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律賓為何成美國“新星盟友”?
圖片說明: 7月14日,在菲律賓首都馬尼拉的一處海軍訓練基地,一名美國海軍陸戰隊隊員正在向菲律賓海軍陸戰隊隊員發出指示。(法新社)
本報駐菲律賓特約記者 肖 岩 本報記者 陳子帥 本報駐印尼特派記者 李培鬆
10月10日,菲律賓海軍炮艇不顧中方一再勸阻和警告,執意侵闖中國黃岩島鄰近海域。這已不是菲方近期首次在南海問題上對中方發起挑釁了。與此同時,本月2日至13日,美菲等國正在菲律賓呂宋島附近舉行“齊心協力”聯合軍演,這裏距離黃岩島只有約340公里。美國《外交政策》雜誌評論稱,菲總統馬科斯上台後,菲律賓地緣政治轉變超出美國政府預期,該國成為美國在亞洲的“新星盟友”,這對美國在印太地區的安全聯盟來說“意義非凡”。巴以衝突爆發後,菲律賓立即與美國站在一起力挺以色列,這與其他大部分東盟國家的表態大相逕庭。8月15日,菲律賓出台新國家安全政策文件,強調菲尋求加強與盟友合作,並將台海衝突風險視為重大關切問題。看似四平八穩的表達背後,是菲律賓國防和外交政策意味深長的轉型。是堅持東盟主導地位,不在大國間“選邊站”,還是做美國的“新星盟友”?菲律賓轉向背後又有哪些因素在推動呢?
南海的遊戲規則就是“誰控製誰占有”?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以來,菲律賓武裝部隊的兵力部署都向南部傾斜,主要因為“新人民軍”“阿布沙耶夫”“摩洛伊斯蘭解放陣線”等反政府武裝一直是菲國家安全的首要威脅。而8月15日新國家安全政策文件的出台,意味著菲政府認為上述國內恐怖主義及分離勢力已式微,國防建設需要轉向“外部威脅”。
雖然菲律賓前總統杜特爾特和現總統馬科斯均強調奉行獨立自主的外交政策,堅持“與所有人做朋友,不與任何人為敵”的外交思想,但自馬科斯去年6月上台後,這種“平衡”已被打破。
9月2日,菲律賓男籃在世界盃比賽中贏了中國,菲舉國歡騰,該國主流媒體均在顯著位置刊登“菲律賓擊敗中國”的報導。面對電視鏡頭,一些菲律賓議員身穿寫有“西菲律賓海”字樣的T恤引人注目。雖然此舉明顯有違體育活動非政治化的國際共識,但在菲反華輿論升溫背景下,反倒有網民自發點讚。
另一方面,今年以來,在菲強力部門蓄意挑釁的背景下,中菲海上爭議和紛爭不斷。菲律賓不顧中方勸阻和警告,多次強闖仁愛礁、黃岩島鄰近海域。菲國家安全顧問甚至稱,菲政府已製定奪回黃岩島的計劃。據菲律賓《馬尼拉公報》報導,菲武裝部隊總參謀長布勞納5日陪同菲眾議長參觀毗鄰南海的巴拉望島後稱,國會下財年應撥款至少90億比索(約合11.6億元人民幣)用於“開發和保護‘西菲律賓海’”,並稱南海的遊戲規則就是“誰控製誰占有”。
與中菲關係雜音增多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美菲關係一改杜特爾特任內的冷淡局面,引發國際輿論有關菲律賓“轉向美國”的評論。
2021年年初,美國總統拜登上台後,美新版“印太戰略”就特別強調同菲律賓的關係。按美方設計,菲律賓與日本一南一北,可分別成為美駐紮軍力、鞏固“第一島鏈”、阻止中國統一台灣的支柱國家。今年4月,根據美菲《加強防務合作協議》,菲律賓向美國再開放4處軍事基地,與2014年批準的5處軍事基地多位於南部且以陸軍基地為主明顯不同的是,新批準的軍事基地距離中國台灣極近,且以海空軍基地為主。
