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體操名將因虐待隊員遭禁 為成績這代價值得嗎

一項長達六年的調查，在今年1月終於有了結果，並引發廣泛關注，背後可能揭示出不同體育文化理念的衝突。

美國安全運動中心在1月11日宣佈，停止李安娜、吳佳妮參與美國體操協會關聯的教練活動，處罰期分別為9個月和一年。李月久遭到資格暫停的緩刑處罰，原因是三人對運動員進行了身體和精神虐待。

熟悉中國體操史的體育迷，一定記得李月久、吳佳妮的名字，兩人是中國體操史上的著名伉儷。

李月久是中國第一位男子體操世錦賽冠軍，自創「李月久空翻」奪得1981年世錦賽自由操冠軍，1984洛杉磯奧運會男團銀牌得主。

吳佳妮也有「佳妮騰躍」這樣的個人代表動作，洛杉磯奧運體操女團銅牌得主。

李月久與吳佳妮在中國體操隊相戀，退休後結婚，兩人後來移民美國，大女兒李安娜在美國出生，也走上了體操之路，一度成為2012倫敦奧運會美國體操隊的候補選手。

在美國芝加哥，李月久夫婦創立了「Legacy Elite」體操球會，吳佳妮和女兒李安娜都在球會當教練，培養出不少體操人才。

但從2019年起，針對該球會的投訴不斷出現，學員和家長指控吳佳妮和李安娜在訓練中有虐待行為。此次美國安全運動中心在調查後，給出了這樣三方面的結論和一些例證：

一、存在言語辱罵與精神壓迫

吳佳妮被指對運動員進行辱罵，包括使用「蠢材」、「太肥了」等字眼，比如一名體重較大的學員作證稱，吳佳妮曾對她大吼「把你肥胖的身體挪上鞍馬去！」

李安娜則對學員使用「膽小鬼」、「內心軟弱」等攻擊性字眼；

二、使用體罰和虐待

有運動員在牆邊被罰站兩小時，不許與別人交談，球會還有特設的「罰站角」；

訓練中遭遇教練的肢體暴力，包括推撞、拉拽、抓頭髮等，還有一名兒童學員因為紀律差，被教練用膠帶封住嘴巴兩小時……

運動員上廁所時間被嚴格限制，每堂訓練課只許上一次廁所，時間不能超過兩分鐘，否則會有額外體能訓練懲罰；

三、逼迫運動員帶傷訓練

教練數次無視醫生的意見，強迫運動員帶傷訓練，還曾撕掉醫生開出的診斷書，稱自己比醫生更懂得如何對待運動性傷病……

對於美國安全運動中心的處罰，李月久的球會發聲，稱將會上訴，並認為「虐待」的指控過重，且沒有實質依據。

李月久一方似乎認為，上述的這些行為算不上虐待，只是教學與訓練的一部分。但這顯然並不符闔家長與學員的認知與定性，他們認為處罰太輕，與教練行為的嚴重性並不匹配。

也許，這背後更深層的原因，是兩種不同時代的教育管理模式乃至體育文化理念的碰撞。

李月久做運動員時，正是中國體育崇尚「魔鬼訓練」的年代，魔鬼兩個字甚至帶有褒義，是嚴師的別稱。

一提「魔鬼教練」，老女排球迷想必都會想起大鬆博文這個名字，這位來自日本的教頭，以殘酷甚至殘忍的訓練著稱。

在訓練中國女排時，大鬆博文每天的訓練時間從12點到22點，有時加練到淩晨1點；有隊員在訓練中表現不佳，他就會用重扣砸向隊員的腦袋；有隊員胳膊骨裂，大鬆博文查看傷勢後，要求只休息一天就拆掉繃帶回歸訓練……至於打罵和踢踹，更是家常便飯。

但在那個時代，沒有人會認為這是對運動員的虐待，而更多會帶著褒獎稱之為「嚴師出高徒、嚴格要求」。女排圈至今傳頌「大鬆精神」，當年國家體委也一度召集全國各省的教練員、運動員，來觀摩大鬆博文的訓練，學習取經。包括後來帶領老女排崛起的功勳教練袁偉民，當時身為男排隊員，上過大鬆博文的訓練課，也深受其影響。

