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巴勒斯坦裔美國學者眼中的巴以衝突

當地時間11月24日7時(北京時間13時),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伊斯蘭抵抗運動(哈馬斯)在加沙地帶的臨時停火協議正式生效。這是衝突爆發一個半月以來,以色列和哈馬斯首次達成停火協議。

根據協議,哈馬斯將釋放至少50名扣押的婦女和兒童,以換取以軍在加沙地帶停火四天並釋放150名巴方在押人員。參與停火斡旋的卡塔爾政府23日宣佈,首批被哈馬斯扣押人員將於24日16時從加沙地帶獲釋。

四天的臨時停火並不意味著衝突結束。以色列軍方發言人阿維切·阿德拉伊24日在社交媒體上表示,“人道主義停火是暫時的……戰爭尚未結束。”以色列國防部長加蘭特23日也表示,一旦與哈馬斯的臨時停火協議結束,以軍將恢復軍事行動,至少還會持續兩個月。

以色列的目標很明確,即徹底消滅哈馬斯。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在此次停火協議達成前強調,以色列仍處在戰爭中,以方將繼續這場戰爭,直到達成所有目標,即消滅哈馬斯、接回所有人質、確保加沙沒有任何實體會威脅到以色列。

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現代阿拉伯研究教授拉希德·哈利迪(Rashid Khalidi)看來,以色列消滅哈馬斯的目標幾乎不可能完成,哈馬斯作為一場政治軍事意識形態運動,不可能被完全摧毀。“無論巴勒斯坦人在哪裡,這種運動都會存在。”哈利迪說。

哈利迪出生於美國紐約,有著巴勒斯坦血統。他是美國最知名的巴勒斯坦問題研究者之一,曾長期擔任《巴勒斯坦研究雜誌》編輯,出任過美國中東研究協會主席,自2003年起則一直在哥倫比亞大學任教。哈利迪著有多部著作,聚焦巴勒斯坦和中東問題。2020年,他發佈了新書《巴勒斯坦百年戰爭》,講述了以色列與巴勒斯坦衝突的曆史。

日前,哈利迪接受了新京報記者的專訪。他表示,以色列和哈馬斯的這場戰爭實際上可以追溯到1948年以前,而從根本上來說,這是一場殖民衝突。“不結束以色列對巴勒斯坦領土56年的占領以及對巴勒斯坦人長達75年的種族清洗,暴力將不幸地繼續延續。”哈利迪說。

以色列無法徹底摧毀哈馬斯

新京報:巴以新一輪衝突爆發已有一個半月,你如何看待當前加沙地帶的局勢?

哈利迪:目前加沙地帶的死亡人數已超過13000人,其中5000多名是兒童(註:截至發稿時,加沙地帶已有超過15000人死亡,其中包括6150名兒童)。此外230萬加沙人中有超過170萬人因無情的空襲和炮擊而被迫離開家園。以色列切斷加沙地帶的水、電、食品、藥品和燃料供應,導致當地人道主義危機嚴重惡化,這些都是違反國際人道主義法和戰爭罪的行為。對此,我認為國際社會應該不顧美國等國家的反對,迫使以色列接受停火,必要時還可以對以色列實施製裁和抵製。

當地時間2023年11月24日,從以色列南部眺望,加沙北部遭以軍襲擊後,冒出滾滾濃煙。圖/IC photo當地時間2023年11月24日,從以色列南部眺望,加沙北部遭以軍襲擊後,冒出滾滾濃煙。圖/IC photo

新京報:以色列聲稱要徹底摧毀哈馬斯,讓以色列再也不會面臨來自加沙地帶的安全威脅。你認為以色列能徹底消滅哈馬斯嗎?

哈利迪:哈馬斯是一場政治、軍事、宗教、文化和意識形態運動,以色列即使能夠擊敗哈馬斯的軍事派別,也無法徹底摧毀哈馬斯。無論巴勒斯坦人在哪裡,這種運動都會存在。實際上,以色列的另一個行動目標似乎是對加沙地帶平民進行大規模的集體懲罰,而這顯然嚴重違反了國際人道法。

新京報:如果哈馬斯的軍事力量被摧毀,將會出現什麼樣的新抵抗力量? 巴以之間的致命衝突會陷入無限循環嗎?

