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戰」總統，李在明殊死一搏
來源：中國新聞週刊
「（辭去黨首）並沒有感到遺憾或輕鬆，我即將開始一項新的工作。」當地時間4月9日，南韓最大在野黨共同民主黨黨首李在明正式宣佈辭去黨首職務，事實上宣佈他將參加即將舉行的總統選舉。
此前一天，南韓代總統韓德洙主持國務會議，正式確定南韓總統選舉日期為今年6月3日。候選人登記日期為5月11日，希望參加競選的公職人員必須在5月4日前辭去公職。由於本次選舉為臨時舉行，總統一經確認當選將立刻就職，無須過渡期。
過去幾個月，國民力量黨黨首權寧世等領導層，已經將輿論鬥爭的中心從「挺尹」轉向「反李」。但保守陣營媒體《中央日報》指出，到底誰能成為「反李」候選人，在黨內尚有很大爭議。關鍵在於，正面臨內亂罪審判的前總統尹錫悅，並不準備退出歷史舞台，反而試圖繼續領導政黨。
「考慮到尹錫悅在黨內的影響力，本屆總統選舉仍是尹錫悅和李在明的對決。」共同民主黨東北亞合作委員會副委員長權起植對《中國新聞週刊》表示。
4月4日，南韓最大在野黨共同民主黨黨首李在明（中）在國會就憲法法院宣佈罷免時任總統尹錫悅發表講話稱，向所有守護南韓民主共和制度的民眾致以崇高敬意和由衷感謝。圖/IC
尹錫悅陰影下的混戰
4月4日彈劾案宣判後，雖然有總統身邊人對媒體表示「沒有料到」「感到迷茫」，但尹錫悅顯然早有準備，迅速採取了兩個措施。
當天下午，尹錫悅在漢南洞總統官邸會見了由國民力量黨黨首權寧世、國會黨團領袖權性東率領的黨內領導層。尹錫悅對他們表示感激和愧疚，並「面授機宜」，要求權寧世「以黨為中心做好選舉準備工作，務必贏得勝利」。
6日，尹錫悅發佈了向「國民辯護人團」致謝的聲明。這是由其辯護律師石東炫組建的「挺尹」團體，活躍人員達10萬，代表著佔南韓人口約10%的尹錫悅極端支持者。
尹錫悅被正式罷免總統職務後，只有兩次公開發聲。相比於對全國民眾短短四句語焉不詳的「告別」聲明，他對「國民辯護人團」的感謝聲明不僅篇幅長，內容也極露骨。尹錫悅明確提到該團體於2月13日成立之夜的「第一聲歡呼」。在當夜的集會上，「讓憲法法院消失」「消滅李在明」的口號聲不絕於耳。
深情回顧該團體為反對彈劾採取的種種行動後，尹錫悅表示自己「感動落淚」，並鼓勵支持者保持「信心和勇氣」，繼續「前進」，自己將「永遠站在你們身邊」。南韓輿論認為，尹試圖通過維持和調動其支持者群體的積極性，確保「尹派」候選人能在國民力量黨黨內初選中脫穎而出。
目前，在民調中表現最好的該黨候選人，是尹錫悅任命的僱傭勞動部長金文洙，他堅決反對彈劾尹錫悅，並宣稱戒嚴是「總統無奈的選擇」。但是，對於金文洙是保守陣營最合適的選擇，黨內也不乏反對之聲。
一方面，未來60天，尹錫悅的內亂罪審判將和選戰同時進行；正在調查尹錫悅、金建謝夫婦干預選舉的首爾中央地方檢察廳，也已確認將傳喚金建希本人。隨著檢控展開，尹氏夫婦更多、更「勁爆」的言行或成為選戰的熱門話題。如果選擇「挺尹」候選人，國民力量黨將難以和尹錫悅的劣跡保持距離。該黨議員趙京泰就直言，不與尹錫悅斷絕關係，選舉「必敗無疑」。
另一方面，共同民主黨佔多數的本屆國會，任期持續到2028年。這意味著，國民力量黨候選人即使贏得總統選舉，也必須和在野黨佔多數的國會溝通和解，避免重蹈尹錫悅覆轍。而「挺尹」候選人不僅無法實現這個目標，還會因為和「內亂罪犯」不清不楚的關係，成為新的被彈劾目標。
以趙京泰、金相旭等為代表的一批國民力量黨議員，公開提出這些質疑，顯然是希望領導層選擇另一位候選人。這些議員都屬於「韓派」。
尹錫悅的「檢察官老友」韓東勳，原本是尹錫悅2022年贏得總統選舉後親自選出的接班人。過去三年，尹錫悅將缺乏政治經驗的韓東勳提拔為法務部長官，又助力其成為國民力量黨歷史上最年輕的黨首。有「尹派」議員曾對媒體明確表示，尹錫悅認為韓東勳「能成為下屆總統候選人」。
