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不禁風的科學家」，成為直面暴力的女總統

來源：中國新聞週刊

今年6月，以壓倒性優勢贏得總統選舉後，面帶笑容的克勞迪婭·辛鮑姆出現在墨西哥城一家酒店的歡呼人群面前。她隨後的演講，被支持者的歡呼和呐喊聲頻繁打斷。

在墨西哥過去200年的歷史中，總統職位一直是男性的專屬。辛鮑姆「終結了歷史」，成為墨西哥首位女總統。

10月1日，辛鮑姆在聯邦議會大樓聖拉薩羅立法宮宣誓就職，任期為六年，至2030年結束。而辛鮑姆所接手的國家，卻是一個謀殺和綁架每天都在發生、販毒和人口走私猖獗的國家。

多年來，墨西哥平均每年發生3萬多起兇殺案，每天約80起。其中，針對女性的性別犯罪日益猖獗。到2023年，這個國家平均每天會發生10起針對女性的謀殺案。

2024年10月1日，辛鮑姆宣誓就職，成為墨西哥歷史上首位女總統。本文圖/視覺中國

每天都有槍戰

2024年春天，當辛鮑姆結束南部地區的競選活動準備返回時，幾名蒙面男子攔下了她乘坐的汽車。他們並未傷害車內的總統候選人，而是向她喊話：「如果你能成為總統，一定要記住這裏的窮人，一定要解決暴力問題。」

辛鮑姆坐在汽車的前排，搖下車窗，和其中一位男子握了握手。隨後，她在墨西哥軍隊和國民警衛隊的護送下，離開了現場。

這夥蒙面人所在的莫托津特拉市，位於墨西哥南部最貧窮的恰帕斯州，與危地馬拉接壤。這裏活躍著多種犯罪組織，他們非法運送毒品、槍支和移民。近幾年來，這裏也成為暴力衝突的中心。

在莫托津特拉，有犯罪集團曾於2023年爆發多次重大沖突，數千人被迫離開家園。此後，平民時常被劫持為人質，當作盾牌，並被迫支持其中某一方。

距離莫托津特拉70公里的捷高莫薩特洛小鎮，同樣人心惶惶。一位匿名接受採訪的教師對媒體表示：「我們的小鎮，每天都有槍戰。這裏死氣沉沉，一片荒涼。沒有工作，沒有商業經濟。」

就在此次墨西哥總統選舉投票的前一個月，兩個販毒集團在莫托津特拉發生大規模槍戰。第二天，18具屍體出現在流經小鎮的河邊。

過去六年間，墨西哥每年登記的兇殺案超過3萬起，犯罪集團之間的暴力爭鬥使無數民眾陷入恐懼。「在墨西哥，針對民眾的犯罪案件，超過九成都未受到懲罰。」華盛頓拉丁美洲辦公室墨西哥事務主任史提芬妮·布魯爾表示，「這個國家的犯罪舉報率很低，主要是因為民眾不信任當局，對調查缺乏信心，而這些情況都是有充分理由的。」

2018年，盧比斯·奧夫拉多爾就任總統，承諾要用「擁抱，而不是子彈」來緩解暴力問題，旨在通過提高民眾的社會福利，來解決安全問題，而不是通過武力來打擊犯罪集團。但這些做法收效甚微，反倒被一些人批評為綏靖政策。就連盧比斯自己也承認，該國四分之三的兇殺案，與犯罪集團為控制當地毒品市場而發生的暴力衝突有關。目前，多個販毒集團正在爭奪對美國毒品運輸的控制權。

在此次選舉期間，針對不同層面候選人的暴力事件也層出不窮。《紐約時報》的一項分析發現，自去年6月份以來，至少有36名競選公職的候選人被殺害。本屆選舉可能是墨西哥現代史上最激烈的一次選舉，同時也可能是最暴力的一次。

