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鳥鳴編成 「人話」,讓更多的網民「聽聲辨鳥」

在奧林匹克森林公園,層層疊疊的樹冠交織成一片片翠色穹頂,嘩啦啦響動的樹葉中傳來幾聲短促的鳥鳴,雖然看不見鳥的蹤影,但李覺非直接叫出了它的名字——白頭鵯(bēi)。

這種鳥被觀鳥愛好者親切地稱為「紀律委員」,仔細聆聽會發現,它的叫聲大多為三或四個音節,聽起來非常像「守紀律」或「遵守紀律」。

「第一個總結出這個規律的鳥友大概是一名老師,大家把鳥鳴翻譯成‘人話’的時候,會不自覺地投射一些心理活動。」作為一名入坑5年的鳥友,李覺非正在嘗試在觀鳥過程中調動聽覺,採集鳥鳴並構建鳥類的聲音標本庫。

2025年5月12日,奧林匹克森林公園,李覺非在觀鳥。新京報記者 薛珺 攝2025年5月12日,奧林匹克森林公園,李覺非在觀鳥。新京報記者 薛珺 攝

觀鳥之後的世界是另外一番面貌

初夏的奧森公園是鬆弛感拉滿的地方,到處瀰漫著植物的氣息,遊客在花海和綠道旁悠然散步,享受被林海環繞的愜意。但如果留意觀察自然,還能看到一些有趣且生機勃勃的場景——奧海的碧波中,一對小䴙䴘(pì tī)正帶著寶寶學游泳,蒼鷺凝立於蘆葦叢中,捕魚後的鸕鶿晾曬翅膀,白骨頂姿勢洶洶地驅逐比它個頭大一倍的斑頭雁,一群小巧活潑的黃鶺鴒在草坪上覓食……

李覺非有點慚愧,5年前,他對於這些野生鳥類的感知,並不比普通遊客更多。「觀鳥之後的世界是另外一番面貌,有時候不太好意思承認,自己以前從來沒發現過(它們)。」

幾乎每個觀鳥者都有一個「心動瞬間」,讓李覺非入坑的是一隻北紅尾鴝(qú)。

2020年5月,他去白河露營時看到了一隻橙黑相間、有著長長尾羽的小鳥。他從沒看到過這樣漂亮的小鳥,把手機懟在望遠鏡上,拍下一張有些模糊的照片,並熬夜查到了它的名字。

迷上觀鳥後,李覺非來到了鳥友口中的觀鳥勝地——昌平沙河水庫。由於有親戚住在附近,他自認為對那裡很熟悉,「真的有鳥嗎?」簡直難以置信,他在沙河南岸下了車,只見大白鷺、蒼鷺就明晃晃地站在水中。「這麼大的動物,以前我是怎麼對它們‘視而不見’的?」

在他看來,人到中年,能再次激發自己巨大的熱情,去探索新的天地,是一件特別幸福的事情。觀鳥,無疑為自己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不僅僅在野鴨湖這種有觀鳥標識的地方,有意識地去觀鳥後,他發現,小區中不乏啄木鳥、柳鶯等鳥類,「身邊的世界由此變得非常有意思。如果哪天沒有早起觀鳥,就會有點後悔,覺得時間虛度了。」

2025年5月12日,奧林匹克森林公園,兩隻大雁飛向天空。新京報記者 薛珺 攝2025年5月12日,奧林匹克森林公園,兩隻大雁飛向天空。新京報記者 薛珺 攝

鳥友們彼此並不知道真實姓名,他們使用「觀鳥代號」。李覺非的代號是「麻傑夫」,由麻雀加他的英文名Jeff組合而成。想像麻雀一樣低調的他,如今是自然之友野鳥會奧森公園的領隊。

在帶隊的日子,他會領著觀鳥愛好者在公園徒步四個小時,這些人群男女比例大概各半,其中不乏耄耋老人和專注的孩子。他們路過湖泊、爬上小山坡、穿過樹林,又途經潛流濕地,不同的生境為鳥類創造了多樣的棲息環境,他們則會記錄鳥類的數量、種類和位置,通過長時間跨度的調查數據,反映鳥類和其棲息環境的變化,為生態指標和鳥類保護提供參考。

採集鳥類聲音標本

「我們觀鳥、做鳥類調查,基本不會放過視野里或者聽覺中的任何一種鳥。」除了脖子上掛著的望遠鏡,李覺非的腰包中還裝著一對兒自製的高靈敏度馬克風。在野外,鳥類被樹葉遮擋、外形相像、逆光等現象很常見,如果不能從外觀上辨別鳥種,通過聲音區分是一種很好的手段。

李覺非的腰包中裝有自製馬克風。新京報記者 薛珺 攝李覺非的腰包中裝有自製馬克風。新京報記者 薛珺 攝

天光熹微之時,「剛起床」的鳥兒們會高聲鳴唱,呼喚同伴,嘰嘰喳喳、咕咕呱呱的聲音此起彼伏,宛如一場熱鬧的大自然音樂會。紅嘴藍鵲是「原創歌手」,喜歡琢磨新的曲調更新「曲庫」;烏鶇猶如口技大師,善於模仿其他鳥類的叫聲;雲雀其貌不揚,但聲音婉轉嘹喨……「看起來平平無奇的鳥類,叫聲可能更加優美。」

北京野生鳥類達到了527種,熟悉了幾種典型的、叫聲獨特的鳥類後,想進一步記住和區別更多鳥叫聲並不容易。

如何從視覺上分辨鳥類?李覺非會形象地形容它們的特徵——「鴻雁頭頸部羽毛的顏色像雙色冰激淩,一半是香草味,一半是巧克力味。」描述鳥類聲音時,這種生活化的類比同樣適用。

