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今年的野火為何如此猛烈？

賽琳娜·威爾森有點無奈。第一次因為野火從家中撤離時帶走又帶回的行李還沒拆開，她就被迫第二次撤離位於加拿大阿爾伯塔省中西部小鎮埃德森的家。

“我有一些行李袋仍放在臥室沒有拆開，考慮到當前瘋狂的天氣，我不認為那是打開行李收拾的好時機。”6月11日，賽琳娜在埃德森附近埃德蒙頓市一個露營地接受加通社採訪時表示。她和丈夫目前住在露營地的帳篷中。

時間剛走到六月中旬，加拿大橫跨東西部省份的野火燃燒面積已創下新紀錄。這場野火導致逾十萬人被迫逃離家園，熊熊的火焰不僅讓加拿大多地被煙霧籠罩，也讓遠在千里之外的美國紐約天空變成了橙色。

今年以來，加拿大已記錄了超過2000起野火，累計燃燒面積超過500萬公頃。截至當地時間6月14日，加拿大全國範圍內仍有超過460起野火在燃燒，其中236起被列為“失控”狀態。由於加拿大野火季可持續至10月，預計今年將成為加拿大有史以來野火季最嚴重的一年。

兩次被迫撤離的小鎮

埃德森（Edson）位於加拿大阿爾伯塔省中西部地區，距離省會埃德蒙頓市不到200公里。過去一個多月的時間內，這個人口不到9000人的小鎮兩次被迫撤離民眾。

埃德森居民第一次被迫撤離是在今年5月5日，由於野火逼近，民眾被迫前往西邊的辛頓鎮。不過，幾天之後，當地民眾就被告知可以回家。

歸家後還未完全安頓好，大約一個月後的當地時間6月9日下午，埃德森居民第二次收到了撤離命令。“由於火勢增強，火災變得越來越難以預測。這些野火正在向包括埃德森鎮在內的人口稠密地區靠近。”當天發佈的阿爾伯塔緊急警報稱。

據加拿大電視台（CTV）報導，6月7日，埃德森東部和南部地區至少有4起失控的火災，燃燒面積大約達到24萬公頃。受此影響，埃德森鎮及其所在的黃頭縣（Yellowhead）大約有1.4萬人被要求撤離。安置中心設在埃德蒙頓市博覽中心。

根據撤離命令，民眾大約可以在6月14日前返回家中。不過，由於埃德森鎮仍處於火勢威脅之中，當地官員稍早前確認，撤離民眾的歸家日期難以確定。黃頭縣首席行政官盧克·梅西埃稱：“在能確保我們的社區安全前，我們不能允許民眾回來。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我不認為週三（6月14日）將會是大家回家的日期。”

據CTV 6月13日報導，距離埃德森鎮南部邊界僅1.5公里的地方有一處野火正在燃燒，燃燒面積達到20.4萬公頃。這場大火預計要持續數週甚至數月才有可能被撲滅。

梅塞西爾和家人一起撤離埃德森，目前居住在埃德蒙頓博覽中心的臨時接待處。她對CTV表示，她的家人非常擔憂埃德森的情況。“離開自己的家非常艱難，我還擔心我的工作。”

當地時間2023年6月8日，加拿大，航拍Tumbler Ridge以東10公里的West Kiskatinaw河岸野火。圖/視覺中國

位於加拿大西部的阿爾伯塔省是此次加拿大野火最嚴重的省份之一，今年預計將成為該省野火季最嚴重的一年。據加通社報導，今年以來，該省的野火燃燒面積已超過140萬公頃，超過了1981年的最高紀錄135萬公頃。而當地的野火季通常會持續至10月份。

據《埃德蒙頓日報》報導，受野火影響，阿爾伯塔省今年5月就宣佈進入緊急狀態，當時該省有超過100場失控的野火。隨著野火逐漸受控，阿爾伯塔省政府於6月初取消了緊急狀態。然而不久後，野火威脅再起。截至6月11日下午，該省仍有77處野火在燃燒。

加拿大國防部長阿尼塔·阿南德12日在新聞發佈會上表示，將派遣更多的軍方人員前往埃德森幫助控製火勢。

持續整個夏天的“戰鬥”

“今年加拿大野火季有一個明顯的特徵是，開始得很早。”綠色和平氣候風險項目負責人劉君言對新京報記者表示，“加拿大今年的高溫天氣來得比往年要早，許多地區在5月份就遭遇了罕見的高溫熱浪，這導致今年的野火季節提前。”

加拿大的野火季一般從5月持續至10月，其中七八月為野火季高峰。但據路透社報導，今年4月底，加拿大西部地區的不列顛哥倫比亞省、阿爾伯塔省就出現了大規模的森林火災，此後火勢一路發酵，最嚴重時導致超過3萬人逃離家園。

