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跡青年丨挺進學術話劇的「田野」,雲南大學師生共創「魁閣宇宙」

「昆明市呈貢區魁閣前的鬆樹里,常有白鶴飛出。」85年前,雲南大學和燕京大學的一批學者來到魁閣。他們以筆為刃,以文聚力,將進步思潮撒播至鄉野田間,用六個年頭鑄就了一個「從實求知、學術報國」的「魁閣時代」,並將其凝結成的底稿彙入歷史長河。70多年後,雲南大學的一批師生以戲為媒,六載光陰里用力打造著一個全新的「魁閣時代」,雛形初顯。

「如果說今日我們走過的這條研究中國社會的道路後繼有人,發揚光大。那我們的名字也許會留在這塊奠基的碑石上。就讓我在這種心情里,將這份年輕的工作交付給未來的一代人吧!」這是《魁閣時代》話劇中,老年費孝通的一段獨白。
伴隨合唱版《戰火浮生》的響起,老年費孝通從籐椅上站起,多媒體屏幕上疊畫出「魁閣人」的舊照片與魁閣群體的雕像,標誌著今場《魁閣時代》話劇演出落幕。
2018年12月,話劇《魁閣時代》在雲南大學東陸校區的慶來堂緩緩拉開帷幕。該劇由北京大學社會學系教授、雲南大學特聘教授朱曉陽編劇,導演楊柳執導,雲南大學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副教授李偉華擔任製作人,雲南大學在校學生傾情出演。
「跑警報」「魁閣討論」「送匾」「陶費兩家的生與死」和「費孝通的獨白與對話」,五場劇情交織出一幅幅生動畫卷,敲擊出來自「魁閣時代」的歷史迴響。從首演至今,這台話劇也走過了自己的六載春秋。
一台戲的誕生

一齣戲的問世,源自靈光一閃的瞬間,也根植於兩個跨越世紀的「六年」。在李偉華的記憶中,話劇《魁閣時代》的誕生源自一次偶然的閑聊。2018年春天的一個午後,李偉華和朱曉陽教授結伴走在地鐵出站的路上。
幾句閑談間,朱曉陽提及了自己20世紀80年代和於堅合作的一個歌劇劇本,「那是一個關於傣族民間史詩的劇本」,李偉華聽後,當即提議:「那我們可以找學生來演!」兩位教授一拍即合,著手前期工作。
李偉華隨即向學院表達了戲劇排演的意願。與此同時,一個頗為振奮的消息傳來——中國社會學會2019年學術年會將在雲南大學舉行。這樣的承辦機會對於高校而言,可能十年,甚至二十年方得一遇。為了籌辦中國社會學會學術年會,每一所高校都會傾盡全力,希望在學科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既然要搞,我們不如搞個新的!」時任雲南大學民族學雙一流學科負責人的何明教授當即拍板定下了《魁閣時代》話劇。「與其去重演經典劇目或是其他文化節目,倒不如藉著年會的東風,打造一個全新的關於社會學與人類學教育的學科史劇本。」何明教授說道。

「魁閣」坐落在昆明呈貢古城的靜謐一隅,其前身為「魁星閣」,本是一座古樸低調的建築,在歷史長河中默默佇立,直至一段波瀾壯闊的歲月將其點亮。
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末,全國抗戰形勢日益惡化,文化薪火在動盪中艱難傳遞,大量院校開始南渡西遷,上演了一場蕩氣迴腸的「文化長征」。
1938年秋,費孝通先生學成歸國,隨即加盟其老師吳文藻創辦的雲南大學社會學系,主持社會學研究室,即雲南大學-燕京大學社會學實地調查工作站。1940年10月,為躲避日機轟炸,研究室遷至呈貢「魁閣」,直至1946年「李聞血案」,費孝通離滇赴美。
在「魁閣」的六個年頭裡,包括費孝通、陶雲逵、許烺光、田汝康、張之毅等一批日後對中國社會科學發展影響深遠的青年才俊彙集於此,組成彼時中國最具影響力的社會學、人類學學術團體。
他們走進雲南的農村、工廠和少數民族聚居區開展「田野調查」,以敏銳的洞察力和深刻的思考,揭開了當時中國基層社會的真實面貌,凝結成《鄉土中國》《雲南三村》《昆廠勞工》《祖蔭下》《芒市邊民的擺》等一系列享譽中外的學術佳作,鑄就了中國社會學、人類學歷程中一段不可磨滅的光輝歲月——「魁閣時代」。