但韓東勳和尹錫悅一樣，也是檢察官「非黑即白」的性格。在金建希醜聞頻發後，韓東勳因為堅持要求「第一夫人」公開道歉擔責，和尹錫悅鬧翻。2024年12月，尹錫悅演出戒嚴鬧劇後，國會正是在「韓派」議員的支持下成功彈劾尹錫悅；韓東勳經此一事，受到黨內指責，黯然辭職。兩位老友「同歸於盡」。
如今，隨著尹錫悅彈劾案在憲法法院獲得通過，韓東勳高調發行新書，「韓派」議員公開譴責「尹派」，以《中央日報》為代表的保守陣營主流媒體亦盛讚韓東勳「維護了保守主義的正統性」，大有捲土重來之勢。值得注意的是，去年夏天，和尹錫悅的矛盾公開後，韓東勳仍以60%得票率的絕對優勢贏得黨首選舉，顯示出其在政黨高層的號召力。
此外，南韓政壇有一批特殊的「變色龍」老牌政客，他們穿梭於兩大陣營之間，對樸槿惠、文在寅、尹錫悅等人上台都發揮過關鍵作用。其代表人物金鍾仁、安哲秀，近期對李在明、尹錫悅並不看好，但對韓東勳讚譽有加。安哲秀雖已宣佈參加本次總統選舉，但按其過往行為推斷，他中途退選，轉而為特定候選人背書的可能性很大。如果國民力量黨無法選出韓東勳或其他「折中候選人」，這些老牌政客很可能轉而支持共同民主黨，或通過堅持參選對保守候選人分票。
一邊是「尹派」代表的底層激進派民意，一邊是「韓派」代表的高層建製派、搖擺派民意，國民力量黨黨首權寧世如何抉擇？一個細節是：目前，面對「韓派」要求將尹錫悅開除出黨的動議，以及「尹派」要求對「韓派」議員進行紀律處分的要求，該黨領導層將雙方的訴求全部擱置，「等大選後再討論」。
權寧世曾帶領保守陣營度過樸槿惠「親信干政門」帶來的危機。他十分清楚，如今「尹派」「韓派」互相視對方為「罪犯」「叛徒」，水火不容，選擇任何一方都會導致政黨分裂。唯一的辦法是另擇一位折中候選人，並將「尹派」和「韓派」牢牢捆綁到國民力量黨的共同陣營內。
目前來看，最有可能成為折中候選人的，是首爾市長吳世勳和大邱市長洪準杓。兩人都是法律界出身的資深政客，也都已宣佈參選。吳世勳已兩任首爾市長，在攻擊進步陣營的同時，對尹錫悅多有批評，幾乎在複製「李在明式」的成功之路。洪準杓曾作為黨首和總統候選人迎戰文在寅，失利後仍為黨內領袖人物之一。他曾主導將樸槿惠開除出黨，但在尹錫悅彈劾案中高調「挺尹」，得到尹錫悅激進支持者的認可。
對權寧世而言，推出折中候選人只是第一步，更重要的是讓尹錫悅和「尹派」將指揮選舉的權力交給黨領導層。在擱置「尹韓內鬥」的同時，權寧世也於4月7日在領導層會議上明確嚴肅黨紀，如果在選戰期間出現任何「反對黨的立場或批評總統候選人的言論」，黨內將採取「非常嚴厲的措施」，包括開除出黨。
有分析認為，權寧世最希望尹錫悅能「知難而退」，不再對領導層指手畫腳。正如趙京泰所言：「過去盧武鉉前總統為了不給黨帶來負擔，說‘踩著我走吧’，表現出犧牲精神。」但是，從「尹派」議員尹相現披露的最新信息看，尹錫悅不僅沒有「犧牲」的打算，而且他「身邊有很多人希望成立新政黨」。那將是權寧世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李在明能否「反分裂」？
國民力量黨內鬥之際，共同民主黨黨首李在明也不好過。4月7日，李在明在該黨領導層會議上，拒絕了黨內戰友、國會議長禹元植提出的「修憲公投和總統選舉同時進行」的提議。親進步陣營媒體指出，這意味著黨內高層矛盾已經公開化。
尹錫悅「戒嚴政變」鬧劇發生後，南韓社會普遍要求修改憲法，縮短總統任期，共同民主黨主流亦順應民意，但「即將成為總統」的李在明對此並不熱心。他宣稱，南韓政壇目前應先聚焦於通過總統選舉「結束內戰」，再考慮制度性改革，且公投存在技術性障礙。
無論李在明所言是否真誠，他和禹元植的內鬥，已經被權寧世抓住了機會。國民力量黨高層連日表態支持禹元植的「同日選舉和公投」方案，指責李在明是在權力誘惑面前尋找託詞。從李在明不情不願的態度看，他如果當上總統，絕不會限制自己的權力，因為「如果錯過這一次，修改總統製的大門將永遠關閉」。
