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2024年的大韓民國嗎？」6小時戒嚴令下的恐懼、混亂與憤怒

「我不敢相信我生活在2024年。」

12月4日，一名南韓網民在社交平台上寫道。類似評論湧現網絡：「不敢相信這是2024年的大韓民國」，「我真的親眼目睹了2024年的戒嚴局勢嗎？」

據央視新聞報導，當地時間12月3日22時25分，南韓總統尹錫悅突然在首爾龍山總統府發表緊急談話並發佈緊急戒嚴令。6個多小時後，4日淩晨4時27分左右，尹錫悅宣佈接受國會的要求，解除緊急戒嚴令。6個多小時內，「戲劇化」的一幕又一幕上演——南韓戰鬥機等空軍軍力大部分出動，軍隊進入國會，警車包圍國會，試圖進入國會的人群與警方對峙……

在韓資深華人律師張智華4日告訴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宣佈戒嚴通常需要有明確的依據，比如緊急狀態、戰爭或存在大規模反動勢力。但尹錫悅的言論都是政治性的，涉及到在野黨不配合政策、削減預算以及彈劾等問題，並不涉及內亂。「在這種情況下宣佈戒嚴令，讓人感到非常困惑，不確定他的真實意圖。」

困惑之下是迷茫和擔憂。據中新網援引《韓民族日報》4日報導，宣佈實施緊急戒嚴後，南韓一夜之間出現不少民眾搶購囤積生活必需品的情況。在便利店，罐頭食品和袋裝方便麵銷量暴增。

股市遭遇巨大波動。4日，南韓綜合指數開盤跌1.97%，KB金融集團跌近4%，三星電子、SK海力士跌超2%。

南韓國內民意沸騰，人們表達了自己的擔憂、恐懼和怒火。從司法系統到醫療行業，這一被斥為「鬧劇」的緊急戒嚴令引發的震盪仍在持續迴響。

4日上午，南韓多個市民團體舉行記者會，要求彈劾並罷免總統尹錫悅。4日下午，南韓政壇6個在野黨聯合發起針對尹錫悅的彈劾動議案，當天下午遞交國會。據悉，彈劾案5日會正式向國會報告，預計本月6日至7日將投票表決。如果彈劾案在南韓國會獲得通過，法案將送交南韓憲法法院進行最終裁決。如果憲法法院裁定通過，尹錫悅將即刻遭彈劾停職。

搶購方便麵，夢見警報聲

《韓民族日報》援引便利店4日消息稱，在戒嚴令發佈後的3日晚上11時至12時，日用品的銷售量較上週同一時段大幅上升。特別是罐頭食品的銷售額增長了337.3%，袋裝方便麵的銷售額增長253.8%。瓶裝水、速食食品、電池和非處方藥的銷售額分別增長141%、128.6%、40.6%和39.5%。此外，酒精飲料（15.2%）、麥片（14.1%）和麵包（12.5%）等商品的銷售額也顯著增長。

報導指出，戒嚴令的發佈導致政治和經濟形勢變得更加不確定，人們擔心食品購買可能變得困難的焦慮情緒已經蔓延開來。

「雖然我在看到國會要求解除戒嚴的決議後上床睡覺，但我也夢見了整個街區可怕的警報聲。」居住在首爾城東岸的孫先生（58歲）在社交平台上表示，南韓上一次（1979年）出現戒嚴的緊急情況時，他還在上中學。

南韓首爾市民郭恩貞對澎湃新聞表示，她對戒嚴消息感到非常意外，認為這是毫無跡象的突發情況，「我覺得糟透了。我想起了我們的黑暗歷史，我很擔心尹錫悅總統會逮捕進步派的議員。現在一切都還讓人感到太困惑了。」

3日晚，郭恩貞在與澎湃新聞記者交談後便啟程前往國會。她回憶說，道路上人山人海、車水馬龍，人群簇擁的場景讓她頗為感慨。「聽到國會解除戒嚴令後，我就回家了。但仍然有很多人開車朝國會前進，因為那時戒嚴令還沒有正式結束。」

「我想知道是在多大程度上忽視了民眾，才會策劃出這樣的事情。」居住在京畿道河南市的金先生（32歲）表示，起初還以為這是一場夢，但當他看到總統一臉嚴肅地宣佈戒嚴的講話時，才覺得整件事很荒謬。