而隨著西部地區的火勢逐漸受控，野火逐漸東移，席捲了此前少有出現野火的東部省份如新斯科舍省、魁北克省以及安大略省。

6月上旬是加拿大近期野火最嚴峻的時期。據《華盛頓郵報》報導，截至6月8日，加拿大13個省和地區中的9個共出現了2300場野火，燃燒面積達到940萬英畝。其中魁北克省有154場活躍的野火，為全國之最。

一直到6月中旬，加拿大多地的大火仍在燃燒。據加通社報導，大約有5000名消防員仍在加拿大各地與野火作鬥爭。未來幾天內，來自智利、哥斯達黎加、西班牙、葡萄牙等國的數百名消防員也將為加拿大提供國際援助。

劉君言表示，加拿大發生野火並不罕見，但今年的野火起火點數和影響範圍尤為廣泛。“此外我們還注意到，今年加拿大的野火在東西兩岸同時發生，這導致其本國的消防能力已難以響應如此嚴重的野火災害。也因此，很多國家的消防員正在趕往加拿大支援，這側面反映了今年加拿大野火季的嚴重程度。”

加拿大西部地區是野火多發地，今年也是受野火影響最嚴重的地區。除阿爾伯塔省外，在不列顛哥倫比亞省，納爾遜堡（Fort Nelson）6月11日經曆了一場過火面積超過4000平方公里的野火，這是該省有記錄以來第二大的火災，這場大火導致納爾遜堡附近地區發佈了兩個撤離令。在整個不列顛哥倫比亞省，目前仍有超過80場野火處於活躍狀態。

“如果你看一下加拿大西部地區，會發現它完全被煙霧籠罩，且會持續至週二（6月13日）。”加拿大聯邦政府氣候學家Gerald Cheng週一對記者表示。事實上，位於加拿大中心地帶、有著加拿大“產糧之籃”之稱的薩斯喀徹溫省也遭遇了嚴重的野火襲擊，截至6月14日已發生220起野火，遠超5年平均值146起。

而在野火較為罕見的東部地區，新斯科舍省、魁北克省、安大略省都被野火侵襲。在新斯科舍省，謝爾本縣正在經曆有記錄以來最嚴重的一場野火。加拿大武裝部隊派遣了60名成員前往該省，幫助當地消防員撲滅這場大火，這場大火的過火面積達到了235平方公里。

在魁北克省，該省今年遭遇了創紀錄的野火，6月5日那周的活躍野火數高達150場。魁北克省公共安全部部長博納德爾6月10日在接受加拿大廣播公司（CBC）採訪時表示：“這是魁北克省曆史上首次面臨如此多的火災，疏散如此多的人。”該省最多時撤離了超過1.4萬人。而隨著野火季持續，博納德爾指出，“我們將面臨一場可能持續整個夏天的戰鬥。”

“加拿大的野火季通常會持續到10月份，而最熱的月份還沒有到來。這意味著，加拿大今年的野火還遠未結束。”劉君言表示。此外，有研究報告顯示，加拿大森林正在遭受嚴峻的蟲害，導致森林里出現非常多枯死的樹木，這也是今年野火尤為嚴重的原因之一。

21世紀最嚴重的野火季

野火季尚在早期，但多名加拿大官員已表示，加拿大面臨著近幾十年來最嚴重的野火季。“很不幸的是，這或許是加拿大21世紀以來最嚴峻的野火季。”當地時間6月12日，加拿大應急準備部部長比爾·布萊爾在渥太華表示。

據加通社報導，截至6月14日，加拿大全境範圍內仍有460場野火處於活躍狀態，其中236起被列為“失控”狀態，大約3.2萬人因為煙霧或大火無法返回自己的家園。

截至6月中旬，加拿大今年以來的野火燃燒面積已超過500萬公頃（5萬平方公里）。《華盛頓郵報》報導指出，平均而言，6月中上旬加拿大的野火燃燒面積大約占當年總面積的15%。然而，今年迄今為止的燃燒面積已是過往年平均野火燃燒面積（210萬公頃）的2倍有餘。

其中，新斯科舍省迄今為止的燃燒面積已超過2.5萬公頃，幾乎是2008年整個野火季最高紀錄的10倍，是曆年來平均水平的40倍。魁北克迄今為止的野火燃燒面積為101萬公頃，是除2013年外的最高紀錄。

在不列顛哥倫比亞、阿爾伯塔、薩斯喀徹溫和西北領地等野火頻發的西部地區，今年野火季初期的情況也非常不同尋常。在不列顛哥倫比亞，迄今為止野火燃燒面積超過65萬公頃，是平常水平的50倍。

從整個野火季燃燒面積來看，目前只有三個年份超過了今年迄今為止的燃燒面積，分別是1994年（530萬公頃）、1989年（590萬公頃）和1995年（710萬公頃）。路透社指出，若是今年加拿大野火季繼續以當前的速度蔓延，到這個野火季結束，加拿大今年的野火燃燒面積將達到3200萬公頃，比目前的最高紀錄多出4.5倍。

