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同意30天停火，美烏聯合聲明涼了？

來源：中國新聞週刊

當地時間3月13日，普京對美國、烏克蘭11日通過的關於30天臨時停火的聯合聲明，給予了積極回應。

在和白俄羅斯總統盧卡申科舉行的記者會上，普京表示，美方提出的30天臨時停火方案「想法很好」，但是「有一些問題需要討論」。他說，臨時停火必須以能夠實現長期和平的方式進行，所以俄羅斯希望保證烏克蘭在停火30天期間不動員或訓練士兵，也不會從美國接收武器。

特朗普隨即表示，普京的說法「非常有希望」，但「並不完整」，並表示自己願意與普京會面。13日晚些時候，特朗普的特使維特科夫將在莫斯科和普京舉行會晤。分析認為，特朗普可能在他認為「無關緊要」的一些問題上做出讓步，換取普京改變部分要求。但美方是否會應俄方的要求，在30天停火期內再次暫停對烏軍事援助，有待觀察。

美俄會談會推翻美烏剛剛通過的聯合聲明嗎？大西洋理事會高級顧問、美國知名戰略學家哈蘭·烏爾曼對《中國新聞週刊》指出，美烏聯合聲明事實上是美國提出的一系列談判條件，通過聯合聲明的方式提出，展現出烏克蘭承認這些條件並授權美方「和俄羅斯討論具體建議」。「這是特朗普希望向普京發出的信號：我能控制澤連斯基，我能控制整個和平進程。」

烏爾曼是冷戰後美國和北約防務戰略製訂的重要參與者之一。他曾在美國海軍服役，擔任國家戰爭學院軍事戰略學教授和美國海軍學院傑出高級研究員，並長期兼任北約歐洲盟軍最高司令部（SACEUR）高級顧問委員會委員和美軍歐洲司令部（EUCOM）高級顧問。

3月12日，烏爾曼就俄烏和平進程相關問題接受了《中國新聞週刊》專訪。對於本輪停火談判的前景，烏爾曼並不樂觀。他認為，特朗普的方案得不到俄羅斯總統普京的支持，美國過去的政策反復性讓俄烏雙方都難以信任特朗普。

「特朗普最終能得到的，可能只是他自己和美國的外交失敗。」

「特朗普想展現出他能控制澤連斯基」

《中國新聞週刊》：你如何評價美國和烏克蘭在沙特阿拉伯吉達舉行的高級別會談？烏克蘭放棄了「先有安全保障，後有停火談判」的原則性立場，但澤連斯基得到了重新和特朗普舉行會晤的機會，美國也恢復了對烏克蘭的軍事援助和情報合作。在你看來，這是烏克蘭的外交勝利還是外交失敗？

烏爾曼：對烏克蘭來說，這是一次註定的外交失敗。你提到了澤連斯基所做的讓步，那就是特朗普想要他做的。更關鍵的是，經過這次談判，特朗普會相信澤連斯基已經是他的傀儡，而美國已經可以代表烏克蘭去和俄羅斯談判。這也是特朗普希望向普京發出的信號：我能控制澤連斯基，我能控制整個和平進程。

事情走到這一步，存在多種原因。2019年，特朗普曾施壓澤連斯基，要求其調查拜登父子，遭到澤連斯基拒絕並被曝光。特朗普對此積累了怨恨。另一方面，特朗普推動和平進程、和普京通話會晤，最終目的是要展示自己有多麼「強大」。所以，對特朗普來說，澤連斯基必須做特朗普要求他做的任何事情，這才能加強特朗普在和普京談判中的地位。

因此，當澤連斯基2月28日來到美國白宮時，他實際上是陷入了一個圈套。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特朗普不惜削弱北約聯盟，更何況烏克蘭。

《中國新聞週刊》：特朗普宣稱他只是想要盡快實現和平。

烏爾曼：特朗普的說法是，他希望戰爭盡快結束。對這一點，我持開放態度，因為這是美國喜歡做的事情。我們在越南戰爭中曾經這樣離開了南越；特朗普在其第一個任期內也和塔利班進行過多哈撤軍談判。