哈利迪:哈馬斯軍事派別不會被徹底摧毀,若是被摧毀,將給200多萬加沙人造成難以忍受的痛苦和大規模的死亡。且如果哈馬斯軍事派別被擊敗,更極端的事情可能會出現。

以色列應該知道,將巴勒斯坦解放組織(PLO)趕出黎巴嫩後,只是催生了真主黨。(註:1982年6月,以色列為驅逐黎巴嫩南部的巴解組織而入侵黎巴嫩,由此第五次中東戰爭爆發,也稱黎巴嫩戰爭。此後,黎巴嫩人為抵抗以色列侵占該國南部,在伊朗的幫助下成立了真主黨。)

當地時間2023年11月3日,加沙地帶中部,當地遭以色列襲擊後,居民家園受損嚴重。圖/IC photo當地時間2023年11月3日,加沙地帶中部,當地遭以色列襲擊後,居民家園受損嚴重。圖/IC photo

以色列對巴勒斯坦的占領是衝突根源

新京報:新一輪衝突實際上是在哈馬斯於10月7日襲擊以色列後開始,這次突襲造成大量以色列平民死亡,哈馬斯還劫持了數百名人質。在你看來,哈馬斯此次發起襲擊的原因是什麼,巴以衝突的根源何在?

哈利迪:實際上,戰爭早在10月7日之前就開始了,它可以追溯到1948年甚至更往前。最新一輪戰爭可以說於10月6日開始,因為只要世界拒絕採取堅決行動結束以色列對巴勒斯坦領土56年的占領以及對巴勒斯坦人長達75年的種族清洗,暴力就將不幸地繼續延續。占領、剝削和壓迫毫無疑問會持續滋生反抗。

新京報:你會如何定義以色列和哈馬斯之間新一輪的衝突?

哈利迪:從根本上來說,這是企圖以犧牲多數巴勒斯坦土著阿拉伯人為代價,從而對巴勒斯坦進行殖民而引發的殖民衝突。它只能以去殖民化,並接受巴勒斯坦和以色列人民的平等權利來結束。

新京報:你長期研究巴勒斯坦和中東問題,在你看來,過去幾十年來國際社會為何始終無法解決巴以衝突?

哈利迪:世界未能公正地對待衝突所涉及的兩國人民——巴勒斯坦人和以色列人,也未能解決問題的根源。如前所說,這場衝突的根源在於,以色列1948年對75萬巴勒斯坦人的種族清洗、1967年對25萬巴勒斯坦人的驅逐,以及以色列對在那一年征服的領土進行占領和殖民化等。

當地時間2023年11月24日,加沙地帶南部汗尤尼斯,哈馬斯和以色列在加沙地帶的停火協議正式生效,數千名流離失所的巴勒斯坦人返回家園。圖/IC photo

巴以兩國人民需享有平等的權利和安全

新京報:目前國際社會認為“兩國方案”是解決巴以長期衝突的唯一途徑,你認為應當怎樣落實這一方案?

哈利迪:落實真正的“兩國方案”,首先需要結束以色列對巴勒斯坦被占領土的占領和殖民化,建立一個真正獨立的、有自己主權的、持續的、能存活下來的巴勒斯坦國,而不是一個受以色列安全控製的所謂自治但並無主權的實體——這實際上就是迄今為止以色列和美國在所謂“和平進程”中所提議的。

新京報:作為一名巴勒斯坦裔學者,對這場戰爭你最想說的是什麼?你認為這次的戰爭最後會如何結束?

哈利迪:我們期待戰爭結束後會有新的契機出現。在1987年至1993年的第一次起義(註:巴勒斯坦人在加沙和約旦河西岸發起,抗議以色列的占領和定居點建設的運動)後,巴以局勢發生了很快的變化,誰會想到亞西爾·阿拉法特(第一任巴解組織主席)會和以色列時任總理伊紮克·拉賓簽署《奧斯陸協議》呢?

但我對以色列出現這種變化並不十分樂觀。因為大量平民傷亡,以色列遭受了巨大的傷害和痛苦,可能需要很長時間才能克服這些。巴勒斯坦也是如此,其傷亡人數是以色列的十多倍。

我的希望是,巴勒斯坦和以色列兩國人民未來都享有正義和平等的權利,並且雙方都享有自己的安全,而不是通過給另一方創造不安全來讓自己安全。

新京報記者 謝蓮

編輯 張磊 校對 吳興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