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性疼痛敘事,贏在2024
「舔狗永遠讀不了女主的劇本」,拒絕我之後那個女生「在我的劇本里殺青了」。談起求偶失敗的經歷,付航的精神勝利法讓不少人笑出了聲。
固然可以說,他在《喜劇之王單口季》的奪冠是一種表演流派的勝利。因為在卡姆以後,我們很難在大眾舞台上看到如此有passion的演員,亢奮得像一隻硬要給觀眾表演的猴子。一句「Yes Sir!」,盡顯小人物的辛酸和不甘。如果沒嗑,那麼應該擔心他是不是有「玉玉症」。
但也不妨將付航歸為表達主題的紅利,第一次有中文訪問節目演員在綜藝舞台上大大方方地表達「直男疼痛」,其意義不亞於劉德華在2000年發佈熱門單曲《男人哭吧不是罪》。付航找到了一種自我解構且不太冒犯另一個性別的方式——表達男性群體的疼痛。這比因表達女性覺醒而經常讓男性感覺被冒犯的楊笠,不要安全太多。
別再問男人強不強,你要問他疼不疼!付航的容貌焦慮以及大專畢業後干保安的經歷,居然被理解他、包容他、關心他的妻子給治好了。直男聽完感動不已,原來我們只要做自己,就會有人喜歡!
敏感的女性觀眾則不以為然。女人怎麼永遠在安慰一個失落的男人?即便他已經獲得了很多無條件的愛。如果有一個長相平平、行為荒誕的搞笑女在台上講老公如何支持她,多少男同胞會覺得她老公「辛苦了」,恐怕女同胞也難免要將其打為「嬌妻」。
如果說女性覺醒是這幾年顯性的、劍拔弩張的網絡議題,男性疼痛則是隱性的、潤物無聲的流量密碼,並越來越顯現出其巨大能量。為胖貓感傷,為刀郎不平,為付航激勵,為「26歲女房客」落淚……
弔詭之處在於,如果男性、女性都覺得自己是被侮辱與被損害的,那麼究竟誰在偷偷賺到?
刀郎的刀,嗲子的嗲
「刀郎老師若是帶貨,哪怕是賣豬飼料,高低我也去買兩包給我媳婦嚐嚐。」9月刀郎演唱會的空前盛況,讓男性聽眾不惜獻祭媳婦的三餐。當年聽《2002年的第一場雪》的人,也進入了疲憊又掙扎的中年。
作為中年男人懷才不遇的投射,刀郎絕對是最好的情緒容器。在他的影片下面,總能刷到類似疾呼:「刀郎他怎麼能不哭,最好的年華被扼殺,這一場演唱會他等了半個世紀。每次看見刀郎,就想起他那句:我鬥不過他們!這就是天才的遭遇!如果沒有打壓封殺,這二十多年里,刀郎能創作出多少《西海情歌》這樣的優秀作品!
這是一個很有趣的現象。那就是,沒有任何切實證據顯示刀郎被封殺,他一直可以寫歌發專輯接演出,只是有段時間露面頻率不高。但歌迷永遠覺得他被歌壇前輩打壓扼殺了,在最好的年紀沒有得到應有的尊重和排面。
刀郎確實說過「我鬥不過他們」,但原因是當年拚盤演唱會被主辦方宣傳成刀郎個人演唱會,唱完後被報紙批評「縮水」。所謂的「他們」,是指套路了刀郎的主辦方,而非樂壇大佬。當年這個訪談還是馬東做的,題目叫《刀郎·被誤解的無奈》。
這裏的「被誤解」,如今硬糖君感覺有兩個層面。一是歌曲被業內人士誤解格調不高,二是被歌迷誤解他一直懷才不遇。去年《羅刹海市》後,刀郎歌迷在那英的抖音評論區要公道,今年甚至開始不滿那英老師穀建芬,說是她在背後授意,要把快90的老太太拉出來遛遛。名為替偶像反霸淩,這無端連坐才是真霸淩吧。
刀郎是一把疼痛的鋼刀,無情紮在中年男人的事業線上。那種「我人到中年一事無成是因為年輕時被打壓」的錯覺,是最好的精神布洛芬。至於是不是有才,是不是遭遇過打壓,是最不需要驗證的兩件事。
我們還可以進一步推論到「嗲子文學」。表面看是父子情感的聯結,但本質是兩個平凡且具遺傳學關係的男人,在家庭的權力幻想中盡情表達男性疼痛。
棺材缺口還想上演《知否知否》,一室一廳還想上演《鶴唳華亭》,一輛雅迪甚至幻想「九子奪迪」。明明家庭的物質條件是那麼貧瘠,卻學到了無數封建倫理。一會兒是父親的眼神我不敢直視啦,一會兒是父親給我遞煙感覺被認可啦。
若問什麼人玩「嗲子」,有大哥在評論區現身說法。「又土又嗨的,我家有個小破店,20歲左右的時候熱衷於別人喊我少東家,其實累得像頭驢!」在家君與臣,在外倆孫子。不過若只是自顧自的精神勝利,不禍害別人搞什麼磕頭下跪、女不上桌的封建殘餘,倒也不好說什麼,誰還不需要個情緒價值呢。
根本你不懂得愛我
「根本你不懂得不懂得愛我,辛苦你日或夜像受罰遷就我。」這首2009年發行的歌曲,在2024年的胖貓事件中爆火,成為無數直男表達情感疼痛的BGM。硬糖君那會兒也是沒事就哼兩句,覺得自己老委屈了。
從5月的全網討論到後來的警方通報,胖貓事件幾度反轉的輿情讓不少媒體人吃了癟,無論何時寫、怎麼寫、站哪邊寫都是錯。