但對於結束烏克蘭戰爭來說，問題在於：和平的解決方案是什麼？誰來給烏克蘭提供安全保障？誰來支付未來對烏克蘭援助的成本？誰來幫助烏克蘭重建？這些問題都沒有在目前的談判中得到解決。

我認為，從美國的角度看，結束戰爭的唯一辦法，就是給予烏克蘭足夠的支持，然後再有談判和協議。而特朗普相信，只要美國對烏克蘭進行能源開發投資，就足以對俄羅斯形成威懾。但他想要的大部分烏克蘭資源，都在俄羅斯控制的土地上。這怎麼行得通？

當然，在即將展開的美俄談判中，特朗普的方案也可能遭到俄方的抵製，那麼他將淪為一個「被拒絕的追求者」。普京的外交經驗比特朗普豐富得多。而且，美國政府以往的政策，也是促成烏克蘭問題惡化的原因之一。特別是在小布殊總統任上，他先是在2002年單方面退出了《反導條約》（美蘇軍備控制的關鍵協議），然後在2008年的北約布加勒斯特峰會上說烏克蘭和格魯吉亞未來「可以加入北約」。這是一種隨意的做法。而普京也記得這些歷史。所以，特朗普最終能得到的，可能只是他自己和美國的外交失敗。

「軍援雖然恢復，信任已經失去」

《中國新聞週刊》：3月11日的美烏會談之後，特朗普恢復了對烏克蘭的軍事援助和情報合作。此前，美國對烏軍援和情報合作暫停了一週多的時間，這對戰場局勢產生了多大的影響？未來，烏克蘭和歐洲能對這種風險形成替代方案嗎？

烏爾曼：對戰場的直接影響不大，但對烏克蘭和歐洲的心理產生了巨大沖擊。烏克蘭和歐洲終於意識到，特朗普領導下的美國不值得信任，二戰後的歐洲秩序正在走向終結。儘管暫停軍援的時間非常短，但它對信任的破壞性非常大，想重建這種信任是很難的。烏克蘭和歐洲不得不尋找未來對美援及美國情報合作撤出的替代方案。

我認為，烏軍相對可以承受的是美國停止情報合作。美國情報機構確實在電子偵察和衛星偵測上有很大的優勢，但我們的劣勢在於「人」。烏克蘭曾是蘇聯的一部分，烏克蘭情報人員比美國人更瞭解俄羅斯的運作方式。所以，在最核心的情報工作上，烏克蘭情報機構比美國情報機構更有效。

當然，美國擁有烏克蘭所沒有的分析及時衛星數據的能力，這意味著一些對烏克蘭的空襲的預警將很難完成，這會對戰場造成困難。此外，烏克蘭和歐洲不能取代美軍在後勤及裝備保障方面的能力，無論是導彈防禦系統這樣的關鍵武器、155毫米的榴彈炮，還是其他武器裝備材料，烏克蘭和歐洲都只能從外部來源（美國）獲得。所以，澤連斯基別無選擇，只能先做出讓步，換取特朗普恢復援助。

《中國新聞週刊》：美烏聯合聲明已經明確，雙方將在未來一個時期繼續討論對烏克蘭長期安全的保障問題。烏克蘭能期待怎樣的安全保障方案？烏克蘭能獲得北約成員國資格嗎？

烏爾曼：不能。北約有32個成員國，接納新成員需要所有成員一致同意。對於有些國家而言，他們為何要接受烏克蘭加入北約？北約第五條規定的集體自衛權，既是對所有成員國的保護，也意味著所有成員國採取軍事行動的義務。這會成為很多國家的擔憂之處。而且，北約一直拒絕領土上存在未決戰爭的國家加入。