說起《魁閣時代》話劇,李偉華依舊能清晰地回憶起每一個決策落定的節點瞬間。七月的盛夏驕陽下,他偶然的一個想法如同星火,燎原了整個學院。當金秋十月,學子們重返校園時,海選公告已在全校發出。李偉華說道:「那會兒,劇本雖然沒有完成,但我們馬上就一步一步開始,很多事情都是讓大家共同參與。」
正因如此,《魁閣時代》逐漸形成了師生共創的構作模式,不局限於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另有來自法學院、文學院、歷史與檔案學院、藝術與設計學院以及理工科院系的數十位學生參與其中。2018年12月22日晚,就在當年冬至那天,這場大型原創話劇《魁閣時代》在雲南大學慶來堂順利首演。
隨後的六年時間里,這部話劇經歷了六次版本迭代:2018年底,《魁閣時代》在雲南大學慶來堂首演成功;2019年7月社會學學術年會召開,演出由130名演職人員共同呈現;2020年9月,話劇在全校迎新晚會上演15分鐘精簡版;2023年6月,話劇在雲南大學伍馬瑤人類學博物館進行新一輪公演;2023年12月,作為雲南大學百年校慶的延續,話劇打造全新舞美,在雲南大學學生會堂連續兩次上演;2024年4月「魁閣文化藝術節」舉行,話劇加入新角色——聞一多先生,並在聞一多最後一次演講的地方——雲南大學至公堂上演。
從慶來堂到呈貢校區學生會堂,再到至公堂,每一次演出地點的輪換,恰好暗合著「魁閣」團體在翠湖畔成立,在呈貢探索,再回歸一二一大街投身中國革命與建設的實踐歷程。而每一次演出版本的更迭,都承載著《魁閣時代》獨有的「變與不變」。

「第三個版本是為全校迎新晚會演出而準備,我們就改編了一個15分鐘小版本,想儘量讓現場的同學進入到歷史場景當中」,李偉華介紹道。到了2023年12月,「為了迎接百年校慶,我們基於雲南大學學生會堂的場地,對舞台美術和場景道具做了大範圍的升級改造」。
「我們劇情的總體框架是穩定的,只是中間的細節會進行調整」,曾多次在《魁閣時代》中飾演核心人物費孝通的演員張原說道,「比如人多了,場地大了,投資充裕了,我們就會把之前刪減的東西重新加回來。又比如在某個關鍵節點加入獨白,讓觀眾更好理解人物的內心世界。」「特別是在至公堂演出的版本,加入了聞一多先生這個角色,重現了當年先生在至公堂激情澎湃發表的《最後一次演講》。台下的觀眾被深深感染,激動地喊道‘先生不要走,先生回來’。」
在守望中成長

青年費孝通飾演者 張原(左一) 受訪者供圖
張原現在是雲南大學人類學專業的一名在讀碩士研究生。2021年,他在學校網站看到話劇《魁閣時代》全校海選的消息,彼時本科就讀於生物學專業的他,雖然專業背景與戲劇藝術相距甚遠,但憑藉多次心理劇排演的經驗和對舞台藝術的濃厚興趣,決定報名一試。
2022年5月,張原通過第二批面試,隨即選修校級選修課《戲精人生——校園話劇魁閣時代創作與賞析》,這是李偉華為話劇排演常態化特意開設的一門校級選修課,希望以課程為依託吸納像張原這樣全校最能演戲的一群人。隨後,張原正式成為話劇團體的一員,並由此結下了與社會學、人類學的不解之緣。後來的考研升學之際,他毅然決定跨考到雲南大學人類學專業深造。
《魁閣時代》話劇團隊,這個獨立於學校社團之外的特殊存在,沒有日常專屬的經費和資源支撐,演員們也沒有固定的排練時間和場地。因此,它每一年的演出都充滿了隨機性與變數。
張原加入的頭兩年里,《魁閣時代》在種種因素的影響下,暫停了預期的公演。沒有公開演出機會、畢業、升學等等因素,使得保留下的演員陣容經歷了數次更迭。張原則一直堅守在了團隊,並逐步成長為隊里的核心演員與活動組織者。

