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執政三週，他信就成功復仇了？

來源：中國新聞週刊

當地時間9月6日，在經歷黨派內訌、派系力量被逐出執政聯盟後，近來備受打擊的泰國前副總理、國民力量黨主席巴威再次當選該黨領袖。79歲的巴威誓言，該黨將團結一致，不再分裂。

同一天，由佩通坦擔任總理的泰國新一屆內閣宣誓就職。今年早些時候，泰國上議院一批與巴威結盟的看守議員，以時任總理賽塔的一項人事任命違憲為由，向憲法法院提請終結他的總理職務，最終導致賽塔在上台不到一年後便被解職。約三週前，在新一輪政治動盪中，為泰黨的提名人、前總理他信38歲的小女兒佩通坦，贏得了總理職位。

巴威領導的國民力量黨，是泰國2014年政變後，軍政府領導人為繼續掌權而創立的政黨。去年該黨加入為泰黨領導的執政聯盟，外界普遍認為是巴威與舊敵他信達成某種妥協的結果。這一不穩定的同盟關係，隨著佩通坦將巴威的派系排除在新內閣之外，正式宣告破裂。

「遊戲還沒有結束。」前民主黨議員沙提對媒體表示，儘管巴威的勢力被從新政府中剔除，但其影響力並未就此枯竭。

「兄弟反目」

「我的手在發抖。」以壓倒性多數贏得總理職位後，佩通坦面對記者明顯有些緊張，「我希望盡自己最大努力讓這個國家向前發展。」

8月中旬，就在憲法法院對賽塔作出裁決幾個小時後，多位執政聯盟的政黨領袖被緊急召至他信官邸，商議新的總理人選。經過緊張的幕後談判，他信的女兒佩通坦獲得提名。

佩通坦從未擔任過議員或部長職位，只有有限的黨務經驗，她的履曆對於總理來說有些單薄。得益於父親的影響力，佩通坦最終以319票讚成、145票反對、27票棄權和2票缺席的結果，在議會成功過關。

巴威是這次投票唯二缺席的議員。去年8月國會就賽塔的總理職位進行表決時，他也沒有現身。此次巴威缺席的託詞，是自己作為泰國奧委會主席，要為剛剛從巴黎返泰的運動員們接風洗塵。

接風宴結束後，當被泰國公共廣播公司的記者問及對當天早些時候的投票有何看法時，巴威瞬間被激怒了。他抬手扇了提問的記者幾記耳光，並嗬斥：「你在問什麼？」在隨行人員的勸阻下，原本打算繼續襲擊記者的巴威被架上汽車，揚長而去。

事後巴威及其團隊辯解說，他的行為沒有惡意，只是在與相熟的記者開玩笑。這個說法泰國媒體並不買賬，直斥巴威威脅新聞自由。其中，泰國公共廣播公司在社交媒體上嘲諷巴威對記者施暴是因為惱羞成怒，「眾所周知，巴威將軍夢想有朝一日成為總理」。

巴威的失控，反映出他與他信及為泰黨的緊張關係，在一系列事件的催化下，已經達到沸點。

儘管兩人如今劍拔弩張，但多年前巴威與他信也有稱兄道弟的時候。21世紀初，在時任總理他信的支持下，巴威在軍隊系統平步青雲，官至泰國皇家陸軍司令。近期他信在公開場合披露了兩人鬧掰的原因。在2005年，即將從陸軍總司令職位上退下來的巴威，希望他信支持自己擔任國家反腐敗委員會主席。他信認為巴威不具備該職位所需的法律背景，而這些話傳到了巴威的耳朵裡，兩人的友誼就此告終。

在2014年，巴威參與策劃了針對他信妹妹英拉的軍事政變。2019年，通過操縱選舉制度，巴威聯合政變盟友，竊取了為泰黨的勝利果實。在2023年大選後政府難產的背景下，為泰黨與國民力量黨結成同盟，但許多巴威派系的議員不參加會議，不服從命令，公然與為泰黨唱反調。

