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第一家族」拆房風雲

來源：環球人物

真正的問題不是錢，

也不是房子。

作者：許曄

新加坡「第一家族」，波瀾再起。

10月底，李顯揚在社交媒體上宣佈，英國已確認他有理由擔心「回新加坡後，很有可能會遭受迫害」，因此批準了他的「政治難民」身份申請。

李顯揚是新加坡開國總理李光耀的次子，如今竟跑到英國當「難民」，一石激起千層浪。

新加坡政府發表聲明回應稱，有關李顯揚及其家人遭受迫害的指控「毫無根據」，「他們現在、並且一直都可以自由返回新加坡。」

究竟發生了什麼？一切得從一棟老房子說起。

房子拆不拆？

歐思禮路38號——位於此處的一棟房子，對新加坡人來說意義非凡。

上世紀40年代，李光耀開始租住於此。1950年，他與柯玉芝完成婚禮儀式後，此處成為他們的婚房。兩人的三個孩子李顯龍、李瑋玲、李顯揚，都在這棟房子裡出生、長大。1965年，李光耀買下了它。

「這處宅子所在的地段相當好，就在新加坡繁華的烏節路購物區旁邊。如果按現在的房價來看的話，可能價值不菲。」張奕輝曾作為外交官在中國駐新加坡使館工作，現為中國社會科學院國際問題專家。他告訴環球人物記者，新加坡建國初期的許多歷史大事件都發生在這棟房子裡，它作為一個政治遺產所帶來的影響更是不可低估。

1954年，新加坡人民行動黨成立前夕，李光耀等人在這裏開會，商討黨名、黨徽。1955年，人民行動黨首次參加立法議會選舉時，這棟房子就是其黨總部和選舉辦公室。這棟房子在新加坡爭取自治和獨立的建國歷程中佔有重要地位。

但李光耀在遺囑中表示，希望自己死後，歐思禮路38號的房子被立即拆除。如果他的女兒李瑋玲願意繼續住在此處，那麼這棟房子將在她搬出之後立即拆除。

關於為何希望這棟房子被拆除，李光耀生前曾說：「由於我的房子存在，周圍建築不能蓋得過高。如果拆掉它，改變規劃，讓房子建得更高，土地價值將會增加。」

李光耀去世後，李顯揚和李瑋玲想執行父親的遺願拆掉房子，但大哥李顯龍想保留房子並作為紀念館使用。

雙方爭執不下，幾度交鋒，直至2017年6月公開「撕破臉」。

當時，李顯揚和李瑋玲以《李光耀的價值觀哪去了？》為題發表聯合聲明，稱已經對自己的哥哥、時任新加坡總理李顯龍失去信心，公開指責李顯龍對李光耀故居的處置違背父親遺願，是「公器私用」。

面對弟弟妹妹的指控，李顯龍迅速否認，並表示「兄弟姐妹之間可能存在分歧，（但）這些分歧應該是只限在家庭里」，「弟弟妹妹的公開信傷害了父親的名譽」，這場糾紛也「損害了新加坡的國家形象、影響了民眾對政府的信心」。作為長子，他會「盡一切努力處理好家人之間的紛爭」；作為新加坡總理，他向國人道歉。

「李光耀生前修改過幾次遺囑。關於這棟房子拆不拆，每份遺囑中他的想法都不太一樣，當然最後一份遺囑是說這棟房子要拆掉，不要留給後人成為一個搞‘個人崇拜’的標誌物。但大哥李顯龍認為，最後一份遺囑是弟媳林學芬強迫李光耀的意志‘操作’簽署的——林學芬是執業律師。」張奕輝說。

「人總是對老宅有感情，李顯龍想把這個房子留下來，是可以理解的。他的弟弟妹妹說這個房子一定要遵循父親的遺願拆掉，不能讓外界窺視他們一家人的隱私，也是可以理解的。矛盾就這樣爆發了。」

三人分為兩派，圍繞李光耀故居拆不拆的問題，開始了長達數年的「爭鬥」。

早就有裂痕？

三個孩子鬧到這一步，一定是李光耀未曾想到的。

李光耀篤信基於儒家思想的「亞洲價值觀」，倡導國家至上、家庭為根、社會為本。他生前，家庭生活一直幸福美滿。

1939年，他與柯玉芝於新加坡萊佛士學院相遇，在學習上「你追我趕」。李光耀曾說，讀書時柯玉芝的成績比他更好。1947年，這對愛人在英國秘密結婚，3年後回到新加坡舉辦婚禮。