2025年5月12日,奧林匹克森林公園,兩隻鴻雁「夫婦」帶著三隻剛出生的小傢伙。新京報記者 薛珺 攝2025年5月12日,奧林匹克森林公園,兩隻鴻雁「夫婦」帶著三隻剛出生的小傢伙。新京報記者 薛珺 攝

他總結道:中華短翅鶯的聲音像電焊;有時晚上聽到有狗從天上飛過去,其實叫聲屬於一隻夜鷺;黃腹山鷦鶯的叫聲像溫順的小貓;斑頭鵂鶹(xiū liú)的叫聲無異於擦乾玻璃……他和夥伴還大開腦洞,把鳥語翻譯成「人話」:比如黑尾蠟嘴雀的鳴唱,像是在說「這棟樓沒有電梯」。

李覺非的電腦中有一份他整理的聲音標本庫,表格中除了記錄鳥類手繪圖、體長等外貌信息,還有聲譜圖、聲色、音節形狀、參考聲音、聲音辨識點等信息。

比如小嘴烏鴉的音色為嘶啞音,音節形狀是山峰狀,聲音辨識點為聽感表現顆粒感更粗,有種咳痰感。憑藉這番苦功,他聽聲辨鳥的鳥種可達100多種。在他靈敏的聽覺中,一段連續敲空心木頭的聲音節奏、速度與強弱變化各不相同,據此來判斷是哪種啄木鳥在敲。

去年,觀鳥愛好者和專業助盲組織紅丹丹組織了三場線下「聽」鳥活動,帶領視障朋友走進公園的深處,通過聆聽鳥叫感受大自然。李覺非事先進行了線上講座,又到公園踩點,選擇鳥類活躍的場所。

葦叢里,東方大葦鶯會發出「嘎嘎嘰」的鳴唱,大杜鵑則如它的另一個名字「布穀鳥」,叫聲類似「布穀、布穀」,嚷著「遵守紀律」的白頭鵯(bēi)身形有點胖,最顯著的是枕部白色的羽毛……在講解和交流過程時,李覺非瞭解到,視障朋友的盲杖可以為他們帶來腳下的安全感,但樹林中枝丫橫生,難免刮碰,所以他們平常很難走進自然,接觸自然的聲音。這次在誌願者的幫助下沉浸式聽鳥,大家的反響很好。

這段經歷讓他有了向更多人分享鳥鳴聲的慾望。今年,他做了一個名為「處處聞啼鳥」的播客,剪輯鳥鳴錄音,配上解說,在聲波中帶領聽眾去「觀鳥」。有的人覺得自然中的鳥叫聲舒服、助眠,有的人則抱著好奇的心態,從線上走到線下,加入觀鳥的隊伍中。

2025年5月12日,奧林匹克森林公園,一隻東方大葦鶯在蘆葦上鳴唱。新京報記者 薛珺 攝2025年5月12日,奧林匹克森林公園,一隻東方大葦鶯在蘆葦上鳴唱。新京報記者 薛珺 攝

從觀鳥到護鳥

無論是從外觀上觀鳥,還是從聲音上辨鳥,觀鳥活動中形成的鳥類調查記錄,正在顯現其積極作用。

為了防止乾枯的蘆葦倒伏後造成水體富養化,奧森曾在立冬後將絕大部分蘆葦割除運走。2020年,明星鳥種、國家二級保護動物震旦鴉雀出現在奧森,當時,它們在北京也相當罕見,立即引起了鳥友們的關注。

李覺非說,震旦鴉雀的外表很卡通,長著一張黃色大嘴,它不是特別怕人,經常停在蘆葦尖上大展歌喉,由於相貌出眾可愛,歌聲好聽,這類稀少的鳥經常登上鳥類圖鑒的封面,或被製成文創產品,可謂鳥類科普的大使。

而蘆葦叢正是震旦鴉雀的越冬棲息地。為了保護這些「快樂小鳥」,在觀鳥愛好者的建議下,從2020年冬季開始,奧森公園開始嘗試保留更多的葦叢,執行更複雜的分批、分塊的割除計劃。

「這無疑增加了公園的工作量和成本,但我們非常讚賞公園的做法,即考慮到鳥類也是生活在公園中的重要成員。」他說,在大自然中,蘆葦在冬天就是會保留下來的,公園營造近自然的環境,不僅為野生動物提供了更舒適的棲息環境,也讓遊客在逛公園時,可以欣賞到更多的野生動物。

管理措施的及時調整取得了立竿見影的效果,這幾年,震旦鴉雀在奧森公園頻頻現身。「如果有一天,鳥類棲息的環境發生了改變,生態環境到底是變好了還是變差了?大家做的鳥類記錄就是最好的參考。」

去年的「崖沙燕巢穴保護」,也是觀鳥愛好者推動護鳥的典型案例。

永定河大興段河道內,一段約20米高的土崖上,密佈著近180個碗口大小的洞穴,這裏是全市最集中的崖沙燕育雛地。去年夏天,永定河治理工程實施,崖沙燕築巢區域恰好在工程範圍內。在觀鳥愛好者的呼籲下,相關部門經過科學論證後,很快作出了工程暫停的決定。今年4月,崖沙燕又飛回了永定河畔。

在奧森的湖畔,「熱心群眾」將玉米粒、菜葉、水果和剩飯撒在地上,期待和鳥類精靈的親密接觸。「投喂野生動物有可能好心辦壞事。如果遊客能更懂得欣賞野生動物的美,就不會用投喂的方式獲得跟自然的連接。」李覺非相信,這是推動更多人觀鳥可以改善的問題。

新京報記者 張璐

編輯 張牽 校對 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