我們還要對北約的軍事力量有清晰的認知。在美軍不介入的情況下，英國陸軍只有7.2萬人。他們宣稱在考慮一個較大規模的「歐洲維和部隊」，我認為，他們或許能部署一支3000人的軍隊，以測試其實際能力。德國軍隊，最近有報告指出有四分之一的士兵在入伍6個月後就希望退休。這些軍隊各有各的問題。

而且，安全保障的重點不在於方案。如果我是澤連斯基，即使美方最後給出了承諾，我也會非常小心，因為特朗普不值得信任。1994年《布達佩斯安全保障備忘錄》提到不對烏克蘭使用武力相威脅，也不對烏克蘭進行經濟脅迫。但烏克蘭得到了什麼？進一步說，在更長的歷史中，「唯一比成為美國的敵人更糟糕的，就是成為美國的盟友」。

歐洲需要「瘋狂的法國人」？

《中國新聞週刊》：一些歐洲分析人士接受採訪時說，他們既擔心西方和俄羅斯的緊張局勢在戰後繼續升級，也擔心如果北約的歐洲成員國受到外部攻擊，美國真的會基於集體自衛權為某個歐洲小國而戰嗎？

烏爾曼：首先，在越南戰爭之後，美國軍隊一度被視為缺乏戰略對抗能力的「空心部隊」。直到1991年的「沙漠風暴」行動，美軍再次證明了自己的戰鬥力。這期間經過了約15年時間。所以，俄軍在三年不成功的戰爭之後，也需要很長時間才能恢復。

當然，烏克蘭軍隊比俄軍還要弱小。當我們看到俄羅斯的軍事能力下降時，烏克蘭受到的損失更大。所以，即便這場戰爭結束後，俄羅斯在和烏克蘭的軍事對峙中仍能保持某種優勢，但這遠遠達不到佔領烏克蘭的程度，入侵波蘭西岸或波羅的海國家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不過，你提到的擔憂確實是個問題。特朗普已經多次強調，除非歐洲各國進一步提高國防開支佔GDP的比重，否則美國不會保衛他們。這個邏輯基本就是：歐洲得「買通」美國這個合作夥伴。

但是，即使北約國家在各自的軍費開支上花更多的錢，這意味著北約的軍事力量變得強大嗎？並不會，因為北約不是這樣運作的，北約並沒有整合出自己的陸軍、海軍、空軍。各國可能增加了自己的軍事能力，但北約作為一個整體，其投送能力、威懾能力並不會得到提升。此外，北約還面臨軍工高成本的挑戰，我們製造一架軍用無人機的成本，可能是烏克蘭那些「家庭作坊」的20倍。

事實上，北約現行的戰略可能就是錯誤的。我們內部為此進行過很長時間的爭論。我的主張是，北約應當採取「豪豬戰略」。也就是說，要讓對方攻擊你的代價，從一開始就非常高昂，以至於對方根本不會選擇軍事手段。如果我們集中力量投入於波蘭、波羅的海國家和芬蘭，「豪豬戰略」將很容易實現。但這不會發生。

不過，英法領導人已經提出，歐洲國家需要英國和法國的核威懾。1982年，英國首相撒切爾把海軍派到6000英裡外的馬島去守衛一堆岩石（英阿馬島戰爭）。當時美國竊聽了蘇聯領導人勃列日涅夫的談話，勃列日涅夫評論道：撒切爾這樣行事，如果歐洲發生了戰爭，她會怎麼做？在蘇聯看來，撒切爾是一個「瘋狂的英國人」。現在，馬克龍提出要給歐洲盟友提供核保護傘，他是一個「瘋狂的法國人」。但這種威懾的關鍵就在於讓對方感知到，從而影響其意志。

某種程度上說，在美國撤出的情況下，英法為歐洲提供核保護傘，也有助於維護地區的和平穩定。現在我最擔憂的是，美國的退卻，會導致世界各地的美國盟友開始考慮自己擁有核武器。這可能不會在短期內真的發生，但是核擴散的風險正在提高。

作者：曹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