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汙染土壤跨區轉運集中修復:多重機制創新可借鑒

上海首個汙染土壤跨區轉運項目正在寶山的南大土壤修復工廠進行。該項目自2025年初啟動,已完成大半,近3.3萬方有機物汙染土壤要從浦東新區某「城中村」運此修復後再運回原處。
在解決環境問題的過程中,正有綠色創新的機會。《中國人民共和國土壤汙染防治法》(以下簡稱「土壤法」)明確,對於汙染超標的地塊,土壤修復是開發利用的必要前提。上世紀末,上海是中國最大的工業城市,化工、冶金、機械製造等小企業和作坊主要分佈在寶山、普陀、楊浦、浦東和原閘北等區。城市多年擴張後,這類尚待土壤修復的預備開發地塊,如今或處於城市副中心周邊,附近已有各種建築設施。修復土壤又需在原有土地之外佔用大塊地面。由此,轉運汙染土壤,在異地集中修復,可令土地使用權人更有效率地利用土地,更快完成開發,同時避免重復工程建設。南大土壤修復工廠,正以此模式修復寶山老工業區的汙染土壤。另外,由於各區屬地管理,存在責任劃分等問題,汙染土壤往往難以跨區轉運。2025年初的跨區轉運項目之所以能夠實現,也是各方協同市、區的生環部門和沿途交通部門等,並運用信息技術,在監管閉環上實現了突破。

上海建工與寶山南大開發公司共同成立的南大土壤修復工廠,究竟是如何啟動運作的?在汙染土壤異地異位集中修復治理的實踐中,不同部門如何合作,有哪些技術和管理模式的突破?澎湃研究所研究員在2025年2月-3月走訪了南大土壤修復工廠,並訪談了上海建工環境科技公司、寶山南大開發公司的工程師,以解答上述問題。
賽前分析性的試點與合作
法律法規的壓力是最為首要和關鍵的。中國的土壤汙染治理也經歷了長時間探索。這也構成了這項實踐的背景。
中國首個《土壤環境質量標準》出台於1995年,直到2016年國務院印發《土壤汙染防治行動計劃》,才有了首個系統的行動綱領。而前述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到世紀初遺留的土壤汙染,因經歷了國企改製、工廠倒閉等諸多複雜過程,難以追溯土壤汙染人,需要讓後面的土地使用權人負責。根據2019年施行的土壤法,有土壤汙染風險的地塊,若要作為建設用地,必須進行土壤調查,倘若其汙染物超過管控標準,則必須依據評估報告完成風險管控和修復,之後才能進行建設。上海市則根據實際情況形成了具體操作規定。如2024年10月發佈的《上海市建設用地土壤汙染責任人認定實施辦法》與《上海市建設用地土壤汙染風險管控和修復相關活動弄虛作假行為調查辦法》等。
接下來,是結合區域轉型的實際考量,為土壤修復創造條件。南大土壤修復工廠之所以成為賽前分析性的試點,得益於十多年來寶山相關各級部門對環境可持續發展的敏感性。
建立南大土壤修復工廠是為了本區域的土壤修復,更好地服務於南大地區開發建設。南大地區在2012年被列為上海五大整體轉型區之一。2012-2014年寶山南大地區綜合整治過程中,已有「生態建設先行」意識,結合當時的拆違,調查摸排了過往工業企業,準備後續做土壤治理和地下水治理。2017年,寶山南大地區汙染場地治理修復工程汙染土集中處理中心成立,面積有48000平方米,也成為當時國家環保部城市土壤汙染控制與修復工程技術中心的汙染土修復示範基地。2019年土壤法施行,恰逢南大地區面臨控規調整,寶山以規劃地塊邊界範圍——敏感性用地與非敏感性用地對應不同的土壤修復指標,做了全面的產業調查,判斷後續需要修復的土方量較大,原有基地面積不夠用。由此,南大地區綜合改造指揮部結合正進行的富國皮革廠土地徵收,申請保留一部分廠區用作土壤修復基地。基地擴建到大約74000平方米。
最後,值得一提的是,場地、技術等各方在合作過程中的協調和突破。包括租金的免除和對原場地設施的保留等。
2020年6月,寶山南大環境治理技術服務中心揭牌,由上海寶山南大地區開發建設有限公司與上海建工集團下屬環境科技公司進行戰略合作,前者給予優惠政策免去租金,後者提供技術負責對整個中心進行運營。上海建工集團投入高效率、一體化的專業設備,如分離重金屬的淋洗設備、針對有機物的氧化設備和脫附設備等。目前,南大土壤修復工廠的年處理能力為15到20萬立方米,第二階段產線投用後,最大年處理能力可達45到60萬立方米。按照後續規劃,土壤修復工作結束,這片地會成為公共綠地。