2023年,沉寂兩年的《魁閣時代》迎來了新生。彼時演員們分散在雲南大學「東陸」和「呈貢」兩個校區,涉及跨校區排練,時間安排上很緊張,他們只能緊貼著校車時間表安排排練時間。沒有專屬排練廳,張原便組織大家集中彙合,統一到空地上排練。「等著李偉華老師去學校各個部門協調。要麼在心理輔導中心裡的一個排練廳,要麼就是去學生會堂找一片空地,只要能滿足排練的基本條件就行。」張原說道。
在為期一個月的集中排練里,同學們平均每週排練四到五次。張原將本週時間安排製成表格,讓演員們自行勾選空閑時段。然而,時間統籌安排並沒有那麼順利。「我在整理演員時間表格的時候,總會出現框里空著沒人打鉤的情況」,談起群裡時常空空的共享表格,他略顯無奈地笑了。
後來,經過團隊合議,他們採取了分場次排的策略,將複雜的、情節不集中的場景拆分成若干段落,細化為一段一段地編排,最後再花上一兩天時間合練。張原說:「在師生共創的傳統熏陶下,在場的所有演員都相互幫助去完成角色塑造。大家相互建議應該用什麼態度,什麼語氣,以及細節動作去塑造人物。」
在張原心目中,導演楊柳是一位偏向於啟髮式的導演,她不會去框定演員,而是會啟發大家去探索劇本以外的廣闊天地。張原回憶道:「比如我們在台上的走位發生了變化,台詞今天和昨天說得不一樣,會心想這戲是不是沒演好。但導演告訴我們,如果戲演得一模一樣,那是一台表演的機器而不是演員。」
正是對個性與創造力的尊重,讓《魁閣時代》的每場演出都充滿了獨特的韻味。從台上的步伐、語態,到演員自白時的肢體動作、表情控制,每場都有辨識度。對此,張原總結起來是「話題不變,但演出要變」。

導演組也始終堅持著對於表演的嚴紀律與高要求。曾經就出現過在演出前換角色的「慘烈場面」。現在回想起來,李偉華也笑了,他承認:「我們要求很高,也會很嚴厲,但也確實沒有給過同學們什麼好的福利。」
桑治安琪是最早一批加入話劇團隊的學生之一,也是唯一一個參與了所有版本的話劇成員。李偉華將她稱作團隊里的驚喜成員,因為在最初的演員陣容里,還看不到桑治安琪的名字,那時她是一名身居幕後的場記。
在準備學術年會的演出時,原定演員的表現一直難以達到導演預期,擔任場記的桑治安琪卻 因此誤打誤撞走上了舞台。「我們發現她特別愛演,能夠去解放自己,而且能夠看到她在做場記的時候,會去用心體會各個角色。最後我們狠了狠心,還是做了替換。」李偉華說道。正式演出時,桑治安琪成為舞台上最鮮亮的女演員。

除對錶達本身的關注外,學會根據每一場表演的特性或者場地安排靈活調整,是張原作為演員的直觀感受:「比如舞台的空間調度,你是在上面還是在下面,你是在陰影下還是在聚光燈下。」
2024年4月,為了回應至公堂的空間歷史感,《魁閣時代》很自然加入了聞一多的角色,因為這是他最後一次講演的地方。雲南大學民族學專業的大三學生樊奕辰憑藉適配的外形與個性,成為聞一多扮演者。
在樊奕辰眼中,《魁閣話劇》是與書本知識相輔相成的,是學業當中的一環。從大一開始,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的老師們便會向學生傳授「魁閣」知識,這讓他有了去觀看這台話劇的興趣。成為「聞一多」,對他而言是一次考驗,卻也是大學時光收穫的一份意外之喜。樊奕辰說道,在至公堂飾演聞一多時,他似乎產生「彷彿先輩之靈降生到自己身上」的體驗感。《魁閣時代》學科史話劇的定位,為他創造了走進學術著作的可能性。樊奕辰說道:「台詞里的很多文本,特別是長段文本都來自原著本身,像拚貼詩一樣從原著里拚貼了出來。」
相比於直接閱讀文獻,在話劇中更能直觀感受到不同學派之間的對抗,最典型的就是‘陶費’二人的爭論。」在引發「魁閣討論」的「通姦案」中,丈夫因妻子偷了漢子打傷了姦夫,鄉村社會里,丈夫打人本是理直氣壯的,但通姦因缺乏證據而無法定罪,丈夫將人毆傷卻是證據確鑿。縣長應該怎麼判呢?魁閣的公開討論,本質是關於彼時中國地方社會里程序正義與實質正義,國家法與地方習慣法間應當如何對接的思考。

