贏得年青人的心,為什麼是史鐵生

    日前,「他再次撥動一代人的琴弦:重回地壇,重讀史鐵生分享會」在毗鄰地壇的雍和書庭舉辦。主辦方供圖    日前,「他再次撥動一代人的琴弦:重回地壇,重讀史鐵生分享會」在毗鄰地壇的雍和書庭舉辦。主辦方供圖

    在夏日的北京,毗鄰地壇的書店裡,每人手持一本《我與地壇》,以及印著「他再次撥動一代人的琴弦」字樣的帆布袋。一場關於「重讀」史鐵生的分享會在此進行。

    史鐵生的妹妹史嵐說,史鐵生剛生病時一家人住在北新橋的前永康胡同,離地壇不遠,後來搬到雍和宮大街26號,就距離那座園子更近了。

    除了母親,史嵐也去地壇找過史鐵生。「有時候他出去時間長了,家裡人是不放心的,但是又不好說別去,就去看看,他踏踏實實在那兒就行了」。

    數十年過去,如今在地壇,你依然能遇到很多「尋找史鐵生」的人。

    最近,作家潘采夫在地壇採風,早晨9點多鍾就遇到5個00後中學生,拿著《我與地壇》在公園里到處走,說「尋找史鐵生的足跡」。十幾歲女孩脫口而出:「我自以為自己所受的痛苦,其實在母親那都是雙倍的痛苦。」

    史鐵生為何撥動了年輕一代人心中的「琴弦」?

    「他始終用有溫度的眼在看我們的生活」

    「說到底還是作品好。」作家梁曉聲認為,一位作家已經離我們遠去,而他的作品在一代又一代的讀者中有口碑,受到越來越多年青人的喜歡,一定是有一些理由的。

    「重讀鐵生作品的時候,我有一種強烈的感覺,就是鐵生是天生擁有一顆愛心的作家,他始終用有溫度的眼在看我們的生活,看他者。」梁曉聲說,史鐵生的文字「純潔、溫暖、愛、真誠、乾淨」。

    提及《我與地壇》中有關母親的描述,梁曉聲說,他幾乎可以想像所有的年輕讀者,第一是都會共情,第二可能都會改變他們和自己父母的某種關係。「親密的會更親密,感恩的會更感恩,相反(不感恩的)也會學會感恩。」

    「有一次鐵生發現媽媽在找他,成心地、任性地沒有應聲,看著母親,那時候在生病的情況下肯定心情也不好,但是後面又有一段話,他隨即寫今天的年青人不要學自己,千萬不要這樣對待自己的母親。所以我們能看到,作家和社會、和年輕讀者通過文字溝通的時候,體現出他內心與人為善的情懷。」梁曉聲感慨,人到了這個年齡,有時候會想到生死的問題。史鐵生的作品展現了一個人在雙腿不能行動之後,怎樣對待文學、對待人生。

    潘采夫告訴記者,他之所以去地壇採訪,是想體驗一下年輕讀者和史鐵生之間的「連接」。

    早上9點到地壇,潘采夫原本以為選錯了時間,畢竟通常公園「早晨屬於老年人,傍晚屬於年青人」。但是在半小時內,他遇到5個專程去尋訪史鐵生足跡的少年。「他們在14歲到18歲之間,有的對史鐵生非常感恩,認為拯救了自己剛剛開始的人生;有的因為課本里讀過,對史鐵生的文章有共鳴和好感。」

    在朋友們心裡和口裡,重新回歸

    「讀有些書,是希望閱讀幫助我慢下來、靜下來;但是史鐵生的作品是需要我靜下來、慢下來去閱讀的。」今年20歲的中國傳媒大學學生孟令啟是「鐵生粉」,這位00後第一次讀完《我與地壇》,被那句話狠狠戳中了——「當他熄滅著走下山去收盡蒼涼殘照之際,正是他在另一面燃燒著爬上山巔布散烈烈朝暉之時」。

    孟令啟說,他是在一個生病的時間段「入坑」史鐵生的。身體不舒服時,看不進去很多書和電視劇,於是他決定「找一個和自己有共鳴的作者」,因此「鎖定」史鐵生,讀完後就「震驚」到了。

    備戰藝考的時候,孟令啟和周圍考生會讀《秋天的懷念》。「當時我覺得文中情感很真誠,但是如果說《我與地壇》是一片森林的話,那這個名篇只是森林中的一片葉子,我從《秋天的懷念》去品史鐵生也不過是管中窺豹而已。史鐵生帶給了我療愈的感覺,生命中沒有什麼東西是不可以去克服的。」

