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談《棋士》:「沒有破綻」是故事,「四處漏風」才是生活丨談藝錄

封面新聞記者 荀超 實習生 李俊儒

一個是被執念吞噬、「碌碌無為」的圍棋老師,一個是表面光鮮、實則在嶽父陰影下的刑警隊長,在這段「中國式兄弟關係」中,血脈親情的極限拉扯,考驗人性的左右抉擇。

目前,由韓三平、王寶強監製,房遠、高妮妮執導,房遠、戴嶽、高妮妮編劇,王寶強、陳明昊領銜主演,陳永勝、王智、李乃文、李夢特別主演的電視劇《棋士》正在熱播。這部現實主義生活流罪案劇將鏡頭對準幽微複雜的人性,講述了普通圍棋老師崔業(王寶強 飾)意外捲入罪案,最終走向犯罪深淵,與刑警哥哥崔偉(陳明昊 飾)漸行漸遠的故事。

臨近劇集收官,《棋士》導演房遠、高妮妮在接受封面新聞記者專訪時,分享了他們的創作觀點:「我們想表達的是在那個經濟飛速發展、價值觀劇烈轉變的時代的人們的選擇。大到時代的社會環境,小到個人的人生境遇,都會促使人做出一個又一個的選擇,無論選擇的正確與否,都終將引導他們駛向不同的命運方向。」

《棋士》劇照《棋士》劇照

老式BB機、插卡電話亭、《拳皇97》遊戲廳、大腦袋電腦……《棋士》里,這些充滿時代感的物件,讓觀眾「穿越」回2000年。房遠坦言:「我們想還原那個經濟飛速發展,價值觀劇烈轉變的年代。」在他看來,道具和場景細節的還原,對角色塑造有一定的幫助,「‘人’的思想意識、思考問題的方式、行為模式,甚至行為上的一些細節,是依託於環境的,所以我們想通過這些元素,將觀眾拉回或者認知那個時代。」然而,想要還原20多年前的場景,必須有經濟方面的考量。高妮妮直言:「都是用錢還原的,錢多就多還原一些,錢少就要分清主次去還原。」

除了場景、服化道,在劇情鋪陳上,兩位導演也非常重視「服務於人」,這也奠定了《棋士》生活化的敘事基調。「遇人則慢,遇事則快」,是他們執導這部罪案劇的重要特點。「其實,我們並沒有什麼懸疑性,而是通過小懸念和大懸念去調動觀眾。我們的最大懸念,是人物命運的走向。」房遠希望通過這種敘事方法,將觀眾的注意力引導到「人物」的身上,通過品味角色來感受生活氣息。

「在生活中,我感覺日子就是慢的,日複一日的重覆,甚至慢到出現淡淡的‘死感’。只有‘有事發生’的時候才會產生變化,才發覺時光飛快而過,快到當你再回味時,已經過去許久了。」高妮妮把自己的感受融入《棋士》,「我們把主力筆墨放在人物身上,放在他過的日子上,用人物去推動事件。我們展現事件,卻不去‘戀戰’事件本身,而是讓事件反過來再影響人物,再通過人物的選擇,決定事件的走向和每個人物最終的命運走向。」

以「人的選擇」為出發點,生活流與罪案的結合也為《棋士》帶來了黑色幽默的效果。「生活中會有很多荒誕的事情,我們只是放大了這種荒誕感。」房遠解釋,「黑色幽默的運用,有時候是為了增加戲劇衝突,有時候是為了降低戲劇衝突,都是調節觀眾情緒的手段。」

在高妮妮看來,劇中涉及的「社會法則」與「人情世故」,也是現實生活中很多人正在面臨的生存焦慮。「荒誕的是這個世界,幽默是對生活的解法,劇中出現的組合都是‘草台班子’。為什麼不是專業人士?因為生活里沒有‘007’,生活就是‘漏洞百出’。你永遠會比生活少算一步,所以,沒有破綻的才是故事,四處漏風的才是生活啊。成功與失敗都和那麼一點點運氣有關,它就是這麼毫無道理,可氣可笑。」

《棋士》劇照《棋士》劇照

「就不好好說話」「想好好說話但不會說」「此處覺得沒必要展開說」等特徵,在崔業和崔偉兩兄弟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他們二人如各執黑白棋子的雙方,相愛相殺中,除了作為罪犯和警察的交鋒,也連接著缺乏溝通的兄弟情誼。高妮妮表示:「中國人對於情感的表達是內斂的,含蓄的。尤其是我們的父輩,心中萬千丘壑,但嘴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本來好好的愛,讓他們變成枷鎖和羈絆。」

房遠稱之為「中國式兄弟關係」,「我們父輩那一代人,有他們獨特的家庭關係。那代人有很多的兄弟姐妹,那時候條件又沒有那麼好,所以我們希望挖掘出中國式的兄弟關係,表達出有愛、有恨,愛恨糾葛的感覺。所以在設計上,通過他們之間心理位置的不斷變化,加上黑白的對立,去建立一種不穩定性和強對抗性。」