就在辛鮑姆宣佈勝選的幾個小時後，首都西岸小城科蒂亞的首位女市長尤蘭達·山齊士從健身房步行回家的途中，被歹徒用突擊步槍連射19槍身亡。在此之前，有組織的犯罪集團似乎已經盯上山齊士，並於2023年將其綁架和恐嚇了三天。

辛鮑姆隨後也發表了聲明，對暴力事件表示哀悼並予以譴責。她再次承諾，新政府上任後將全力解決暴力問題。「這種毫無意義的暴力行為清楚地提醒我們，我們的公務員面臨著危險。我們必須確保他們的安全並維護法治。」

2023年1月5日，墨西哥軍方和警方在一次打擊毒販的行動中發生大規模槍擊和焚燒車輛事件，行動中共有29人死亡，其中包括10名軍人。

打擊犯罪

2000年，盧比斯剛當選墨西哥城市長，急需找一位有著環境科學背景的人，來幫助他解決墨西哥城的嚴重汙染和交通擁堵問題。盧比斯的顧問、物理學家荷西·巴布蘭將辛鮑姆引薦給了盧比斯。

在這次會面中，盧比斯向辛鮑姆發出正式邀請。隨後，辛鮑姆出任墨西哥城環境局局長。也是從那時起，辛鮑姆成為盧比斯的親密盟友。

擔任這一職位期間，辛鮑姆負責墨西哥城電子車輛登記中心建設、引入快速公交系統以及墨西哥城外環路第二層道路建設等工作。

西班牙媒體評論稱，如果說盧比斯是一位魅力十足的政治家，以在每日新聞發佈會上講笑話和開著白色大眾捷達在城市里穿梭而聞名，那麼辛鮑姆則是一位紀律嚴明的工程師，總是能夠按時完成項目。

盧比斯市長任期結束後，辛鮑姆重返學術界。2007年，她加入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

在學術界取得重大進展的同時，辛鮑姆在政治上始終保持著另外的角色。盧比斯在2012年競選總統時，辛鮑姆進入環境和自然資源部。2015年起，辛鮑姆擔任部長。

最重大的轉變發生在2018年，和前兩次惜敗不同，第三次參選的盧比斯大獲全勝。7月，辛鮑姆也當選墨西哥城市長，成為該市首位通過選舉正式當選的女市長。

就職墨西哥城市長期間，辛鮑姆體現出科學家的嚴謹和務實主義。她不苟言笑，總是以整齊的高馬尾髮型出現在公眾面前。

《墨西哥每日郵報》指出，在擔任市長期間，辛鮑姆政績突出，尤其是在打擊犯罪問題上。當時，辛鮑姆將打擊犯罪作為任期內的首要政治議程。她曾對選民說：「別以為我是個弱不禁風的科學家，就不敢打擊犯罪。」

為了打擊犯罪，辛鮑姆聘請了奧馬爾·加西亞·哈爾富奇。這位墨西哥聯邦調查局前局長，曾與美國執法部門密切合作。

根據墨西哥國家統計和地理研究所的數據，辛鮑姆擔任墨西哥城市長期間，該市兇殺和暴力搶劫等犯罪事件減少了58%，認為犯罪是主要社會問題的公眾比例從80%下降到44%。對於一個遭受數十年暴力恐慌的國家來說，這種趨勢非常重要。

墨西哥民眾此次投票給辛鮑姆，不是因為她是女性，而是希望她能扭轉局勢。在打擊暴力問題上，辛鮑姆承諾，她有信心將墨西哥城的成功經驗在全國範圍內複製。她向民眾保證「情況會好轉」，併發誓到2027年，將謀殺率從每10萬民眾23.3起，降低至19.4起。

辛鮑姆計劃採取一些她在墨西哥城擔任市長時行之有效的政策來減少犯罪：加強偵查能力，以及實施社會計劃，防止年青人流落街頭。她還再次邀請哈爾富奇「出山」，任公共安全部長。此前在辛鮑姆任職墨西哥城市長期間，正是哈爾富奇負責安全工作，成功讓該市兇殺案在4年間大幅減少。