    《2024年抖音讀書生態數據報告》顯示,史鐵生是該平台最受歡迎的作家,其中,00後成為最愛看史鐵生的讀者年齡段。

    史鐵生在互聯網上的「人設」火爆、豐富起來。抖音平台數據顯示,過去一年史鐵生相關影片累計18.6萬個,增長192%,影片總時長增長415%,總分享增加51%。「史鐵生的頂級文筆」「餘華聊到史鐵生望著遠方哽咽」「全網嘴替史鐵生」等話題總能引發年青人熱議。

    作家餘華講述的史鐵生故事,在網上廣為傳播,有些還頗有趣味。比如史鐵生參與一場足球賽,餘華等人安排坐著輪椅的史鐵生擔任守門員,告訴對方隊伍的學生「你們要是一腳把球踢到史鐵生身上,他很可能被你們踢死」。結果那場比賽學生們只防守,不敢進攻,餘華等人圍著對方球門狂踢,輕鬆拿下比賽。

    孟令啟認為,現在很多00後都去讀史鐵生、餘華、莫言等,這股熱潮有「跟風」的成分,但是去品讀作品之後,發現「這股風吹到你心裡」「你也會成為這陣風」。

    潘采夫感歎,經常在某一個年代以為我們離史鐵生遠了一點點,但是很快就會發現你不得不再一次走近他。「因為當你意氣風發的時候你可能離他很遠,當你突然間有點不得勁了,有點睏惑迷茫的時候,你好像又靠近他了。」

    潘采夫感覺00後未必喜歡那種充滿激情的文章,而史鐵生的文字娓娓道來,是「對人生懷有善意和希望的平靜文章」,很對年輕一代讀者的胃口。另外,史鐵生彼時的老友們經常會提他的名字,使得他頻頻上熱搜。「所以,史鐵生是在朋友們心裡和口裡重新回歸的。」

    年青人和史鐵生之間,是「相互尋找的過程」

    梁曉聲曾和學生們講過:「人生好比數軸,有零度、負數、正數,我們大多數人坐在大學的課堂里,我們都在正數這裏,在向前發展。不要把自己的人生目標一下子定到億兆的長度,我們定得短一點,我們能實現。」

    梁曉聲說,史鐵生原本和其他青年一樣,在「正數」的位置上,充滿了人生的自信和憧憬。「然而鐵生有一天突然退回去了,人生向後退,超越了零度,進入了‘負數’的狀態,他多麼想和所有的同齡人一起向前!」

    梁曉聲說,史鐵生是「幾乎被定在負數的位置上」去思考人生,思考生死,這是我們很值得來讀史鐵生的一個重要角度。

    對於史鐵生的作品,孟令啟堅持只讀紙質書,而且會買兩本,一本是嶄新的,一本會寫筆記。「我想把自己的人生經歷也寫到上面,當我以後再去翻看這本書的時候,我看到的不僅僅是文字,還有當初看這本書的感受。」

    在作家韓浩月看來,95後、00後讀者與史鐵生之間,存在一個相互尋找的過程。「年青人在尋找說出他們心聲的作家,作家的作品在流傳時也在尋找新的讀者群。」

    「史鐵生作品為年青人看待人生、生命、命運,提供了諸多的參考與借鑒價值,他的文章不僅具有文學性,還有實用性,史鐵生把年青人的心路艱辛先行走了一遍,讀完史鐵生後,年青人能夠更坦然、更從容地面對困難與挑戰。」韓浩月說。

    在他看來,這幾年的「史鐵生熱」,除了文學本身擁有的「黏貼力」之外,短影片平台作為媒介也發揮了作用。「新平台提供了新文化、新文學的紮根土壤。」

    史鐵生生前好友、評論家解璽璋認為,現在年青人喜愛史鐵生,是因為找到了契合點。

    史嵐提到,史鐵生病後也曾「有過兩年要死要活」,而後「戰勝了痛苦、理解了痛苦」。解璽璋稱,年青人從史鐵生處找到了一種共鳴:「你遇到一個什麼困難或者問題,能夠把最壞的情況想好,就可以坦然面對了,最壞的情況都能接受,還有什麼事不能接受的?」

    史鐵生的作品還在影響今天的年輕讀者,這也給當下的寫作者和創作者提供了一些啟示。

    韓浩月認為,寫作者保持年輕的、學習的、創新的心態,就會不約而同地與年輕讀者走到一起。在互聯網與AI時代,00後群體在閱讀文學作品時,要注意進行以下幾個層面的遴選:作品是否從人性的角度出發,大膽且精準地書寫自我與社會?作品是否提供了鮮活的生命體驗與人生經驗?作品是否具有不可替代性?

    「書寫鮮活生命體驗與人生經驗的作品,雖然有時候極度個體化,但愈是個體化,愈能觸動整體人的內心,把一個人的極致感受與願望表達出來,就會成為一群人甚至一代人的想法。」韓浩月說。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沈傑群 實習生 吳一田 來源:中國青年報

2024年07月26日 07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