從一名鬱鬱不得誌的普通圍棋老師,「黑化」為運籌帷幄的罪犯,王寶強飾演的崔業,被一些網民評價為「天生壞種型」男主。房遠認為:「這可能有一點‘貼標籤’。我們認為崔業只是一個有內心黑暗面的普通人,不過他的黑暗面被自己的執念放大了。我們不希望‘神化’崔業這個角色,他有天賦,有圍棋訓練給他的大局觀、計算力、記憶力等,但剝離這些他又是個幾乎沒有社會經驗的普通人,很多他不知道、不瞭解、想不到的事情。」

從「李代桃僵」到「下棋讀人」,崔業的每一步落子看似難以理解但又情有可原,答案或許就隱藏在櫃員態度、快餐店玩具,以及哥哥的「光環」等細枝末節中。「我們不去給人物定性,我們更關注每個人物在各自不同社會角色下所展現的每一面。」高妮妮說,「觀眾看前兩集可能覺得崔業太窩囊了,再看兩集,可能又會突然覺得崔業天生不是純良之人,顛覆了之前的評價。但是別著急下定義,可以再往後多看看。我們認識的每個人可能都不是剛開始的樣子。」

高妮妮強調,《棋士》是一個關於「選擇」的故事,「人不能選擇時代,不能選擇境遇,但可以選擇做出怎樣的回應,選擇成為什麼樣的人。」她進一步解釋道,「一個社會在劇烈變革的年代,必然是既充滿生命力,又不免野蠻生長的。打個比喻,在這樣的一個年代里,整個社會的精神便像是一條正在轉彎的大河,洶湧澎湃,奔湧向前,不安分的水流,衝擊著堤壩,浪花四濺。也才更需要更堅定的信念,選擇堅守社會的底線,似是那條堅固的堤壩,讓大河不至於造成氾濫,最終能導向正軌,奔流下去。」

王寶強飾演「崔業」王寶強飾演「崔業」

封面新聞:不少觀眾認為劇中細節滿滿,有很多值得深挖的地方。

房遠:我們確實埋了很多細節,希望觀眾看劇時即使不關注這些細節也能無障礙地欣賞劇情,沉浸在人物的命運里。但如果觀眾想挖掘,也能有挖掘的樂趣。至於哪些印象深刻的解讀,作品交到觀眾手裡,也相當於把解讀的權利交給了觀眾。

高妮妮:我們更希望讓觀眾看什麼,看行動,還是看心理。之所以構建那麼多生活片段,就是為了給人物找根基,找出人物外化表達之下的人物心理處境。我們選擇用上帝視角來講這個故事,是一個很冒險的決定。因為這會讓觀眾真的把自己當成「上帝」,用「上帝」的智慧去看人間遊戲,那你可能會覺得很多時刻幼稚得可笑。

因為當你不把自己放在角色所在年代和角色的認知下去考慮問題,那你會覺得很多東西都跟自己期望的不一樣。畢竟跳出來的人最清醒。每個人都會不自覺地以自己的生命體驗去揣度別人的人生。我們覺得這也是有趣和荒誕的一部分。總之我們堅持這個視角,因為它更客觀也更主觀,並且會產生更多的解讀。

封面新聞:劇中有兄弟關係,也有夏生的情感線,在敘事節奏上是怎麼處理的?

房遠:敘事節奏上,還是遇人則慢,遇事則快。大家看到後面會知道,所有的支線都是主線的一部分,都會對主線產生重要的影響。

高妮妮:我們這個劇主要講的是兩組兄弟關係,崔業與崔偉,崔業與夏生。所以把夏生的感情線說成支線,就不是很準確。(都是主角,憑什麼崔業、崔偉都有那麼漂亮的老婆,夏生不能有?哈哈。)崔偉殺了夏生的哥哥,崔業救了春生的弟弟。故事是以這樣擰巴的關係展開的。在崔偉對崔業的這段關係中,崔偉的感情是十分複雜的,但大體上有四個方面的情感出發點。

一是對於弟弟剝奪了自己實現理想的機會的痛苦,二是作為哥哥理應照顧弟弟為弟弟做出犧牲的觀念,三是對於從外地歸來的弟弟在溝通方式上的斷層,四是兩人發展上的反差讓他產生的優越感以及對弟弟行為處事的不認同。這四個情感出發點相互作用,二衝淡了一,四又加強了二,讓二的體現方式變得更為強勢,反而造成了兄弟兩人的隔閡。這種隔閡,又因為三而不斷髮酵放大,最終讓他和因心中有虧,又感到落差的崔業的關係成了劇中所體現的糾結模樣。

封面新聞:怎麼看待崔業與夏生的人物關係?

高妮妮:崔業和夏生這組人物關係,是崔業和崔偉關係的延伸,也是崔業如何接受和以往生活截然不同領域,即犯罪生活的體現——從反感,到接受,到享受。他是享受和夏生的關係的,可以說夏生就是只快樂小狗,既簡單又忠誠,你永遠不用防備他。雖然夏生時常讓他不滿,但是讓他有控制感,有在上位者的爽感,這是他在原本的生活中所沒有的。也可以說和夏生的關係,是他幻想的和自己哥哥的關係,他是強勢的一方。所以就算夏生一次接一次地犯錯,崔業也不捨得對他放手。

封面新聞:演員們的精彩演繹為《棋士》增色不少,在和他們合作中碰撞出了哪些精彩火花?

房遠:火花很多,無論是寶強老師,陳明昊老師,李乃文老師都有對人物獨到的理解,非常值得我們學習,他們的發亮也讓這些角色活了過來。

(本文圖據片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