今年馬科斯訪美期間,美菲公佈了新版雙邊防衛準則。美菲還宣佈將分別與日本和澳州建立三方合作框架。有分析稱,這是美在亞太地區組建各種“小多邊”機制遏製中國戰略的一部分,與美日印澳“四邊機制”(QUAD)、“美英澳三邊安全夥伴關係”(AUKUS)如出一轍。
與其他東盟國家相比,菲軍事實力“遠遠落在後面”
菲律賓是東盟創始國之一,但有分析認為,菲律賓在東盟內部一直為美國盟友這一“獨特性”感到自豪,這直到杜特爾特2016年上台後才發生改變。雖然南海爭端自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便長期存在,但在杜特爾特任內,中菲就管控南海爭議、穩定海上局勢達成多項共識,中國成為菲律賓最重要的貿易夥伴及投資來源國。特朗普政府2017年推出“印太戰略”後,杜政府冷淡應對,甚至曾威脅要中止美菲《部隊訪問協定》。
但馬科斯上台後,菲律賓在國家安全、軍事和外交層面與美國的關係變得密切。有分析認為,菲律賓又成為美在東盟的“鐵杆”,而這與東南亞國家堅持東盟主導地位,拒絕在大國之間“選邊站”的立場相悖。據《南華早報》報導,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拉惹勒南國際研究學院研究員許瑞麟表示:“馬科斯可能希望利用東盟作為南海問題的支持來源,但在東盟內部短期內很難達成一致,因為有些成員並不想捲入該問題。”
《亞洲時報》報導稱,在巴以衝突問題上,東盟內部分歧較大。菲律賓發表了一份“強硬”聲明,同美國一起對以色列表示“強烈支持”,新加坡也持類似態度。這與印尼和馬來西亞對巴勒斯坦表示支持和泰國、越南等其他東盟國家的中立表態大相逕庭。暨南大學國際關係學院副院長、菲律賓研究中心主任代帆表示,菲律賓希望在東盟內部發揮更大影響力,但該國無論國家實力還是軍事實力都較弱,即便在東盟內部,也只是一個中等偏下的國家。
事實上,國防能力不足是菲律賓的“老大難”問題。有菲國防專家告訴《環球時報》記者,與馬來西亞、印尼甚至新加坡比,菲律賓軍事實力遠遠落在後面。早在上世紀90年代,時任總統拉莫斯就簽署《菲律賓武裝部隊現代化法案》,決定加強國防力量,但該計劃因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中止。2012年12月,阿基諾政府重啟該計劃,由於政府投資乏力等原因,菲軍迄今不僅沒有航母、潛艇、中程導彈等戰略武器,也缺少先進戰機及大型水面艦艇,與其他一些東南亞國家的差距進一步擴大。
在此情況下,菲律賓將目光轉向美西方國家,認為美國可為其提供保護,日本、澳州等國可向其提供軍火。但菲律賓相關專家告訴《環球時報》記者,雖然馬科斯政府對美國可謂“言聽計從”,但美國過去一年多未向菲武裝部隊提供任何先進武器。今年5月馬科斯訪美時,也傳出“美向菲轉交的二手海岸巡邏船甚至沒有菲海軍現有艦艇好”。
近200個政治家族控製菲律賓,幾乎都與美有密切聯繫
事實上,菲律賓外交政策的親美基調從其1946年獨立後就沒有改變過。雖然有質疑聲存在,但總體來說,美菲關係迅速升溫還是得到菲政界和媒體的廣泛認可,菲律賓社會對修復與美國的關係存在共識。而這背後,是美國19世紀末以來在菲律賓根深蒂固的影響。
在經曆西班牙長達300多年的殖民統治後,菲律賓於1898年的美西戰爭後淪為美國殖民地。二戰期間,菲律賓被日本占領。二戰結束後,菲再次淪為美殖民地,後於1946年獨立。為推翻美殖民統治,近百萬菲律賓人失去生命。然而在當代菲律賓的敘事中,這段曆史變成美國從西班牙人手中“解放”了菲律賓,並在二戰中與菲律賓人“並肩反抗日本入侵”。菲資深記者弗蘭克對《環球時報》記者表示,他於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接受教育時,菲公立學校的曆史教材仍是美國人的版本,美國被描述為菲律賓的“救世主”。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日本是菲官方曆史中唯一的負面角色。
