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串房包裝術：4萬裝出北歐風，甲醛焦慮困住年青人

當在手機里無意刷到如何鑒別串串房的影片時，00後林維嚇得呆坐在沙發上。影片里被博主稱為「白血病套房」的串串房，無論裝修風格還是傢俱，甚至窗簾和吊燈都和自己剛租的公寓幾乎如出一轍。

反復看了多個類似影片後，林維心裡發涼：自己租到串串房了。「現在正在和房東以及中介反復交涉，看如何解決這一情況。」林維很是憤怒，「肯定不敢再住下去了，感覺隨時都可能染上各種疾病。」

7月初的租房市場，隨著畢業生湧入而變得熱鬧起來。然而，相對裝修傳統且老舊的民宅，初入社會的年青人無疑希望能租到更符合內心審美的住所。殊不知，正是這種心態，讓他們落入不良房東和中介牟利的圈套。

新京報貝殼財經記者瞭解到，串串房是指房東或中介以極度節省成本的方式對舊房進行裝修，之後作為精裝房高價租售。儘管這些房屋以精美的裝修、幾近全新的傢俱以及符合流行時尚的裝修風格，吸引著一撥又一撥的年青人，但由於用材低劣導致房間內甲醛、苯等有害物質嚴重超標，逐漸成為危害租客健康的「病毒房」。

如何避免租到串串房以及維護自己的利益，已成為不少年青人的心結。

租房埋下甲醛焦慮

「我只是想租個房而已，沒想把健康賠進去啊！」看著手裡甲醛檢測盒顯示的超標結果，林維異常憤怒。

幾個月前，林維由於工作更換搬到浙江生活。初來乍到的他，通過中介公司選中一套公寓，「當時覺得雖然位置一般，價格也略高於心理預期，但房子北歐風的裝修，以及幾乎全新的傢俱都太符合內心的想像了。」

林維興奮地搬進公寓後不久，時常出現頭痛、呼吸道過敏等症狀。原本只是以為到了新城市水土不服，在刷到串串房影片並將症狀和甲醛對身體的危害逐一對照後，自己意識到似乎「中招」了。

看到甲醛檢測盒經過測試後得出的結果時，他更堅信了這一想法：「檢測劑通過液體顏色深淺判斷甲醛殘留量。顏色淺則證明甲醛殘留存量較輕，而我測出來的顏色已經深得發紫了！」

林維的遭遇並非個例。早前一則關於租客因租房而身患急性白血病的新聞，引發了關注和討論，不少猜測都指向了串串房。而有著類似經歷的租客紛紛爆出經歷：有的入住後喉嚨刺痛，呼吸困難；有的出現噁心、脫髮等症狀；還有的已經入住一年多時間，檢測後發現甲醛殘留量依然超標。

所謂串串房，即房產公司或中介公司以低價收購「老破小」，再用劣質材料對房子裝修後，作為精品房對外高價租售的房屋。類似房屋儘管裝修風格頗為迎合年青人的喜好，但由於家裝傢俱使用劣質產品，含有超高的甲醛、苯等有害物質，容易對入住者身體造成損傷。

「之前中介曾帶著看了幾套房子，發現都符合網上‘串串房’的特徵。」一位年青人告訴貝殼財經記者，自己剛進屋就聞到刺鼻的味道。而當她諮詢中介能否暫時不簽合約，先找個專業機構進行甲醛檢測時，中介當場冷冷地回了句：「不租就算了」。

甲醛焦慮讓不少年青人徹夜難眠。為了判斷自己是否租到串串房，他們開始四處搜尋相關信息來。在小紅書、抖音等社交平台上，不少網民曬出自己所租房屋的照片以尋求答案，甚至還有人總結出鑒別串串房的方法，如「拚色窗簾、彩色牆壁、灰色亮面地磚、白色板材傢俱，這幾個元素加在一起基本‘中招’」「裝修看似很新，但家電都是雜牌」等，以幫助年青人提前做好租房攻略。

暗藏生意經：4萬元「精裝」，包裝出4500元高租金

「即使年青人做好萬全準備，也很難逃過串串房。畢竟這一群體經濟能力有限，又比較喜歡時尚的裝修風格，容易被串串房所吸引。」從事房屋中介工作的唐淩坦言，「更重要的是，其背後的利潤遠高於正常房屋，這也是不少中介公司以及二房東牟利的主要渠道。」

唐淩告訴貝殼財經記者，串串房一直暗藏在市場中，只是近兩年規模越發龐大。如今，樓市下行，越來越多的房主開始將目光轉向租房市場。

在房屋中介工作多年，唐淩深知公寓、回遷房和城中村通常是串串房的重災區，而這恰好是囊中羞澀的年青人最喜歡租住的房型。為了能快速出租，房主或中介通常會對房屋重新裝修，但出於成本考慮，其所採用的大多是最廉價的裝修材料和傢俱。

唐淩曾算過一筆賬，一套面積約為50平方米的公寓，如果按照年青人喜愛的北歐風格裝修，通常只需要粉刷牆面、添置淺色傢俱和軟裝，以及翻新衛生間，大約只需要4萬元就能完成改造。

相比之下，經過裝修的房子通常能以高於原價30%至50%的價格出租。同樣以上述公寓為例，原本租金為3000元，經過翻新便能以4500元的價格出租。以此計算的話，只需要2年就能回本。

