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歲抗戰老兵體內殘留4塊彈片:這些傷疤,就是軍人最好的勳章

原標題:99歲抗戰老兵翟維俊,身上有40多處槍傷,體內殘留4塊彈片

「這些傷疤,就是軍人最好的勳章」(時空對話) 

北京朝陽區永安里,一間簡樸老屋內,99歲的翟維俊解開上衣的幾顆扣子,右胸一枚硬幣大小的傷疤赫然在目。此外,老人身上還有40多處槍傷,體內至今還殘留著4塊彈片。

「這些傷疤,就是軍人最好的勳章。」翟維俊一臉淡定與自豪。

翟維俊近照。本報記者 王昊男攝翟維俊近照。本報記者 王昊男攝

執行任務時在想什麼?

「咱就想讓老百姓知道,有人在打日本鬼子」

1926年1月,翟維俊出生在山西省翼城縣橋上村。家裡7口人,9畝地,還開了間小豆腐鋪,日子還算過得去。

13歲那年,翟維俊一家安寧的生活被戰火打破。1939年5月6日清晨,兩架日軍飛機貼著樹梢撲向橋上村。「炸彈正好落在窯頂上,差點把我埋在裡頭。」翟維俊說。

驚魂未定,飛機上的機槍又開始掃射。鄰居家的孩子倒在血泊里,20歲的堂兄翟維林在車店門口不幸遇難……「我爺爺被震倒的門窗砸中,臥床不起,29天后嚥了氣。」回憶起敵人的凶殘,翟維俊不禁攥緊拳頭,「這是家仇,更是國恨!」

從此,一個信念在少年心裡生了根——「殺鬼子,保家國。」1943年,17歲的翟維俊報名參加了遊擊隊。

「這娃個子太小,不要把槍失了。」副村長陳貴華打量著他瘦小的身板直搖頭。翟維俊見狀,使勁挺胸踮腳。「這娃雖小,但機靈,算一個吧。」村長翟廣仁說。

「4條槍是用兩匹騾子換的。兩支漢陽造,一支老套筒,還有一支晉造六五步。」雖然已過去80多年,翟維俊對槍支型號依舊記得很清楚,「槍是命根子,晚上藏槍時,連父母都不能說。」

翟維俊參加的遊擊隊,算上他其實只有四人,但站崗放哨、割電話線、破壞公路,這支遊擊隊的作用可不小。隊伍成立沒多久,膽大心細的翟維俊就幹了一件轟動十里八鄉的事。

一天夜裡,翟維俊和戰友繞過日軍炮樓和哨兵,偷偷潛伏到隆化城附近,摸黑把「打倒日本侵略者」「打倒漢奸賣國賊」的標語貼在了城門上。第二天清晨,標語前圍滿百姓,大家暗暗稱快。「鬼子氣得直跺腳。」老人笑著說,「咱就想讓老百姓知道,有人在打日本鬼子。」

青年時期的翟維俊。圖為受訪者提供青年時期的翟維俊。圖為受訪者提供

抗戰中哪件事印象最深?

「美國飛行員來幫我們打日本鬼子,我們理應救他們」

1944年春天的一天,天空中掠過兩架飛機。突然,一架飛機尾部冒煙失控,一頂白色降落傘緩緩飄向村北。

「我們這一帶來往的飛機不少,跳降落傘的情況卻沒見過。」翟維俊回憶,村里人都出來看熱鬧。「如果是日本人,咱們就把他抓了。」「要是來幫咱們的,就把他救回來。」大家七嘴八舌。

時間不等人,村武委會主任馬懷株當機立斷,帶領翟維俊等年青人跑過去。「裝備不行,如果真遇上鬼子,只能靠大家身上帶的幾枚手榴彈和他們拚命。」翟維俊摸了摸腰間的手榴彈,咬牙加速。在吳村南溝,他們找到了一名高個子、藍眼睛的飛行員。語言不通,那名飛行員便掏出一張紙,上面印著:「我是美軍,幫助中國打日本,如飛機出事,請幫助。」馬懷株用手比劃了個「八」字:「我們是八路軍遊擊隊,來救你的,快跟我們走。」

就在這時,兩個偽軍端著槍鬼頭鬼腦地向他們靠近。對峙之時,翟維俊緊握手榴彈,毫不退縮,大吼一聲:「不要動,動就炸死你們!」

兩個偽軍見此情景,便叫來一個班的援兵,雙方隨即展開激戰。「戰鬥中,馬主任負傷,美國飛行員的一條腿中彈,沒辦法撤離。」危急關頭,翟維俊急中生智,突然起身向空曠處高喊:「同誌們別開槍,漢奸來了捉活的!」

這招「空城計」果然奏效。偽軍以為中了埋伏,胡亂放幾槍便倉皇撤退了。翟維俊背起高大的飛行員,戰友背著馬懷株,拚盡全力向橋上村撤退。在鄉親們的及時接應下,眾人用門板做成擔架,連夜將傷員安全轉移至老根據地。

「新中國成立後,聽說那名被救的美國飛行員還專程來中國找過我們。」翟維俊說,「美國飛行員來幫我們打日本鬼子,我們理應救他們。幫過我們的朋友,永遠都不會忘記。」

2015年9月3日,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週年閱兵儀式上,抗戰老兵方隊中的翟維俊(前排左四)。圖為受訪者提供

有什麼話想對戰友說?

「是那些犧牲的同誌,把活的機會留給了我」

左耳鼓膜震穿失聰,右胸被子彈貫穿,戰火在翟維俊身上留下了不少殘酷的印記,他都一笑而過。在他心中,最讓他感到痛心的是一份浸染鮮血的名單。

1945年,19歲的翟維俊正式加入陳賡率領的晉冀魯豫軍區(原八路軍129師)四縱隊十三旅工兵連(後更名為十三軍三十八師工兵連)。從文書、班長、排長到連長,他隨部隊南征北戰,立下戰功10次,兩次獲得戰鬥英雄稱號。

「戰爭中,好多戰友都犧牲了。」翻開一本巴掌大小、複印重裝的小冊子,翟維俊念了起來,「吉東海、楊吾錦、程新柱……」每念一個名字,他都要停頓好久。冊子的封面,赫然寫著「十三軍三十八師工兵連花名冊」,內頁182個名字整齊排列。花名冊里,一片黑色的印記格外醒目,「當時子彈從我右胸射入,直接穿過後背,血滲在了名冊上。」翟維俊說。

1995年,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工作人員輾轉找到他,希望收藏花名冊,甚至提出購買。老人斬釘截鐵地說:「無償捐獻,分文不要,我不能用100多個戰友的名字換錢。」

翟維俊於1990年3月從北京地測中心(現北京市地質災害防治研究所)離休。談起戰友,翟維俊心裡有說不出的酸楚,談到自己,老人卻十分豁達:「我還被開過追悼會呢。」一次戰鬥中,他因傷掉隊,與部隊失去聯繫,大家都以為他犧牲了,便給他開了一場追悼會。「20年後見著老戰友,他們驚喜地問‘你咋活過來啦?’」,翟維俊說,「其實不是我命大,是那些犧牲的同誌,把活的機會留給了我,我忘不了他們。」

目光掠過花名冊,翟維俊有些感傷:「如今的好日子,來得太不容易了。」家中牆上,掛著他親筆寫下的「不忘初心  牢記使命」八個大字。穿越烽火硝煙,曆盡生死考驗,這就是一名老兵對信仰最質樸的堅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