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立之年入行,曾被「一根針」難倒 她誓讓粘連成磚的古籍重生|殘卷重生錄

封面新聞記者 劉葉

初秋季節,四川大學圖書館附近正在進行道路維護,器械傳來的嗡嗡聲,在古籍修復室里聽得十分清晰。古籍修復師許衛紅,原本在儲存修復紙張的櫃子前擺了張椅子,誰知剛坐下,室外裝修的聲音便覆蓋住她的輕聲細語。

「我們上樓說吧,那邊正好有個剛修好的陳列館。」

許衛紅今年四十多歲,在典籍陳列館接受記者採訪時,她說,入行17年,修書的時候,會找到「完全契合」的感覺。對於這份工作,除了享受,更多像形容成都這座城市一樣,「來了就不想走。」

許衛紅接受採訪的地方,是學校剛修好的陳列館許衛紅接受採訪的地方,是學校剛修好的陳列館

「刺啦」一聲,多餘的紙張順著剪刀掉落。裁剪、製作紙撚、打孔、穿線……許衛紅和團隊剛修復完《廣益叢報》,目前已經進入裝訂階段。修復古籍的時候,許衛紅動作行雲流水,眉眼間全是篤定。但17年前,她剛過三十歲,雖在圖書館工作,但對古籍修復一無所知。

在好奇、勇往直前的熱情驅使下,許衛紅報名了古籍修復師培訓,內心除了激動,剩下的都是忐忑。「我三十多歲才入行,壓力撐大的。」

壓力有時也能轉為動力。「我應該能勝任。」許衛紅回憶起初入行時的想法:好奇、純粹,略帶一點小小的信心。「因為這是一門手上功夫,我平時就喜歡做手工,刻字、磨石頭什麼的。」2008年,許衛紅拿到了川大的培訓資格,前往北京,開啟為期三個月的培訓。

「穿著羽絨服去的,回來就換了短袖。」許衛紅說。在別人看來,枯坐在桌前的工作無趣且呆板,於許衛紅而言,卻是最大的樂趣。安靜地享受紙張在手中複活的感覺,內斂沉穩的許衛紅,在古籍修復中找到巨大成就感。

在北京,許衛紅見識到了古籍修復的最高標準。歸來的她,碰到的第一個難題,不是修復技術,而是裝訂古籍時使用的「一根針」。

裝訂古籍需要使用到錐針和縫衣針裝訂古籍需要使用到錐針和縫衣針

古籍修復師使用的針,大多是錐針或縫衣針,用於在紙張紮眼定位、製作針錐和裝訂書冊等。十多年前,難住許衛紅的,正是像「縫衣針」這樣瑣碎且逐漸淡出日常生活的修復工具。

那時,古籍修復尚不如現在「紅火」,裝備採購渠道尚未打通。「買修復用紙可以問問北京的老師,但買針,實在開不了口,我不確定縫衣針可不可以用,就去路邊擺攤的地方,一個個找來試試。」

買回來的針當然能用,但和如今大家使用的專業修復裝備相比,那根針,猶如那段歷史:經費捉襟見肘,行業舉步維艱。

「那會兒買個蒸古籍的鍋、做漿糊的和麵機器、漏勺,得詳細解釋它們的用途。」許衛紅笑著回憶最初購買設備的趣事,「大家都不瞭解,這些裝備看起來就不像正經幹活的。」

許衛紅接受採訪的地方,是四川大學典籍陳列館。如今,80平方米左右的空間,全是古籍修復相關物件——展出的紙樣、修復工具,以及古籍裝幀形式的演變史陳列,便於來此研學的學生們,瞭解「古籍醫生」。而按照國家標準建設的標準書庫,使得大量古籍在此得到妥善保存。

正在進行古籍修復的許衛紅正在進行古籍修復的許衛紅

四川大學圖書館傳承自錦江書院,有三百餘年歷史,雖有簡單的修復裝訂工作,但早已中斷,許衛紅所在的古籍修復崗位,是2006年伊始常設。字畫、拓片、線裝書……悠久歷史帶來了巨大的古籍藏量,也豐富了許衛紅和同事們的古籍修復經驗,而且,與學校內相關實驗室的合作,也大大提升了古籍修復的效率。「像紙張檢測,就可以尋求校內的紙張保護實驗室幫助,他們的設備精準度很高。」

雖然已有人員和裝備,但許衛紅和同事們依舊面臨著巨大工作難題。

首先是大量破損程度較大的紙質文物。溫暖潮濕的成都平原,是人類的天府之國,對於古籍而言也是昆蟲、黴菌的宜居樂園。在工作中,他們遭遇修復難度最大的,當屬館藏古籍《景德傳燈錄》,這套入藏多年的古籍共有15冊,約1920葉,全部粘連成磚,至今只有5冊修完。

「非常破,以前沒有很好的修復條件,無論設備耗材,還是技術水平,只能把它先妥善保管。」許衛紅說。

「不遇良工,寧存古物」,科學、規範、慎重對待修復對象,這不僅是對歷史的敬畏,也是對文物最基本的尊重。如今,賸餘的《景德傳燈錄》還在校內的標準書康尼保存,「在我退休之前,一定會把它修完。」許衛紅很堅定。

除了修復難度巨大的古籍,許衛紅和其他「古籍醫生」,還共同面臨著另一個窘境:修復材料緊缺。

古籍修復有一個完整的生態鏈:其中,合格的材料,是保證其修復質量的硬指標。

「尤其是紙張,現在做傳統手工紙的師傅少了,使用現代化學品和工藝製作的紙張,對古籍而言不是最好的修復及保護材料。」在採訪快結束時,許衛紅談到了從業以來遇到的困難。「剛入行的時候,圖書館只有5種修復用紙,現在已經有近300種紙張,但依舊不樂觀。技藝可以通過學習提升,不過紙張買不到就是買不到,用一張少一張。」

古籍修復只是文物保護生態鏈上的一環,如果傳統手工紙消失,等於是斷了古籍修復的「糧食」。採訪結束時,許衛紅站了起來,「希望大家能通過古籍修復,關注到古籍保護,甚至是這個生態鏈上的其他行業。這也是我們都在為之努力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