土地租金的免除對土壤修復工廠意義重大。按照寶山區政府指導價,一天一平方米需要1.2元,而土壤修復難以負擔這樣的成本。另外,原本土地的劃轉和出讓,需要進行「四通一平」。但因為運營和建設開發合作緊密,協調得力,原廠區有三個車間得到保留,地坪進行翻澆,直接用於土壤修復基地。這也得到了寶山區政府支持。工程師們認為,老的生產車間結構穩固,比自己再進行鋼結構搭建更有優勢,還可避免先拆再建的二次投資。這無疑也為綠色做了直接的貢獻。
異地集中修復:從服務本地到形成可複製推廣的模式
基於所處的不同環境,汙染土壤修復有諸多路線方法。相比其他地方採用固化路線,上海更偏重氧化、淋洗和熱脫附的成熟工藝。南大土壤修復工廠採用的方式,也是由上海土壤汙染的特性而來。上海是典型的淤泥質土壤。土的表層是建渣(construction waste);而在兩三米之下,土的顆粒就會很細,導致汙染物一旦吸附就很難去除。對此,技術團隊做了大量工作,包括針對粘性土壤重金屬的專利和技術創新,以及高新技術成果轉化等。其設置的修復設備,又針對上海不同區域土壤的粘性特點進行針對性改良,使得修復效果更好,產能更高。
概括說來,針對土壤中的有機汙染,如各種烴類,會進行化學氧化處理,即加入氧化藥劑,將汙染物降解掉。如果有機物濃度超過國家標準限制10倍,則採用熱脫附工藝,讓土壤中的有機物在高溫狀態下變成氣態,將收集到的氣體在末端脫硫脫硝。而上海地區汙染土壤常見的類型是重金屬汙染,如六價鉻和鉛砷汞等,在退產企業和倉庫比較常見。對此,土壤修復最常進行的步驟,是類似洗衣服,把藥劑和土壤拌在一起,通過強力的物理攪拌,使土壤里的重金屬以水相形式脫離出來,也即淋洗工藝,再進行後端處理。如果土壤是復合汙染,就要先後進行這兩段針對性的工藝。

由此,這些技術可以用來服務上海的不同區域。 以其具備的產能,南大土壤修復工廠可服務寶山以外的項目,現階段也在探索跨區域修復。土壤法規定,如要轉運汙染土壤,則包括運輸的時間、方式、線路和汙染土壤數量、去向、最終處置措施等,都需要提前報給所在地和接收地生態環境主管部門。
如今在上海市,汙染土壤跨區轉運已有突破。根本上,政策的突破意味著承擔風險,監管方法也需要有一定更新;運用技術手段,可以明確責任,避免扯皮推諉。實踐中,為避免干擾交通等,土方轉運要在半夜進行。而作為施工單位,土壤修復工廠要提出方案,使相關方面瞭解在轉運過程和施工過程中,如何保證每一方土能夠進到修復工廠並順利返回。涉及的技術問題包括,用攝像頭對進出場的車牌進行識別和記錄,確保車牌在審核過的名單之中。如果是陌生車牌,信息就會通過平台傳送到管理人員手機上。出場後,司機必須按照事先規劃和申報的路線行駛。車輛如果出現偏離和等待,也會進行預警。倘若偏離,會從全程車載監控進行反向追查;如果等待,距離最近的服務點會進行情況核查。倘若路上拋錨或小剮蹭,就要啟動審批過的應急方案。如果路上顛簸導致汙染土掉落,就要用到車上的應急處置包,包括鏟和密封袋等,確保不會影響市政道路。這些路線也對沿途交警大隊報備過。抵達工廠後,也有攝像頭識別車牌是否對應,其系統對接到生態環境局。同時還需核對車輛信息和車重,是否與出場時對應。車子把土卸完之後,返回之前,要再過一遍重量。
考慮到空間距離,寶山南大土壤修復工廠本身的輻射範圍有限。工程師們認為,這種模式本身可供更多地方參考。他們也在積極和大連等城市合作,進行化工廠遷出後的土壤修復。各地也在探索自己的方法。比如,廣州也有汙染地塊土壤異地處置異地修復的做法,但與上海相比,修復後的土壤不需要再運回。這無疑是為開發建設帶來方便,但也顯得有些激進。
既有的創新可以帶動未來的創新。土壤法雖然規定嚴格,但也提出地方要探索新型的土壤修復模式。南大土壤修復工廠也在其他路徑上做出探索。比如,工程師們也在推進,針對工業區內部在產的化工廠,進行局部修復。比如修復管道泄漏造成的土壤汙染。如果能在早期把這些工作做好,相比最後大規模修復,環境和資金成本相對都會更低。
(感謝南大開發公司工程建設部尹俊、綜合協調部吳莎;上海建工環境科技工程事業一部郭振海、胡一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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