10月8日，辛鮑姆和哈爾富奇共同宣佈了新的打擊暴力和犯罪計劃，主要舉措包括：成立一個新的情報部門來應對高犯罪率地區，加強國民警衛隊警察力量，解決犯罪的經濟和社會根源，以及改善各州和國家政府之間的協調。

「溫和平衡」

除了最為棘手的安全問題，辛鮑姆還面臨著更多的國家困境，包括國庫更加枯竭的問題。在盧比斯任期內，政府撥款改善了數百萬人的生活，同時也投入巨額資源用於尚未盈利的項目，如新建煉油廠、尤卡坦半島的旅遊列車和墨西哥城鮮有人使用的第二個機場。前兩個項目的成本是原計劃的兩到三倍，這三個項目需要補貼才能維持運營。

此外，墨西哥國有石油公司Pemex也陷入困境。儘管過去六年政府提供了超過500億美元的救助資金，旨在提高產量和煉油能力，但Pemex仍然虧損數十億美元，主要虧損來自煉油部門。

將在多大程度上「效仿盧比斯」，也是辛鮑姆需要直面的問題。六年執政生涯中，盧比斯主導的「第四次變革」以改善民生為導向，堅持維護本國的主權安全和發展利益，對墨西哥的發展產生了深刻的影響。即使在他即將卸任之際，他的支持率仍高達60%。辛鮑姆能得到如此高的支持率當選，很大程度上也得益於盧比斯率領國家複興運動黨打下的根基。

政治分析家科雷亞·卡佈雷拉認為，與她的政治導師盧比斯相比，辛鮑姆的風格會更務實，常常嚴肅而拘謹，不太會脫稿演講，而盧比斯以即興發言而聞名。目前來看，有著科學背景的墨西哥女總統，正在謹慎規劃自己的執政路線。

從繼承性的一面看，辛鮑姆將繼續效仿盧比斯建設廉潔政府，取消總統和幕僚的專機服務，保持每日召開晨會的習慣，只是會議會變得更短。此外，她還宣佈要嚴格實施財政緊縮政策，重點打擊偷稅漏稅和腐敗行為。

從改革性的一面來看，辛鮑姆更加註重綠色轉型和清潔能源的使用。承諾在2024年到2030年間盡快實現「能源矩陣的去碳化」，承諾投資135.66億美元用於新能源發電項目。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拉丁美洲和加勒比研究所助理研究員章婕妤還注意到，在外交上，相較於盧比斯時期跟美國「硬剛」的策略，辛鮑姆強調建設平等協作的墨美關係。

辛鮑姆的內閣人選，也有力地表明了她的溫和平衡路線：對盧比斯內閣前成員委以重任，同時邀請自己的政治盟友。其中，前外長馬些路·伊保爾拉德將出任經濟部長；外長阿莉西亞·巴爾冼拿將擔任環境部長；原墨西哥駐聯合國代表祖安·拉蒙·迪拉維杜華富恩特·拉美利斯將任外交部長；新成立的聚焦科學、人文、技術、創新領域的秘書處由羅莎拉·路斯領導，她曾是辛鮑姆擔任墨西哥城市長期間的團隊成員。

辛鮑姆的傳記作者之一、記者豪爾赫·澤佩達推測，辛鮑姆上任後將逐步推出自己的政綱：她將首先充當「前總統的忠實信徒」，然後再逐步亮出自己的政綱，以避免造成某種不穩定。而在前總統艾內斯托·塞迪略的發言人、政治顧問安東尼奧·奧卡蘭薩看來，辛鮑姆如何建立這種平衡，將決定著墨西哥的未來。

發於2024.10.14總第1159期《中國新聞週刊》雜誌

雜誌標題：墨西哥女總統的「溫和平衡」

記者：鄭立穎（murielzheng@g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