據《環球時報》記者觀察,從某些角度看,菲律賓是個“比美國更美國”的國家。二戰時美軍留下的吉普車現在成了菲律賓人的公共交通工具“吉姆尼”,在仁愛礁坐灘的“馬德雷山”號就是曾在越戰中服役的美軍艦艇。
《德國之聲》評論稱,美國1946年放棄對菲殖民統治只是“形式”,菲對美依賴性並未下降。美國通過強迫菲律賓簽訂自由貿易協定等形式,阻止菲實現真正的工業化,還在菲建立海外最大規模軍事基地,直到1991年菲參議院廢除《軍事基地協定》,美國才被迫從蘇比克和克拉克軍事基地撤離,結束了其在菲長達93年的駐軍。
代帆告訴《環球時報》記者,菲律賓的政治家族對國家政治的影響非常大,近200個政治家族控製了菲律賓從中央到地方的國家權力,他們在內部縱橫捭闔,爭奪對國家權力的控製。而這些家族大多又與商界寡頭有密切合作,導致“政商一體”的局面。目前,菲律賓最有權勢的家族除了總統與副總統所在的馬科斯家族和杜特爾特家族外,還包括前總統阿羅約、阿基諾、埃斯特拉達家族等。
據瞭解,傳統的菲律賓政商家族幾乎都與美國有密切聯繫。如阿羅約畢業於美國喬治城大學,與美國前總統克林頓是同學。阿基諾家族和馬科斯家族面臨國內鬥爭時都曾長期在美流亡、生活。在菲律賓曆史上,出身自由黨的家族執政時,對外政策更親美,比如阿基諾二世。而出身民力黨的杜特爾特擔任總統時,則對華更為友好。代帆表示,親美是菲律賓的主流和政治正確,菲總統若非特別有權勢或手腕,便不敢表現得過於“反美”,杜特爾特是個例外。
華東師範大學亞太研究中心執行主任陳弘告訴《環球時報》記者,杜特爾特執政時強調菲中兩國共同利益遠大於差異和爭議,以建設性、共謀發展的態度處理雙方關係。而馬科斯政權在搞政治投機,試圖靠扮演“反華急先鋒”擴大菲在美“印太戰略”中的權重,同時加強其在國內政局中的影響力。
中華文化對菲影響深遠
美菲關係升溫及中菲海上爭議使菲民間仇華情緒時隱時現。菲律賓《問訊者報》10月4日刊文稱,1603年華人因反對西班牙人發動起義,卻被西班牙教士“天使般的面容”震懾,最終大敗,超1.5萬名華人被殺。在被西班牙殖民的曆史中,菲律賓人及當地華人都遭到剝削和殺戮,但時至今日,少數菲律賓知識分子卻以“精神殖民者”自居,宣揚仇華言論。這篇文章就稱,當年被西班牙人屠殺的華人後代,現在“已崛起成為菲律賓最富有的群體,並威脅我們對‘西菲律賓海’的主權和控製”。
弗蘭克告訴《環球時報》記者,菲律賓官方敘事對中國並不仇視。菲曆史教科書上寫道,早在西班牙人入侵菲律賓之前,中國商人便來菲做生意,菲律賓蘇祿國王還曾在1417年訪問中國,並得到明朝皇帝朱棣的隆重接待。與其他東南亞國家不同的是,菲律賓華裔過去上千年來同當地民眾通婚融合,華人文化對該國語言、文化和飲食都產生不少影響。上世紀90年代起,菲律賓社會對中國的認知才因海上爭議受到影響。
在弗蘭克看來,菲律賓長期受西方國家殖民和控製,民族主義與“慕強”心態並存。一方面,菲律賓認為其占領的每一寸土地都沒有妥協餘地;另一方面,菲律賓認為誰實力更強,誰能夠保護菲利益,就是其盟友。弗蘭克建議,中國應立足長遠,冷靜應對菲律賓的政策和戰略轉變,爭取菲重歸獨立、平衡的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