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最糟的 AI 廣告出現了,比審美降班更可怕的是「不做人」
「最鬆弛」的一屆奧運會告一段落,有歡笑有眼淚,有勝利有失落,但要論最大的輸家,一定是 Google。
在奧運期間,Google 為 Gemini 做了一支電視廣告,展示了 Gemini 的寫作能力 —— 可惜,沒有用在正道上。
廣告中,一位父親用 Gemini 代勞,為女兒寫一封粉絲信給美國知名的田徑運動員 Sydney McLaughlin-Levrone,表達女兒對她的喜愛,以及想要超越她的夢想。
廣告一出,直接被噴到關閉評論區。華盛頓郵報專欄作家亞曆山迪拉維杜華・佩泰利是罵得最狠的一位,在字裡行間怒吼:求一雙沒有看過這廣告的眼睛。
雖然每個人對同一個內容的理解,可能會偏差,但是 Google 在這則廣告里,確實有很主動在暗示 Gemini 可以和人類一樣好。
這堪稱是 目前 AI 營銷最大的雷區。
同樣在奧運期間投廣告的還有微軟,而且同樣是 AI 產品。微軟突出了 Copilot 是如何輔助用戶的日常生活。
從精簡行程,到製定計劃,Coplit 最終幫助用戶實現了「You empowered」的效果,這是跟 Google 截然不同的基調。
甚至,被拿來跟 Google 翻車相提並論的蘋果,這次沒有重蹈覆轍。依然是為 iPad 製作的廣告,不過採用了更親近生活的街頭廣告牌,並且與法國插畫家合作,走活潑可愛的路線。
蘋果是有「前科」的。今年五月,為新 iPad 製作的廣告「Crush」里時,一台巨大的液壓機,碾碎鋼琴、顏料、遊戲機,同時也碾碎了觀眾的眼鏡,引發了巨大的批評浪潮。
儘管有蘋果的前車之鑒,Google 卻沒有發現到自己廣告里也有不對勁的地方,或許是因為它在同時面對不少幺蛾子,也可能是因為它壓根沒覺得自己做錯了。
01 希望之光
Google 最近的境況都不太好。
8 月 5 日,美國華盛頓的哥倫比亞特區聯邦地區法院裁定 Google 非法壟斷了在線搜索市場,違反了美國反壟斷法。當日 Google 母公司 Alphabet 股價應聲下跌,跌幅超 5%。
這是繼本世紀初,美國司法部與微軟之間展開的反壟斷對決之後,最大的科技反壟斷案,同時也是今年 Google 在反壟斷上的又一張罰單——三月時,法國監管機構就開出過 2.2 億歐元的罰款。
美國司法部的訴訟書是這樣寫的:「二十年前,互聯網剛剛興起,Google 從一家草草成立的創業公司,憑藉其創新的搜索方式,一躍成為矽谷寵兒。 曾經的 Google 早已不再。如今的 Google 只是互聯網壟斷的守門人。」
短短幾行字,是一個科技巨頭二十六年的起和伏,也是世界對待技術變革時心路歷程的變遷史。
時間退回本世紀第一個十年,Google 是上一波互聯網浪潮里,開放、創新的代表。有點網齡的朋友,可能還記得「穀人希」這個昵稱,那是 Google 粉絲們起的,意在 Google 是人類的希望之光。
世人對 Google 的寵愛在 2012 年達到頂峰。那一年,Google Glass 發佈,謝爾蓋・比連在台上,帶領全場觀眾通過 Google Glass,穿越到了高空中的跳傘運動員視角。
一路由舊金山上空,落在發佈會所在的展覽中心房頂;再攀岩走壁從大樓外立面直落,最終由山地車手騎著車衝進會場,衝上演講台,完成了這款產品的亮相。
那是科技史上濃墨重彩的一筆。今天我們再去回看那些影像記錄時,畫面晃動、像素欠佳,但依然能從中瞥見 上一個十年,新技術「降落」時,所有人都獻上興奮和歡呼。
那一年,距離 Google 堅持「不作惡」這句口號,已有十三年。然而距離它重組 Alphabet,只剩三年。2015 年公司重組後,這句口號被改寫;2018 年後,逐漸淡出江湖。
Alphabet 當年的重組固然有很多商業上的考量,不過,當時的美國企業普遍在收兵買馬、壯大自身,背後有這樣一個願景: 將利潤和股東利益最大化,讓社會自行完成福利分配,恰恰是一種追求公共利益的表現。
然而這種願景並沒有實現,重組和壯大最後只是走向壟斷,走向和早期矽谷黑客文化完全不同的方向。Google 從曾經的「不作惡」,成了現在的「不做人」。
更何況,技術的迭代可能比技術人自己預估得都快。不管是 Google Glass,還是 Google 一直倚賴的搜索,在用戶眼中曾經是更天然無公害的「進步」範式。
搜索引擎作為通往信息世界的鑰匙,在提供檢索服務;手機、眼鏡等移動電子設備,是數字世界與線下生活彼此交互的方式 —— 它們都只是輔助,讓生活變得更好,從不在於「取代」人。