“我不是很喜歡史無前例這個詞，但今年（的野火季）確實是史無前例。”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湯普森河大學（Thompson River University）野火研究教授邁克爾·弗蘭尼根對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表示：“今年野火季的開端就非常活躍、極端且具有曆史性。對於加拿大大部分地區來說，我們的野火季還很長。”

加拿大總理特魯多此前稱，加拿大今年野火季的開端“史無前例”。據CBC報導，以不列顛哥倫比亞省為例，該省截至6月中旬已花費了1.05億美元的防火預算，占到整個野火季總預算的一半。加拿大政府發佈的野火季展望報告指出，溫暖乾燥天氣可能導致該國大部分地區在今年的野火季遭遇“高於尋常水平的野火活動”。

氣候變化加劇野火

近幾天，阿爾伯塔及加拿大西部多個地區迎來降雨，一定程度上幫助緩解了熊熊燃燒的野火。特魯多13日表示，“全國許多地方的情況開始好轉。”但一些氣象專家認為，近期的降雨不足以徹底扭轉當前的火勢，反之，隨之而來的雷電可能會引發新的野火危險。

閃電被認為是引發加拿大野火的主要原因之一。據美國哥倫比亞廣播公司（CBS）報導，在常規野火季，加拿大大約一半的野火都是由閃電引起，而這些野火會引發大約85%的破壞。另外一半一般由人類活動引起，如火車經過時隨意丟棄的菸頭等。

對於今年野火的起因，加拿大各地區有所不同。據路透社報導，魁北克省的野火主要由閃電引發，而在阿爾伯塔省迄今為止的629起野火中，357起被懷疑是人為引起，122起由閃電引發，其餘野火的起因仍在調查中。

“雷電確實是加拿大許多森林起火的一個主要原因，而今年尤其炎熱、乾燥的氣候狀況則導致野火更加嚴重。”加拿大皇家科學院院士、加拿大環境與氣候變化部高級科學家張學斌在接受新京報記者採訪時表示。

張學斌解釋稱，加拿大森林、草原資源豐富，在這些地區，雷電很容易引發火災，也因此每年的春夏季都會出現森林火災，這對於加拿大來說是很自然的現象。“但今年的野火尤為嚴重——可能是近幾十年來最嚴重的一年，其主要原因就在於今年加拿大很多地區都出現了罕見的高溫天氣。”

今年5月，加拿大多地經曆了創紀錄的熱浪，尤其是西部的阿爾伯塔省、不列顛哥倫比亞省等地區。與此同時，過去幾個月來低於平均水平的降雨量，導致加拿大許多地區面臨不同尋常的乾燥條件。在加拿大大西洋地區（加拿大東部鄰近大西洋的四個省），四月份就面臨著“不正常幹燥”的氣候條件，引發當地農民對於乾旱的擔憂。

“這種罕見的又熱又幹的氣候條件最容易引發森林火災。”張學斌指出，一方面，高溫乾燥的天氣導致樹木容易被點燃；另一方面，溫度高了容易產生雷電，為森林火災提供了火引。

而在加拿大罕見高溫乾燥天氣的背後，氣候變化無疑是一個重要的影響因素。“加拿大的升溫幅度高於全球其他地區，南部地區升溫基本上是全球平均升溫幅度的兩倍，北部地區可能達到三倍。”張學斌解釋稱，在這樣的背景下，氣候變化導致很多地區溫度升高，一定程度上加劇了野火發生的可能性以及嚴重程度。

加拿大政府也將今年野火加劇歸因於氣候變化。特魯多6月8日在社交媒體上寫道：“因為氣候變化，我們正看到越來越多的野火……我們將繼續努力應對氣候變化、應對其帶來的影響。”

聯合國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近期發佈的一份報告對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省2017年的野火進行了研究。研究發現，與沒有人為活動導致的氣候變化的影響相比，當年野火燒燬的面積多出了11倍。

CBC報導指出，加拿大東部省份新斯科舍省今年的野火或許凸顯了氣候變化加劇野火威脅的影響。新斯科舍省位於東部沿海地區，氣候相對溫和濕潤，然而今年該地區發生了創紀錄的野火。

“人們通常不會將火災和沿海地區聯繫起來，也不會認為森林火災會成為這裏的一個問題。”新不倫瑞克大學森林管理教授安東尼·泰勒稱，“但近期的情況證明一點，它不但會在這裏發生，還會以非常嚴重的方式發生。”

報導稱，氣候變化正在導致加拿大沿海地區的氣候發生變化，如天氣更炎熱、可預測的降雨減少以及更多的熱帶風暴等。一些科學家指出，這些改變將導致到2080年，加拿大大西洋地區出現有利野火的氣候條件的概率翻兩到三倍。這也就意味著，加拿大類似2023年野火季的災害將變得越來越尋常。

加拿大森林服務局森林火災專家林恩·約翰森稱：“我們將和森林火災以及所有這些煙霧共存，不僅現在，還有未來很多年。”

新京報記者 謝蓮

編輯 張磊 校對 李立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