「通常出租房的裝修週期為5年時間，這意味著原本只能賺到18萬元房租的房東，在裝修後能賺到27萬元，即使扣除4萬元的裝修費用，也能多賺5萬元。」唐淩說。

同樣曾在房屋中介工作多年的老何也表示，串串房的裝修週期非常短，通常15天或1個月就能完成，而裝修費也大多隻需幾萬元，「畢竟無論家裝還是傢俱都是低劣貨，房主圖的是短平快的獲利手段，為了縮短房屋的空置期，不少房東甚至在裝修後僅進行短暫的通風，便將房屋出租，根本不會考慮租客健康與否。」

「串串房之所以能在市場存活，源於其切中了年青人渴望低價租到心儀的房屋。」老何早前帶領一位年輕租客看房時注意到，在自己所推薦的一套「老破小」和一套北歐網紅風的房屋中，對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即使自己主動提醒可能存在甲醛超標的情況，對方仍然心動不已，「年青人的喜好自然給了部分不良房東和中介可乘之機，也讓串串房持續出現在市場當中。」

貝殼財經記者走訪多家線下租房中介，並在對方帶領下參觀幾套房源後注意到，類似房屋大多符合網民所發佈的「串串房標配」，傢俱和家電外表看上去嶄新，甚至床上床墊塑料膜都沒有撕開。仔細查看卻發現，不少裝修細節並不考究，傢俱大多都是板材質感，家電也都是不知名的小品牌。

當貝殼財經記者提出「能否出示甲醛檢測報告」時，對方並沒有直接回覆，僅是一再強調房屋已空置了幾個月，不可能有甲醛超標的情況。而面對「能否在合約中標明一旦甲醛超標可全額退回房租及押金」的問題時，中介則表示需要和房東溝通。此後便再無下文。

「相對裝修老舊的傳統住宅，串串房依靠看似精美的裝修，收割不明真相的年青人。」老何說，「對於房東和中介來說，串串房不僅不缺客源，租金和抽佣也有保障，自然樂於推薦這類房源。畢竟在這三方關係里，真正吃虧的只有租客。」

檢測貴退租難，串串房「踩坑」仍需強化責任

「中招」串串房的林維聯繫上中介要求退租，並希望賠償租住期間的損失。不過，即使自己出示了試劑盒的結果，對方堅稱房屋沒有任何問題。

「現在年青人懷疑租到串串房後，通常會選擇購買甲醛試劑盒或尋找專業機構檢測等方式來確定房屋是否存在問題。」老何說。

貝殼財經記者在電商平台上搜索發現，約有上百家店舖銷售「竹炭包」「甲醛試劑盒」等商品，其中，不少店舖銷量已達到10多萬單。一位店家表示，前來購買類似商品的客戶基本都是年青人，其中租房住的年青人佔一半以上。

儘管年青人通過各種方法來證明房屋存在甲醛超標，但對於這一結果，大多數房東和中介並不認可，更不會輕易做出退租等賠償。

「房東通常不會接受租客自行購買的甲醛試紙或家用甲醛檢測儀的結果，他們會要求對方提供由專業檢測團隊出具、具有公信力的檢測報告。」唐淩告訴貝殼財經記者，普通的甲醛檢測中，一個點位的檢測費用為100元，一個房間至少需要檢測三個點位，僅檢測一個房間就需要300元。如果需要CMA機構出具國家認可的第三方報告，費用則更加昂貴，每個點位約500元，至少檢測兩個點位。

這意味著，即使是一套普通的「老破小」或者公寓，甲醛檢測的費用也可能達上千元。

「房東自然不願意支付這筆費用，而租客同樣也不願意承擔。」在得知對方要求自己需出示機構檢測的結果後，林維就誰來付費和房東爭執數天時間。最終雙方商定「由林維先行支付，待證明房屋確實存在甲醛問題後，再由房東報銷」。

多位曾有過串串房經歷的年青人告訴貝殼財經記者，即使拿到專業的檢測結果，想得到房東退租仍然無比困難。

貝殼財經記者在社交平台上搜索發現，多位租客發帖「抽水」串串房，稱無力從房東及中介手中爭回合法權益。其中，不乏有百萬粉絲量的網紅博主，不少粉絲紛紛出謀劃策，卻也無法拿回房租和押金。

一位年青人印象深刻，自己發現甲醛超標後多次協商無果，表示將起訴房東。但冷靜下來想想，從起訴到立案執行，需要漫長的時間。「房東有時間和自己耗，但中間的誤工費、經濟和時間損失，對於普通上班族成本太大。最後只能不了了之。」

「發現租到串串房後，可以通過收集租賃合約、支付記錄、溝通記錄、檢測報告等證據，以訴訟的方式解決問題，也可以通過報警及諮詢專業律師，來瞭解自己的法律權益和維權途徑，進而維護合法權益。」河南澤槿律師事務所主任付建告訴貝殼財經記者，同時相關部門也應完善法律法規，加強監督管理、建立舉報渠道和投訴機制，鼓勵租客積極舉報違規行為，強化房東和中介的責任，對違規行為進行嚴厲處罰以及加強宣傳教育、建立行業標準等措施來整頓市場亂相。

最終，經過約半個月的拉扯，林維拉著「該房屋甲醛、苯、TVOC（室內有機氣態物質）不符合標準」的檢測結果，討回賸餘租金。讓他頭痛的是，自己又將重新租房和搬家，「如果下一家還是串串房，是否又要再次經歷類似事情？」

新京報貝殼財經記者 覃澈 編輯 王進雨 校對 穆祥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