此外，輿論普遍認為，一批上議院看守議員向憲法法院發起投訴，而導致賽塔倉皇下台，背後就有巴威的運作。

賽塔5月改組內閣時，任命他信過去的律師披集入閣。2008年，在為他信及其妻子處理案件期間，披集和兩名助手在最高法院的一個房間內留下了一個裝有200萬泰銖（約合5.8萬美元）的手提袋，試圖賄賂法官。披集隨後被判藐視法庭罪，處以6個月監禁，並被泰國律師協會除名。在一批與巴威有關的上議院議員向憲法法院提交請願後，今年8月14日，憲法法院以5比4的投票結果裁定賽塔缺乏擔任總理的道德標準。法院在裁決中指出，披集過去的不當行為眾所周知，而賽塔吸收有案底的律師入閣，是不恰當和不道德的。

泰國法政大學法學院教授平雅對媒體表示，法院使用的一些術語，比如「道德標準」「誠實」，完全基於主觀判斷。「憲法為各種道德調查留出了空間，憲法法院在解釋憲法方面擁有很大的權力。」

9月6日，泰國新一屆內閣宣誓就職。佩通坦的新內閣由36人組成，其中副總理6名，分別來自為泰黨、泰自豪黨和泰國人團結建國黨。為泰黨在新內閣中佔主導地位，共有17人入閣，掌管國防、交通、財政、外交、公共衛生和商業等部門。

新內閣中有很多熟悉的面孔，5名賽塔執政時期的副總理繼續留任。同時，內政部、財政部和外交部的部長也沒有變動。與他信關係密切的商務部長調任國防部長，表明為泰黨計劃加強對軍隊的控制。

擔心反對勢力如法炮製，佩通坦在組閣時更加審慎。來自泰自豪黨的內政部副部長查達曾被指控下令實施兩起謀殺，他的職位被女兒薩比達頂替。此外，來自國民力量黨的農業與合作社部部長塔瑪納曾於1994年因走私海洛因在澳州鋃鐺入獄，亦被排除在新內閣外。

國民力量黨內派系林立，當下主要是巴威與塔瑪納兩派分庭抗禮。塔瑪納的政治生涯始於1999年，當時他是他信領導的泰愛泰黨的成員。不過一直到2019年，塔瑪納才代表國民力量黨首次獲得議會席位。當時他說服11個小黨派加入執政聯盟，支持巴育憑藉微弱多數執政。作為巴威的左膀右臂，塔瑪納在前者的支持下於2021年成為國民力量黨秘書長。不過，塔瑪納任職時間並不長，很快就因捲入巴育和巴威的鬥爭，遭到罷免。

為泰黨重新執政後，因為利益關係，塔瑪納與他信越靠越近，與巴威則漸行漸遠，最後反目成仇。在賽塔被解職後，塔瑪納帶領派系成員出走，宣告獨立。塔瑪納一派有約20名下議院議員，大多代表泰國北部的選區。儘管塔瑪納未能入閣，但其派系的成員在新內閣中分到三個名額，巴威派繫在新內閣則顆粒無收。輿論普遍認為，這是他信對巴威的報復。

與巴威決裂後，為泰黨邀請其長期競爭對手民主黨加入執政聯盟。民主黨獲得了兩個內閣席位，其中該黨領袖差倫猜接替了巴威弟弟帕差拉瓦的職位，出任自然資源部部長。

民主黨是創立於1946年的老牌政黨。2001年，為泰黨的前身泰愛泰黨在他信的領導下，結束了民主黨在選舉中的統治地位。他信在2006年因政變下台後，民主黨與泰國社會其他保守勢力聯手，試圖阻止他捲土重來。在泰國街頭，民主黨與他信分別支持的民間力量「黃衫軍」與「紅衫軍」長期對峙，乃至爆發流血衝突，最終導致軍方在2014年介入干預併發動政變。

為泰黨方面表示，儘管兩黨過去進行過政治鬥爭，但隨著新一代領導人上台，過去徹底成為過去。然而，民主黨籍前總理川立派、前副總理班耶等黨內骨幹都對這種合作關係表示不滿。在2019年和2023年選舉中慘敗後，民主黨已逐漸被邊緣化。如今加入為泰黨政府，勢必將動搖支持者的忠誠度。

與民主黨結盟後，佩通坦領導的執政聯盟擁有將近300個下院議席，權力更為穩固。但雙方能否真正擺脫麻煩不斷的歷史，以及這種盟友關係能堅持多久，都還要打個問號。

爭鬥繼續

巴威是2014年至2023年統治泰國的軍政府的「三巨頭」之一。另外兩人中，巴育已在去年底進入樞密院，阿努蓬則在去年大選前就宣佈退休，如今只有巴威還留在政壇。在當前的政治氣候下，巴威似乎越來越被孤立。