「我親眼看到歷史書上要寫的東西，非常害怕。」此前因為南韓N號房事件在中國社交平台發聲而受到關注的南韓人「yeon0829」淩晨發文寫道，尹錫悅宣佈戒嚴，違法針對平民行動的特種部隊應該感到羞恥。「作為女性，生活中感覺到軍人和警察不是站在我這邊的，但從未像今天這樣害怕過。」

在社交平台X上，共同民主黨首爾道峰區地區主席安貴玲（Ahn Gwi-ryeong）3日晚與戒嚴士兵對峙的影片熱傳，影片中她與一名士兵爭奪步槍，並大喊「你們不覺得羞恥嗎」，並要求士兵「放手」。截至發稿，影片在平台上播放量已超過800萬。安貴玲曾在南韓YTN電視台擔任新聞主播，2022年進入政界，支持最大在野黨共同民主黨黨首李在明。此前，她曾多次呼籲對尹錫悅及其夫人金建希進行調查。

主持人兼作家許誌雄也對尹錫悅宣佈戒嚴令表達了憤怒。3日晚，他在Instagram上發佈了黑色背景，並寫道：「我再也受不了了。」網民們問道：「這在2024年還有意義嗎？」「這不是真的。」諸如「我無法忍受」之類的評論也頻頻出現。

「今天的南韓老百姓已經不是40年前的狀態了，南韓人對民主的認識是深入人心的。」上海對外經貿大學北韓半島研究中心主任、上海市北韓半島研究會副會長詹德斌3日在接受澎湃新聞採訪時說道，過去幾個月裡，民主黨和一些民眾週末一直在進行集會，現在尹錫悅宣佈戒嚴，成為壓在他們身上的最後一根稻草。

「事件發生後，南韓的主要政治人物，包括李在明和其他政治人物，以及一些以政治內容為主的YouTube節目主持人，都在他們的節目中呼籲市民前往國會議事堂，以保障國會議員履行他們的權利。許多市民響應號召前往國會議事堂，幫助國會議員進入議事堂。儘管警察和軍隊試圖攔截，但市民的阻攔使得一些國會議員能夠迅速進入議事堂。」張智華告訴澎湃新聞。

4日淩晨尹錫悅宣佈解除戒嚴令之後，進入國會主樓的軍人全部撤出。聚集在國會外的民眾爆發了歡呼。

值得注意的是，張智華表示，軍隊撤退時有市民為他們鼓掌，一些軍官甚至向市民鞠躬道歉。

各行各業譴責戒嚴

據南韓《京鄉新聞》報導，4日上午，一名南韓在任法官在法院內部網絡（Courtnet）上就尹錫悅宣佈戒嚴一事發帖稱，這是「破壞憲法秩序的政變企圖」，「必須強烈警告」。一位姓李的首爾法院法官當天寫道：「無論給出什麼理由，尹總統宣佈戒嚴令都是不合理的」，「是對司法獨立的絕對不可接受的侵犯」。

宣佈戒嚴令後，南韓最高法院立即緊急召開了國家法院管理局行政人員會議。不過，戒嚴令在6小時內解除，司法機關的運作並未受到影響。

在尹錫悅出身的檢察系統，一些檢察官認為，尹錫悅實施緊急戒嚴似乎是濫用職權，屬於檢察機關直接調查的範圍，需要立即進行調查。

首爾高等檢察廳審判部檢察官金泰勳4日在檢察機關內部網絡（Epros）上發帖稱，「昨天宣佈的戒嚴司令部公告、部隊的部署以及司令部據此採取的行動是在討論是否存在叛國罪之前，將其納入檢察機關直接調查的權限。」「這似乎是濫用職權罪，根據修改後的總統令，屬於直接調查的範圍。」他還寫道：「我仍然對它是現實、非現實還是超現實感到困惑。」

金泰勳在前總統文在寅執政期間擔任首爾中央地方檢察廳第四次長，主導調查了涉及第一夫人金建希的股價操縱案和反對黨共同民主黨黨首李在明的大莊洞地產開發腐敗案。

值得注意的是，此次戒嚴令特別提到，禁止集會、示威等一切政治活動；包括實習和住院醫生在內的正在罷工或離開崗位的所有醫護人員在48小時內回到本職工作，如果違反，將根據戒嚴法進行處罰。對此，南韓醫學界呼籲彈劾尹錫悅，並強烈譴責戒嚴令。