而另一重場戲「送匾」,則是通過趙紳士因收繳鴉片一事表面向「綠林好漢」楊隊長送匾讚頌其「除暴安良」,實則暗地派人通知縣長給自己做靠山,希望借其手將這位「好漢」製服,最後卻同時得罪「官」與「匪」的人物形象,讓觀眾身臨其境地感知著鄉土社會的紳權以及差序格局。
這也正是李偉華介紹的,《魁閣時代》是實踐「以戲劇為抓手」的教學改革探索。戲中的「通姦案」與「大煙案」出自費孝通先生的《鄉土中國》,而土匪楊隊長和鄉紳趙阿伯則是來自周榮德的《中國社會的階層與流動》和胡慶鈞的《漢村與苗鄉》等書中的人和事。
而《魁閣時代》中更多的細節元素,則來自朱曉陽長期關注的宏仁村的鮮活事件和人物畫像。對這些基層社會案例的闡釋分析及再研究,至今仍是中國社會學和人類學的重要議題,「它們完全不是為了做戲而製造出來的套路。」李偉華說道。
從主創老師,到一批又一批的學生演員,有人中途離開,也有人留在團隊一直堅守。無論是離開的或是堅守的師生,都曾經或正在為《魁閣時代》付出心血,也讓那一個個如星河般光輝璀璨的名字,在世紀更替後再度躍然於雲大歷史的舞台,蒼翠如初。
「看得懂」和「看不懂」的魁閣

2024年4月,張原隨團隊完成了《魁閣時代》的至公堂首演,這也是演出的第六個版本。然而,相較於傳統舞台劇,《魁閣時代》劇本中揮之不去的學術氣息,也在觀眾間激起了層層波瀾。
張原就曾收到過觀眾的意見,反饋戲半場景像散落的珍珠般難以串聯:「很多人覺得我們這個東西不像劇,場景比較割裂,人物表達有些隱晦,有些時候動線模糊」。但也有不少老師和同學盛讚這一場演出。有來自法學院的老師和畢業生說道,「在至公堂的這場演出讓我的淚水噴湧而出!」
李偉華同樣注意到了這些圍繞《魁閣時代》而來的爭議。在他看來,這個劇本「應該不比目前在市面上看到的差」。六年六版,每一個版本都應該有「自己的使命」。
首演版本承載的使命應該是「吸引學生的目光」,因此戲劇衝突的張力更強,故事情節更加通俗化和大眾化。「首演是自覺地向大眾市場靠近,整體基調輕鬆,也更偏向藝術創作,當時演員學生也特別能放開,在台上脫下長褲露出紅內褲,毫無拘束。」李偉華說道。
到學術年會版本時,就應該讓「學術味道更濃一些」,變成一股清流去洗滌觀眾的心靈。隨後演出版本接連更新,但《魁閣時代》的學術味道得到保留。而當學科成分被搬至舞台之上,難免給予學古般身缺乏聯結的廣大觀眾造成觀演的理解性障礙。於是,有人歎息:「這台話劇好像看不懂,看不透。」

