業公司永州分公司非法吸收公眾存款3.9億元、1.34億元及李秋濤非法集資1.8億元等涉眾型重大案件。」的表述。

面對困境，永州展開了大規模、曠日持久的打擊非法集資行動，尤其是針對公職人員違規參與經營性活動。

據永州日報報導，2017年8月17日，永州市開展清理國家公職人員違規參與涉礦等經營性活動專項整治工作動員會，對國家公職人員違規參與涉礦等經營性活動進行清理整治，敦促有關人員按要求退出違規經營；嚴肅查處相關領域「頂風違紀」「小官貪腐」突出問題。

2018年11月15日，冷水灘區人大組織全體在職幹部職工在《不參與非法集資和高利借不為非法集資，民間高利借貸活動提供擔保貸等非法金融活動承諾書》上籤下了自己的名字，並承諾不組織、從事、參與非法集資活動及不為組織、從事、參與非法集資、高利借貸等非法金融活動提供方便和保護等等（如下圖）。

同時，永州市政府金融辦還聯合市財政局、公安局、工商局印發《永州市非法集資舉報獎勵實施細則》，進一步完善非法集資舉報獎勵機制，充分調動全市人民舉報非法集資活動的積極性。

通過幾輪專項整治，仍有不少公職人員投資於非法集資公司，如恒瑞公司涉及到的上千名公職人員。

非法集資之所以能在永州持續，除了高額的回報，當地官員的「帶頭」也是百姓及公職人員熱情參與原因之一。永州市原副市長劉衛華都深涉其中，被官宣落馬。

據報導，劉衛華在恒瑞暴雷不到一年時間，便於2023年10月23日被湖南省紀監委宣佈雙規，而通報中特別提到：「劉衛華違規從事營利活動，亦官亦商，通過民間借貸獲取大額回報，影響公正執行公務（如下圖）。」

白鹿新聞注意到，劉衛華與周勇軍的合照經常出現於恒瑞官方新聞及公司的宣傳欄中，有知情人透露劉衛華是恒瑞的座上賓。坊間由此猜測，劉衛華的落馬，可能因捲入了恒瑞的「集資門」，甚至還可能幹預司法對周勇軍案不予立案有關。

「非法集資企業不斷翻新欺騙群眾的手段……少數領導幹部充當起非法集資的‘活道具’。」不少恒瑞非法集資案中的投資人表示，原本應為監管者的官員的參與，客觀上又成為集資漲潮的催化劑。

從恒瑞公司公眾號的早前報導顯示，時任永州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袁火林（2024年退休）、市工信局副局長蔣誠等領導經常參加恒瑞公司組織的公益活動，來贏得當地老百姓的投資民心（如下圖）。此外，當地多名在任高官常出席恒瑞公司定期組織的客戶交流會，並為現場投資的客戶獻上書法作品。

恒瑞的投資人告訴白鹿新聞，周勇軍喜歡炫耀他與當地政府領導的關係「很鐵」，甚至把與某些政要的合照照片放進公司的宣傳頁里來彰顯支持恒瑞的發展，以及試圖通過展現恒瑞公司的權力資源和實力。「其實，不少人連周勇軍的面都沒有見過，肯借錢的原因之一，是因為永州人都知道他和地方一些領導的關係非同一般，因此十分信賴，甚至還有人找關係請他接受投資款。」

眾多公職人員的參與，使非法集資成為永州的全民狂歡。

隨著上述非法集資案集體暴雷事件發生後，永州市加大了對非法集資打擊力度，非法集資案明顯比往年減少。

如《永州市檢察院2023年和2024年工作報告》顯示，「2023年依法辦理了盛大金禧、納諾老年公寓、寶鑫盈等一批涉市場主體重大案件，起訴涉眾型經濟犯罪78人，追贓挽損1.6億元，助力守住不發生系統性風險的底線。」「全市2024年已抓獲集資詐騙、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等犯罪130人，依法辦理了2起重大案件，追贓挽損近1億元。」

期間，永州市打擊處置涉眾型經濟犯罪工作經驗在湖南省做好涉眾型經濟犯罪案件處置工作會議上被重點推介學習。

不過，在明文規定和監管嚴打之下，當地依然存在「非法集資」現象。

2024年12月28日，湖南省委第十四巡視組向永州市冷水灘區委反饋巡視情況時指出，他們在冷水灘巡視也發現了一些問題，其中著重點到了「非法集資問題處置不夠到位」「教育領域問題較多」（如下圖）。許多投資人非常想知道，這兩個突出問題是否含有周勇軍非法集資犯罪，以及違規「吃空餉」的情況。

譚姐等投資人向白鹿新聞透露，趁省委第十四巡視組來永州巡視時，他們將周勇軍涉嫌犯罪及「吃空餉」的證據如實反映、遞交。

白鹿新聞注意到，「巡視組還收到反映一些領導幹部的問題線索，已按有關規定轉紀檢監察機關、組織部門等有關方面處理」。據瞭解，周勇軍案中參與集資的眾多公職人員為此非常擔憂，尤其是冷水灘近300名公職人員。

對此，永州市人民政府副市長、冷水灘區委書記秦誌軍公開向巡視組表態，「省委巡視反饋的問題實事求是、客觀中肯。這些問題深刻揭示了冷水灘區在各項工作中的差距和不足，並提出了明確的整改要求。區委對此誠懇接受、照單全收，將嚴格按照省委工作要求和巡視反饋意見，紮紮實實抓好問題整改，確保高質量完成巡視‘後半篇文章’。」

3月28日，冷水灘區政府召開了湖南省委巡視交辦「非法集資問題處置不夠到位，風險防範意識不強」問題整改工作推進會議，但會議的內容沒有對外公佈。

透過這條消息，張洪江、譚姐等湖南省內外的廣大投資人看到了湖南省委、省政府以及冷水灘區委、區政府重點打擊非法集資犯罪的決心，也看到了周勇軍等涉嫌犯罪的非法集資集團將被繩之以法的曙光。

（本文除張洪江外，其他投資人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