據南韓《東亞日報》報導，加圖立大學中央醫療院教授協會緊急對策委員會在4日通過聲明表示「宣告從今天起不再承認尹錫悅總統為南韓的總統」，並要求「尹總統立即從總統職位上辭職」。南韓保健醫療產業工會當天也表達了立場，稱「現在是彈劾尹錫悅總統的時候了」。首爾大學醫學院和該校教授組成的緊急應對委員會當天淩晨也發表聲明稱，「辭職的醫務人員不屬於’罷工或離職’的範疇。」「我們的醫療專業人員將保護患者的健康，並保護醫療專業人員，包括住院醫生的權利。」

身為律師的張智華表示，在南韓，律師通常被認為是一個保守的群體，但近期，即使是律師界也對總統及其夫人的各種醜聞感到憤怒。

「彈劾，彈劾，彈劾」

「共同民主黨擁有了第224個完美的彈劾理由。」一位南韓網民寫道。也有網民表示，這是尹錫悅的「政治自殺」。

「近期，尹錫悅的政治問題和黑幕被頻繁曝光，雖然這些都是政治層面的問題，但普通民眾對此並不特別關心，他們更關注的是日常的上下班生活。然而，當尹錫悅突然宣佈戒嚴時，公眾感到震驚，認為尹錫悅不再適合擔任總統。」張智華告訴澎湃新聞。

尤其是，6個小時的戒嚴引發了人們對南韓經濟受損的擔憂和焦慮。戒嚴令宣佈又解除的過程中，南韓十年期美債收益率創一個多月新低後轉升。韓元盤中跌2.9%至兩年新低，隨後跌幅砍半，在美上市南韓ETF盤中跌超7%，後收跌不足2%。南韓戒嚴令刺激避險需求，黃金刷新日高，南韓交易所加密貨幣插水、比特幣一度閃崩超3萬美元、跌超30%。

另有媒體消息稱，南韓政府表示，南韓所有金融市場將正常運行，只要有必要，南韓政府將向金融市場注入無限量的流動性。

有南韓網民寫道：「即使解除戒嚴，已經遭受打擊的經濟也不容易恢復，最終，生活在這個國家的普通民眾將不得不承受首當其衝的打擊。」網上不乏「國家信用徹底崩潰」等感歎。

不過，南韓的家長們不用擔心會停課。南韓教育部新聞發言人辦公室4日淩晨發佈通知，「一切工作和學業安排將照常進行」，「如情況有變化，將另行通知」。

有南韓網民4日在《北韓日報》關於總統府負責人和國防部長官全體辭職的報導下「提醒」道，「（尹錫悅）以0.6%的微弱差距當選總統，至少應在下一次大選前與在野黨進行合作治理，即便對忠臣們的建議感到不快，也應該學習並取得進步。」他還表示，執政黨國民力量黨出現分裂，是慘敗於共同民主黨的原因。「在三權分立的國家，總統本應在黃金時期增強執政黨的力量，卻在不該打擊的地方進行打擊，導致事態擴大，實在令人遺憾。」該網民表示，戒嚴令不倫不類，尹錫悅不應該讓信任並選舉自己的國民如此失望。

「昨天，南韓人民似乎看了2024版的《首爾之春》或《世界150分鐘》。」一位匿名的南韓網民暗示，尹錫悅下台時刻將很快來臨，「我想我需要保持頭腦清醒，未來不知道會再次發生什麼。」

張智華表示，在野黨一直在尋求彈劾總統的機會，但缺乏一個明確的契機。與樸槿惠事件相比，雖然總統的違法行為很多，但民眾對政治感到疲憊，對彈劾行動感到麻木。然而，這次的戒嚴令事件讓人們感到忍無可忍，彈劾進程可能會加快。

「現在，一些國會議員提出通過全民投票讓尹錫悅下台，或者通過憲法投票縮短他的任期，比如將任期改為兩年或三年，這樣尹錫悅可能在明年4月或3月下台，比原定的任期提前幾個月。」張智華說。根據南韓的彈劾具體程序，需要在職國會議員一半以上提出彈劾案，然後由憲法球證所做出決定，國會再根據憲法球證所的決定採取行動。這個過程可能不會很快，樸槿惠的彈劾案就拖了大約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