然而人工智能不盡相同。
人工智能在追求的是自動化。無論是借助算法,還是借助機器設備,都是瞄準了那些在可預測的環境中、以規定方式實施的工作。而基於大語言模型的 AI 產品,進一步拓寬這個定義,降低了「可預測」三個字的門檻,又一次提高了自動化的水平。
面對自動化,科技精英普遍狂熱。然而勞動人民看待自動化,是截然不同的眼光。
02 自動化也有基本法
一講自動化,19 世紀初的盧德運動就要被拎出來遊街。
這項反對自動織布機的運動最後被英國政府強力鎮壓,最終,砸壞機器的反對分子,沒有能阻止工業自動化進程。
這個例子常被作為論據,用來論證技術進步的車輪滾滾而過,不可阻擋。但老實說,19 世紀的經濟形態,實在是跟今天差太遠了。
現代經濟中,服務業和知識型工作的比重遠大於工業時代,AI 對這些領域的衝擊和影響與盧德時代對製造業的影響完全不同。不僅影響工兵型工人,還可能影響白領工作,包括專業和管理職位。還有可能借由自然語言,介入人的意識世界 —— 這些是盧德運動時期根本不存在的。
自動化取代人類在近代有沒有發生過?也確實有。
上世紀 20 年代,打電話時需要轉接線路,這都是由人工完成的,而且大部分是年輕女性。當時美國的 AT&T 是電話接線員的最大僱主。
接下來三十年間,自動電話轉接系統逐步取代了人工接線員。但卻沒有重創就業率。這是由於不同的工會組織快速行動,為勞動者爭取權益,尤其是保證由新技術帶來的新就業機會,能承接曾經的勞動力。
這就是和 19 世紀工業時代最大的差別: 現代社會向人們許諾,分歧可以經由制度、規則來協調,從而彼此適應。
對 Google 的口誅筆伐再狠,總沒有人溜進機房拔電源吧。
只要彼此正視各自的訴求,不需要走到砸機器那般針鋒相對的地步。1962 年,在美國自動化轉型最重要的階段,一份由勞工管理政策諮詢委員會出具的報告書,遞到時任美國總統甘迺迪的桌上。封面函里列出了三大要點:
委員會一致同意以下基本要點:
1. 自動化與技術的進步,對本國的全體福利、經濟實力及國防至關重要。
2. 實現這種進步時,不僅能夠、而且是必須不犧牲人類的價值觀。
3. 在不犧牲人類價值觀的前提下實現技術進步,需要在符合自由社會原則的基礎上,由民間與政府合作達成。
甘迺迪寫去回信,「我非常感謝這份報告所代表的貢獻。這個自動化問題與我們面臨的任何問題一樣重要。我們必須利用每一個技術發展的機會,但我們不能忽視其中涉及的人文價值。」
03 不完美,才孕育了完美
「人文價值」究竟是什麼,各人有各人的定義,但逃不開的,是「人」本身的存在。
Gemini 廣告犯下的最大錯誤,是釋放出 AI 能夠替代人的潛台詞 —— 而且還是一個孩子。
孩子是社會的希望,但同時孩子一定是不完美的。Gemini 可以寫出行文流暢無瑕的信,但孩子,可能連字詞拚寫都會出錯。
但難道只有完美,才是值得存在的嗎?
微博大 V 闌夕評論說,「科技本身的進步性,極易縱容自我迷戀的滋生,自我迷戀的終點,就是傲慢」這話講的非常客氣,他沒有明確指出迷戀的、傲慢的究竟是什麼。
恰恰就是一種完美的皮相。
自動接線系統出現時,並不是一步到位的,那三十年並不完全是花在協調勞動力上。在早期,接線系統依賴於電機、繼電器等機械部件,同時需要在大量線路中完成精準匹配,還要應對信號清晰度和減少噪音的挑戰,這導致系統的可靠性和穩定性成為一個大問題。
整個社會陪著製造商和研發們,一點點適應。這個過程中也有批評聲,指責機器僵硬的程式沒有人情味,但正是在這樣的磨合中,最終完成了迭代的過程。
今天的生成式人工智能,也有諸多問題。抽卡與幻覺、具體落地場景有限,對數據和內容的侵佔時刻在挑戰人的神經 —— 可是如果真要走完美主義那一套,對早期不成熟的技術毫無包容,GPT 還在 2.0 的時候就已經死在搖籃裡了。
就像面對孩子們,儘管他們寫不出完美的文字,還是要讓他們寫。
Google 用幾十年來收集的用戶數據訓練出自己「完美的」工具,然後反過來說人出品的東西不夠好所以要被消滅,簡直就是倒反天罡。
完美背後有許多看不見的代價,只迷戀它光滑白潔的皮相,自然容易被蠱惑,容易縱容傲慢,容易對自己的成就沾沾自喜,而忘記: 是大眾容忍了所有早期的不完美,才有了後來的完美。
人工智能整體要面對的問題,比一個 Google 做砸了的廣告要多得多。這個插曲在提醒所有人,一種基於人文價值的協調過程,將會是一段漫長的跋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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