在2014年政變後，巴育、巴威以及阿努蓬三位軍事將領創建了全國維持和平秩序委員會，以控制泰國。巴育在2014年9月出任總理，巴威出任副總理兼國防部長，而阿努蓬則擔任內政部長。

為了繼續掌權，這些政變領導人及其盟友創立了國民力量黨，並對選舉制度作出調整。在2019年的選舉中，由於計票方式不利於大黨，且遭到軍方委任的上議院議員阻撓，為泰黨雖然獲得了最多的議席，但未能成功組閣。最終，國民力量黨竊取了勝利的果實。

2019年大選後，「三巨頭」重新劃分權力，其中巴威主持國民力量黨事務，並管理執政聯盟的議員；阿努蓬作為內政部長，監督所有省長和地方政府機構；而巴育作為總理則負責內閣的任命和運作。在新安排下，巴育從巴威手中接過國防部長職務和管理國家警察總署之權。這給兩人後面的關係變質埋下伏筆。

巴育雖然是國民力量黨推舉的總理，但他是無黨派人士。在其任上，巴育與執政聯盟中的議員們始終保持著疏遠的關係。而國民力量黨成員認為，作為執政聯盟的最大黨，他們沒有獲得相應比例的內閣職位，對巴育的不滿日積月累。

2021年9月，當時巴威的左膀右臂、國民力量黨秘書長塔瑪納與反對黨議員合謀，企圖通過不信任動議將巴育趕下台。由於計劃泄露，巴育挫敗了針對自己的陰謀，並迅速採取報復行動。在未與巴威商議的情況下，巴育解除了塔瑪納的農業部副部長職位。幾個月後，塔瑪納及其派系的多位議員因「製造黨內分裂」被開除黨籍。

隨著內部鬥爭加劇，巴威控制的國民力量黨與為泰黨進行了試探性的合作，再次對選舉制度作出調整，使之有利於規模較大、資金充沛的政黨。自那時起，他信與巴威達成秘密協議的猜測開始甚囂塵上。其中一些猜測，為泰黨將支持巴威在新政府擔任總理，從而換取流亡多年的他信回國。

到了2023年1月，隨著大選的來臨，巴育與巴威的分歧幾乎公開化。巴威在社交媒體發文說，巴育將與國民力量黨分手，代表泰國人團結建國黨參選。「我說過，我們仨始終會在一起。我還是這麼想的。現在我的感受難以言表，只能對他表示祝賀，並祝願他在選擇的新政治道路上取得成功。」

作為新政黨，泰國人團結建國黨試圖通過挖角國民力量黨及其他黨的議員來壯大力量。與此同時，國民力量黨再次向塔瑪納派系敞開懷抱。由於巴育出走、支持率分化，加上泰國民眾對軍政府的厭惡，這兩個親軍政黨在選舉中遭遇滑鐵盧。選舉失利後，巴育在去年底加入泰國國王的諮詢機構樞密院；而儘管賽塔政府中沒有巴威的位子，但他仍繼續通過國民力量黨對執政聯盟施加影響。

國民力量黨在下議院擁有40個席位，是議會中的第四大黨。但分析指出，隨著該黨被推入反對黨行列，以及塔瑪納派系的出走，目前效忠於巴威的議員將逐漸與他保持距離，或轉投其他政黨。這意味著，即將步入80歲的巴威，或許很快將迎來政治生涯的終結。

但執著於總理之位的巴威不會輕易認命。

在軍政府執政的九年時間里，巴威與國家反腐敗委員會在內的多個獨立公共機構建立了牢固的關係。在2018年，巴威因收藏大量名表受到貪汙調查，但國家反腐敗委員會最後撤銷了案件。

泰國國會附屬研究機構巴差提樸國王研究所民主創新辦公室主任史提鬆表示，巴育將尋找時機，利用這些機構對政治對手展開反撲。人民黨議員納塔查指出，擁有深厚人脈的巴威將軍仍然是泰國政壇的一股強大力量，預測未來動盪還將持續，「巴威與他信之間的權力之爭遠未結束」。

發於2024.9.16總第1156期《中國新聞週刊》雜誌

雜誌標題：他信的復仇，巴威的終局？

記者：陳佳琳（kalimchen97@g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