起初,全網悼念那個為愛付出奮不顧身的男孩,譴責吸血PUA的女生。出現了大橋上全是華萊士、茶百道外賣的「自憐型社會藝術」。「為了慳錢給女生,他甚至捨不得點麥當勞」,通過胖貓,多少直男看到了那個在情感里付出、受挫的自己。
中期,女生形象扭轉,胖貓姐姐深陷炒作漩渦,但已無人關心。後來,胖貓成了跟高比同框的抽像梗。你會看到高比抱著一隻濃妝豔抹的大貓親吻,大貓甚至會感恩對方:「謝謝你給我點了這麼多漢堡!」深感當初為胖貓發聲的,和現在玩梗的是同一批男人。
在這場愛情漩渦里,說白了就是兩個情感不健全的人互相折磨,後面女的受不了想分開,男的接受不了自殺了。核心問題在於:賺錢就沒時間陪你,陪你就沒時間賺錢。這倒和《大話西遊》的愛情困境如出一轍:戴上金箍沒法愛你,不戴金箍沒法救你。真讓人不得不感慨,大流行過的東西,確實都有點東西,都是直達痛處、直瘙癢處。
而在女性那裡,胖貓事件和《我的26歲女房客》作為典中典的存在,已經成為不少人篩選男友的標準。「找男友兩條:第一,不喜歡《女房客》。第二,沒給胖貓點過外賣。」
之前看抖音有人力薦《我的26歲女房客》,稱後勁太大幾年都走不出來,硬糖君還以為是餘華這樣的現實主義巨著,就算是疼痛也要是村上春樹型的,結果打開一看比郭小四還差了十個安妮寶貝。
男主忘不了初戀所以跟各種女生曖昧瞎搞,在傷害好多女生後選了個最完美的結束浪子生涯,但仍然處於意難平狀態。女神都圍著他轉,兄弟大方把錢給他花,違和的感覺就像街溜子臨死前的幻想。所謂的直男情感疼痛,是專一與濫情的相對論。要求女生都對男主專一,嫁了人心裡也還想著自己。而男主則可以對女生們濫情,不是他壞而是他不想辜負每一個好女孩。
這本書的用戶畫像大概是這樣的:最喜歡的小說是《女房客》,最愛的電影是《你的婚禮》,最喜歡的歌手是杰倫,最愛的品牌是Nike和F426,球星則是占士和C.朗……最重要的,覺得全世界都對不起他。
痛的表達差
女頻把霸總當消遣看,男頻把《房客》當聖經。在女性眼裡,男人說最喜歡的小說是《女房客》,應該就跟女的對男的說她的人生小說是《小時代》類似。
在疼痛的表達上,女性有太多選擇,因此每種都不必太認真。針對男性的疼痛產品則相對匱乏,導致「面世即爆款」,還有些不分良莠。硬糖君深感,這個世界可能都不是男女的對立,而是文娛產品分配的對立。
很多東西是需要情緒對衝的,如果當年楊笠的「明普卻信」和今年付航的「做我自己」同台對打,相信雙方觀眾的憤懣都會極大衰減。
訪問節目應該在下一季引入類似《奇葩說》的自由辯論環節。我們把倆人的金句混剪一下。楊笠說:「他明明看起來那麼普通,但是卻可以那麼自信。」付航說:「不管你的出生學曆家庭,只要你勇敢地做自己,總有人會愛你。」躬身自省還是接受鼓勵,全憑觀眾老爺心意。
但也不能說完全對等。事實上,兩性表達疼痛的社會成本是有「極差」的。女性表達疼痛,必須向前衝。大多時候會冒犯男性的既定利益和潛在共識,因為她們的疼痛之犧牲,在過去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是被用來構建男性幸福的。
而男性表達疼痛,選擇向後退就可以了。在世俗中落敗的男性,回到家還有愛他的女人。就像打完工的父子倆,關上門還可以玩君臣遊戲一樣。
短影片也極大改變了男性疼痛的呈現場景。過去男性疼痛陪兄弟嚎兩句,點一首《男人KTV》就算了。現在要在刀郎的歌里怒斥懷才不遇,要在胖貓的評論區調侃深情無用,要在《女房客》的安利里穿插自己的情感經歷,還要在付航訪問節目里獲得做自己的勇氣,並轉發短影片給伴侶——《男人再苦再累都是為了這個家》。
飽受非議的《門前寶地》,其實也是向佐呈現男性疼痛的勇敢嘗試。他受訪時說自己抽自己那一巴掌,不是玩抽像,也不是因為樓道燈是聲控的。而是深感當時無力保護女生,但是如果將來有什麼事找他,他一定還。在最心動的年紀,卻遇到了無法守護的人,還不夠疼嗎?笑向佐的,你們根本不懂愛。
有一首老歌叫《窗外》,和向佐的表達內核一致,講的是男主在窗外徘徊,覺得事業未成不敢表達。「再見了心愛的夢中女孩,我將要去遠方尋找未來。假如我有一天榮歸故里,再到你窗外訴說情懷。」
曾經的男性疼痛是《教父》是《英雄本色》,現在的疼痛是《西海情歌》是《女房客》。以前的強者微疼已經不適合時代了,現在需要《飛馳人生》那樣的疼者忽強。
此時再回到開篇的遺留問題:男女都自覺受了傷,那到底是誰打的?其實,與其糾結性別的本質,不如關注內容的本質。
不止一位文學家表達過「文學是弱者的偉業」,網絡事件和眾聲喧嘩同樣是不平則鳴,幸福的人已經閉嘴了。所以醒是醒、疼是疼,網絡都是虛擬的,別什麼壞事都往自己身上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