必須承認，在中國體育傳統文化意識中，嚴苛甚至嚴酷，從來不是貶義詞，而還帶有褒獎意味。更有甚者，「掉皮掉肉不掉隊，流血流汗不流淚」，被很多體育人視為值得驕傲的人生勳章。

中國女足女生李佳悅曾披露，2018亞運女足決賽對日本隊，她當天是生理期第二天，但因比賽重要，她「必須上場」，於是靠吃止疼藥硬扛。

賽後「自己褲子上全是血，感覺失血過多快暈倒了」、「後來回到家裡就癱倒在地上，把父母都嚇壞了」。

李佳悅說，隊醫會給隊員提前吃避孕藥，讓經期避開比賽時間，而如果不巧比賽與經期重合，最普遍的辦法是吃止疼藥，賽前半小時吃一次，藥效發揮後正好上場比賽。

這種聽起來非常殘酷的做法，在女子運動隊中卻是很普遍的事情，而李佳悅的曝料，一度也被拿來作為鏗鏘玫瑰的正面宣傳材料，很多人潛意識里還是輕傷不下火線的那一套理念。

前男足國腳徐亮如今做足球青訓，他在直播中曾批評說，現在的小球員普遍「吃不了苦」：「沒有吃苦能力，能成為人上人嗎？」

「現在教練都溫柔多了，孩子們都生活在比較好的家庭環境，當寶貝供起來，中國的體育也吸收很多國外教育理念，斷章取義學了一些國外的思想，包括不能打罵，會影響孩子心理髮育等等，以前我們那個年代，哪有這個？老師拿著鐵棍子抽我們也沒事！」

徐亮自己如今干青訓，一個訓練場面在網上引發過議論。面對一個小球員，徐亮厲聲斥責：「你笑什麼？你都笑兩次了，再一再二不再三，再笑你就給我走人！我要的是認真嚴肅的學生！」

有網民評論：足球不該是快樂的嗎，小孩子連笑都要挨訓？但可以想見，徐亮踢球的那個年代，教練大概也是這麼要求他的……

此次體操禁教事件中的主角之一李月久，當年也曾因為執教能力，被中國體操隊聘請回來擔任教練，並幫助中國體操女隊在北京奧運會上擊敗美國隊，獲得隊史首枚女團奧運金牌。

李月久當時的理念是找到「中美結合」的訓練模式，用美國人的科學訓練，結合中國隊的刻苦模式，幫助隊伍再現輝煌。當時，他的名句是：「沒有壓力就沒有成績。」

李月久很崇尚前羅馬尼亞隊著名教練貝拉，後者是帶領美國體操女隊崛起的功勳教頭，培養出多位美國奧運冠軍。但貝拉後來也遭到調查，並被指控對運動員有虐待式管理，一些例證包括：

辱罵一位體重超標的隊員「像河馬一樣」；讓控制體重的隊員餓著肚子入睡；強行檢查運動員的行李袋，查看她們是否偷帶食物；發現藏有糖果後，當眾扇了隊員一巴掌，並電話通知家長……

必須承認，在傳統中國體育圈的訓練和教育理念中，這些未必是什麼了不得的劣行，甚至還可能被讚為「嚴格管理」、「嚴師負責」。

但挪移到現如今美國的青少年體育教育中，這些行為即使能帶來成績提升，定性也很可能是觸犯紅線的「虐待」。

當然，並不是說美國體育圈不存在類似行為，知名紀錄片《Athlete A》曾披露出美國體操界的一些虐待、性侵醜聞，同樣令人觸目驚心。

片子提出了這樣的質問：「為了勝利，這些代價值得嗎？」

隨著時代進步，這個話題也變得越來越振聾發聵，唯金牌論已經過時，以人為本的理念漸入人心。當年像馬俊仁和馬家軍為了勝利不擇手段的種種劣跡，早已成為千夫所指，但願它永遠留在歷史的垃圾桶中，不再回流。

（李普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