他們的三個孩子走上了三條不同的人生道路——

老大李顯龍，1952年出生，本科畢業於英國劍橋大學，研究生畢業於美國哈佛大學甘迺迪政府學院。後來，他繼承父親的衣缽，於2004年至2024年擔任新加坡總理。

老二李瑋玲，1955年出生，是李光耀唯一的女兒，曾任新加坡國立腦神經醫學院的院長，一生未婚。父母晚年時，她一直陪伴左右。李光耀在世的最後幾年，也是她在照顧。

老三李顯揚，1957年出生，畢業於美國史丹福大學，曾任新加坡電信公司總裁兼首席執行官、新加坡民航局主席。其太太林學芬是新加坡著名經濟學家林崇椰教授的女兒，也是劍橋大學法律系畢業生，創辦了新加坡史丹福律師事務所，是環太平洋律師協會的前主席。

三人一個從政、一個從醫、一個從商，互相之間本該只有合作，彼此扶持。然而，李光耀去世後，李家的裂痕便開始顯現。

在2015年3月底舉行的國葬儀式上，李顯揚在致悼詞時便「話裡有話」，稱父親雖然是一國總理，但總是儘量確保孩子能夠有正常的童年，比如讓兒子搭乘公共汽車，「不希望孩子在享有特權的環境中成長」。

他還表示，父親生前把私生活和公眾生活分得很清楚，儘量讓妻子和孩子不在媒體的注視下生活。而因為他的離世，「這兩種生活因此有了交集」。

不久後，有關歐思禮路38號的家族矛盾，便鬧到舉世皆知。

李瑋玲和李顯揚甚至扯上了李氏家族第三代，稱李顯龍保留故居有「政治目的」——借助李光耀的光環扶持自己的兒子李鴻毅進入政壇。

李顯龍否認此說法，表示自己從沒有要求兒子進入政壇。李鴻毅也公開表態：自己「對政治沒有興趣」。

李顯揚此前也一直遠離政治圈，2006年曾表示「對從政沒有多大興趣」。但2020年，在李顯龍宣佈解散國會、舉行大選的當口，他竟然第二天就火速加入了反對黨前進黨，當眾「打」了哥哥的臉。

「李顯揚其實沒什麼政治抱負，這個舉動只是表明一個態度，就是他反對他的哥哥。」張奕輝說，「李顯龍是李光耀最寵愛、最看重的孩子。李顯揚可能從小就感覺到了父親對哥哥的這種偏愛。我個人認為，兩人之間的隔閡並不一定是因為房子才開始出現，可能這隻是個導火索，讓他們之間的不合暴露出來了。」

新加坡前總理、榮譽國務資政吳作棟也認為，真正的問題不是錢，也不是房子。「歐思禮路38號只是這個家庭深層裂痕的遮羞布，或許是幾十年前就有的裂痕。」

命運未可知

10月9日，李顯揚在社交媒體發佈訃告，宣佈其姐姐李瑋玲當日在家中因病去世，終年69歲。

這讓李家老宅拆不拆的問題再一次進入大眾視野。

李顯揚稱，現在是政府批準拆除的時候了。「姐姐去世後，我成了父親李光耀遺產的唯一在世執行人。他在遺囑中希望李瑋玲搬出後‘立即’拆除這棟房子。我有責任在法律允許的最大範圍內履行他的遺願。」

不過，李顯揚並不在新加坡。自2022年6月以來，他和妻子便已離開新加坡，在歐洲「自我流放」。近期獲得英國「庇護」後，他接受了英國廣播公司（BBC）、美聯社等媒體的採訪，聲稱新加坡政府在他哥哥的指示下「迫害」他。

「李顯揚和妻子跑到國外去，一是因為他的妻子被認定在處理李光耀的遺囑時違反專業操守，被吊銷了執業資格。在新加坡，一個律師做了這樣的事情，不僅要被吊銷律師執照、被罰款，還要接受一些其他的刑罰。二是因為李顯揚和林學芬被指在司法程序中提供假口供，要接受調查。」張奕輝表示。此次，李顯揚之妻林學芬也獲得了英國「庇護」。

時至今日，歐思禮路38號的房子到底拆不拆仍未可知。新加坡社科大學校長、歷史學教授、國家文物局董事會成員陳大榮稱，「房子的命運該當如何？是保存還是拆除？也許我們需要時間來好好思考，才能達成既尊重李光耀的個人意願，又保存歐思禮路38號的歷史意義的安排」。

據香港《南華早報》報導，在新加坡最近的一項民意調查中，大多數受訪者認為，圍繞李光耀故居的爭議應該是李氏家族的私事，而不是國家問題。

「他們來來回回地爭鬥，兄弟之間的情誼幾乎蕩然無存，如今沒有了任何調和空間。這些年來，這件事成為新加坡民眾茶餘飯後的一個談資，對他們‘第一家族’的影響是非常負面的。」張奕輝也認為，「但這件事終究只是家族矛盾，並不涉及新加坡政府的政策，對新加坡政壇不會產生重大的影響。」

11月8日，新加坡總理黃循財回應李顯龍家族糾紛時表示，政府「不會因此分心」，將專注於解決國計民生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