面對這些反饋,主創團隊也曾對是否需要捨棄戲中高密度的知識輸出進行過激烈的討論。但李偉華認可編劇朱曉陽教授的堅持,他說到「首先要明確‘魁閣’是什麼。簡單說,就是問題意識,基於不斷提升的專業素養,討論為社會服務的可能性。可以說,這個話劇本身就在學術土壤中孕育成長」。
比起「給觀眾設置門檻」,張原認為《魁閣時代》更符合將解讀權利交給了觀眾。「上一幕在昆明文化巷,家園在轟炸下毀於一旦,緊接著下一幕就置身於魁閣當中。中間被隱藏的那部分銜接,便是交給觀眾自己去理解和想像。」張原說道。
在張原眼中,《魁閣時代》更像一首深邃的詩篇,訴說著社會學與人類學的情愫。「這是一首寫給社會學與人類學的詩,詩歌的語言總是跳躍的,而我們追尋的,正是那斷裂語言背後的深意。這部話劇正是在斷裂情景背後反思著社會問題。」
從序幕到終章,從跑警報的緊張到魁閣辯論的激烈,其間那些關於習慣法與成文法、普遍世界的法律與地方世界的風俗之間的協調,關於社會階層與現實議題的討論,如同一顆顆璀璨星辰,豐滿了人物故事,照亮了魁閣。

在話劇中,費孝通與許烺光隔空對話,追憶當年的魁閣討論。「孝通啊,昆明的日子確實艱難,我們這些教授的薪金還比不上一個黃包車伕。但是,我和妻子維拉在魁閣很知足也很幸福。」「這麼多年過去,你還記得和雲奎時常爭吵嗎?」「哈哈,當然記得了,他啊,總是和我過不去。」
年輕的費孝通也對學生說道,「你也看到了,我們時常爭吵(學術問題),但是不存在誰是誰非。我們既能相互包容又能相互讚美,這叫‘各美其美,美人之美’,還有呢‘美美與共’然後是‘天下大同’。」「將來我要把我們討論的這些問題寫到一本書里去,名字都想好了,就叫《鄉土中國》。」
老年費孝通也對年輕時自己說道,「我這一生三次同死亡接觸,同它拉了手,可是沒有跟著它走。每一次都靠巧合而活下了。」舞台中央的追光燈下,老年費孝通獨坐在籐椅上。「一次是摔到瑤山虎阱里,爬出來,爬了一天,見到一頭牛,我猜有牛就會有人,後來等來了人,得救了。第二次是在西南聯大,參加演講會,反對內戰,我站到全場最高的地方,子彈從耳邊呼呼過去……」

「即便你無法完全理解台詞,但你仍能看到烽火年代里的社會百態、理想信念與真摯友誼,聽懂一個老者與自己年輕時的事業、與同伴的對話。在那對話中,你能感受到那份永遠熾熱的情感。」張原相信,這才是最能觸動人心的部分。
從某種意義上說,或許《魁閣時代》自誕生之日起本身便無需以娛樂主流大眾為己任,如李偉華所言:「它更像是對學科自身歷史與現狀的回溯總結,這反而越來越符合話劇的本質。」
通過事件引入對中國基層社會治理的探索,繪製戰火歲月裡知識分子對理想社會結構的憧憬,這是《魁閣時代》始終在進行的終極追問。當追問被探索呈現的時候,知識分子身上服務國家社會的責任擔當便得以顯現。
至於未來是否會有通俗化版本的呈現,李偉華持開放態度:「或許可以實踐兩個版本。一是通俗化版本,一是學科化版本。我也期待著有一天,《魁閣時代》能走進千家萬戶。」
造一個「魁閣宇宙」

回歸原點,什麼能勾勒出「魁閣時代」的本質?李偉華概括為八個字:「從實求知,學術報國」。他以此為題申報學校教學成果獎,獲得一等獎,得到了學校的充分認可。在那個烽火連天的歲月裡,魁閣青年們以筆為劍,將報國之誌鐫刻於歷史的捲軸之上,為鄉土的青年熬製了一劑溫暖而堅定的「藥劑」。
「戰爭最慘烈的時候,這群委身於魁閣的青年們沒有對國家感到失望,而是每時每刻都在觀察並試圖理解中國的變化,思考應該建設一個什麼樣的中國的問題」,李偉華補充道,「目睹同胞遭受苦難,為國犧牲,為國奉獻。他們作為知識分子,誓要通過一系列社會調研和理論思考,最終為國家複興服務。」
魁閣精神為高校打造「魁閣育人」模式點亮了一盞明燈。從原創課程《魁閣思想史》《魁閣話劇》「重讀魁閣」系列讀書會,到「重返魁閣」田野調查的深入實踐,「魁閣」這個名字,在雲大校園里變得不再陌生。2020年,《魁閣時代》話劇作為雲南大學「三全育人」重要成果之一,成為雲南省首批社科普及創新示範項目,並獲中共雲南省委教育工委「2020年高校原創文化精品推廣行動計劃培育項目」,2024年,《魁閣話劇》獲得省級一流社會實踐課程,《基於「服務學習」理念的魁閣實踐課程體系》獲得雲南省本科高校教育教學改革項目立項。