修改總統製，原本是「反尹」引起的輿論，如今卻被引導為「反李」，這充分展現出朝野兩大陣營領導層的代際差異。進步陣營內，追隨前總統文在寅的成員大多已被李在明排擠離開領導核心。以李在明為首的現任領導層，親曆政治逆境的經驗不如權寧世、權性東這些經歷過樸槿惠執政危機的政客豐富。
共同民主黨內也有聲音指出，尹錫悅被彈劾後，李在明未能聚焦「反尹」做文章，反而彈劾以「無黨無派」著稱的代總統韓德洙，觸怒了希望國政盡快穩定的民意。自2024年12月以來，國民力量黨的支持率從24%的低點不斷回升，共同民主黨的支持率則從48%的高點不斷下降。到今年1月中旬，國民力量黨甚至在蓋洛普民調中以39%的綜合支持率反超共同民主黨。自尹錫悅上台以來，這還是從未出現過的新情況。
面對支持率變化，李在明宣佈共同民主黨「右轉」，從「進步」轉向「中道保守」，並會見三星電子董事長李在鎔。這些言行未能拉來多少保守陣營選票，反而在進步陣營引發爭議。韓聯社4月7日報導的最新民調顯示，共同民主黨支持率為44.8%，較上一次調查下降2.5個百分點；國民力量黨支持率為35.7%。雖然兩者間差距仍大，但國民力量黨選民中有90.9%支持本黨繼續執政。這意味著保守陣營選票已基本完成「回歸」。
對此，國民力量黨「二號人物」權性東說得直白：「不是我們做得好，而是共同民主黨的奪權慾望（太大）。」韓聯社援引民調機構的分析指出，隨著美國對韓加征25%關稅，朝野「重政治攻勢輕民生」的做法，將進一步失去人心。
南韓兩大陣營的支持率，原本就相差無幾。2022年總統選舉，尹錫悅僅比李在明勝出25萬票，領先優勢不足0.8%。未來60天內，由於國民力量黨和尹錫悅尚難切割，其支持率難以追平到2022年的水準，但可以確定的是，李在明的領先優勢將不斷縮小，這足以導致共同民主黨內一些人躍躍欲試。
4月7日，慶尚南道前知事金鬥官成為第一位宣佈參加本屆總統選舉的共同民主黨人。金鬥官曾多次「陪跑」總統選舉黨內初選，此番出現並不令人意外。但他在參選時公開反對 「以‘李在明終究會當選總統’的方式進行初選」，實則成為黨內「反李」陣營的代言人。
當前，共同民主黨領導層希望用簡易方式迅速確認李在明為本黨總統候選人，但「反李」議員們希望採取更大規模的全國初選，從而獲得和李在明在具體議題上議價的能力。今年2月以來，李在明為此專門會見了「很久沒見」的「反李」領袖，包括前總理金富謙、文在寅的前秘書室長任鍾皙、京畿道知事金東兗等。不過，雙方未能就初選方式達成共識。
李在明已經多次吃過內鬥的虧。2022年總統選舉，他因為進步陣營內鬥分票，以微弱差距輸給尹錫悅。2024年國會選舉前夕，數十名共同民主黨議員主張「下一任總統必須能避免被抓」，提出「換李」，失敗後隨即出走，最終導致進步陣營未能斬獲可以直接彈劾尹錫悅的200個席位。
值得注意的是，由於尹錫悅和李在明都面臨爭議，一些小黨的支持率最近有所上升，以前法務部長曹國領導的祖國革新黨為首的三個進步陣營小黨，在最新民調中的支持率之和超過9%。在安撫黨內的同時，李在明還必須說服這些當年因為「反李」出走的兄弟黨不要推出自己的總統候選人。否則，進步陣營候選人們贏得多數票，但李在明卻輸掉選舉的情況，並非不可能發生。
未來60天，南韓總統選舉仍面臨很大的不確定性。除了兩大陣營的內部紛爭，政治極化、社會撕裂帶來的暴力襲擊風險也在進一步升高。2月13日，南韓最高法院對2024年1月刺殺李在明未遂的罪犯金某做出終審判決，判罰其15年有期徒刑。
當時，李在明保安之所以出現漏洞，是因為南韓警方只在法定競選期間才對主要政治人物進行特別保護。因此，從現在起至5月11日總統選舉正式登記日前，將是南韓政壇又一個「最危險的時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