雲南大學坐落的昆明是一座兼具人文浪漫氣息與光榮歷史底色的城市。抗日戰爭時期,她不止懷抱著知識分子的象牙塔,也目睹著保家衛國的豪情,見證著生與死的悲壯,包容著彼時國內思想激辯的熱潮。今日,「西南聯大」與「一二一大街」成為載入昆明歷史的響亮名字。而魁閣,卻似乎被時光掩藏,漸漸歸隱於這座城。
李偉華坦言:「雖然我們不斷在拓展朋友圈,但呼應者寥寥。沒有常規經費,沒有固定場所,學校內部也沒有一個穩定的牽頭機構。」目前所見的「魁閣宇宙」,如同夜幕當空的微弱星光,「他們似乎並不覺得,這會與自己有如此密切的關係。」
打造一個「魁閣宇宙」,最終需要的是調動學生參與的能力。在2024年4月舉行的第一屆魁閣文化藝術節上,以「昆華女中」故事為原型的話劇《上前線前》於海晏村「昆華女中」舊址上演。此外,李偉華和陳浩、程俊睿等老師們也把學生們的課堂搬至昆明海晏村,到那舉辦了名為「雲海之間——互為鏡像的魁閣與海晏」的「昆華女中」特展,這也是2024年昆明滇池風土藝術季的收官作品。
「高低起伏的沙土,堆砌的殘磚爛瓦,那裡還接了一個簡陋的水管,我們把水管一開,聽著水流聲,就假設來到海邊了。」他希望,在實踐教學中實現雲大魁閣與海晏村久違的「牽手」。

讓魁閣話劇與 「昆華女中」「延安醫院」等承載著歷史記憶碎片的地標聯動,是李偉華一直期待的創作方案。但近年來,他發現當下本科生的課程壓力、升學壓力早已超出他的原本認知。海晏村特展的經歷,便讓他體會到些許的力不從心:「我們提前做好安排,帶著學生們免費坐車、去看展。但我能察覺到,有學生覺得這是在消耗他們的週末時間。」
「要尊重當下學生的選擇」成為他對自己的勸慰,「像話劇這件事,短短幾年過去,願意配合我們的學生就越來越少」。除課程彙報作業外,目前《魁閣時代》的演出安排只能根據經費情況不定時開展,時而上演,多陷沉寂。言及推廣,李偉華習慣於順應變化,坦然以對:「演出還是要看經費,要等待契機,其實是相對被動的。」

地鐵站里做一台戲的初心,醞釀出了如今遍及教學、舞台、項目與賽事的「魁閣宇宙」。至於下一步,除圍繞「魁閣」的支線內容設計外,對於演出規劃,李偉華沒有做更多設想:「不預設演出計劃,先提前打磨劇本。不求長遠規劃,但會持續前行。」他說道:「目前而言,未來尚不可期。」
「等到將來我們從頭讀一遍自己寫下的東西,可能會為今日這股一往無前的探索勁道所觸動,可能會感到這一去不複返的年輕時代這麼可愛。我期望著那一天到來時,我們還能像在魁閣一樣談起今天的話題。到那時候,我們會情願將今天這些不成熟的果實貢獻給新的一代年青人。我們今日的所言所思會被批評和議論。但是這種探索的勁道,會值得未來的人們觀摩。」這是《魁閣時代》中費孝通的獨白,相信這也會是「魁閣宇宙」的心聲。
即使路途遙遠且充滿未知,新的一代「雲大人」也毫不畏懼,他們懷揣著「從實求知 學術報國」魁閣精神,沿著先輩開創的學術道路砥礪前行。相信在未來的某一天,當人們再次回顧這段歷史時,會為「魁閣宇宙」所展現出的探索精神所觸動。

作者:徐嵩欽 雲南大學新聞學院 張藝馨
編輯:徐嵩欽
審核:吳沛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