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潔被判負 南韓人理解的圍棋和我們不同

在今天進行的LG杯決賽三番棋第二盤中,出現了前所未有的一幕。

總分1比0領先的中國棋手柯潔,贏下本盤就可以奪冠,拿下個人第九個世冠頭銜,但這盤他在中午之前就輸了,而且是以一種誰都無法預料的方式:

被球證判負。

具體過程是這樣的:柯潔先後兩次提子(即吃掉對方棋子後,把死子拿出棋盤),第一次未把提起的棋子放入棋盒蓋子裡,球證罰掉了柯潔2目,第二次則是先拍鍾再放提子,柯潔被判負。

中方代表團為此進行交涉,但南韓主辦方堅持原判,世界大賽決賽首例判負對局誕生,由此柯潔與南韓對手卞相壹的總比數變為1比1,冠軍歸屬留待明天的決勝局。

這樣輸掉一局實在是窩囊,柯潔個人的感覺想必猶如吃了蒼蠅。

網上棋迷也是罵聲一片,最主流的聲音是罵南韓人「盤外招」、「無恥」,為了勝利不擇手段。

這件事爭議性當然很強,但如果掰開揉碎分析,你會發現,存在兩個完全不同的角度,背後是中國與南韓對圍棋的理解差異,甚至是文化上的事情。

從規則角度,柯潔,確實犯規了。

首先要明確,LG杯是南韓主辦的世界大賽,使用南韓規則。

而根據南韓圍棋新規第18條第6項規定,提子未將棋子放置在棋蓋中的一方將被罰掉2目,另一條規則是,要把棋子都提起來放入棋盒蓋後才能按鍾停止本步計時,否則直接判負。

柯潔連續兩次動作都不合規,第一次罰2目,第二次判負,按照規則嚴判,沒什麼可說的。

那麼,為什麼柯潔這樣的八冠名將,會連續兩次犯這麼低級的錯誤呢?

原因在於,這條規則太新了,是去年11月三星杯之前才公佈的。

從柯潔的低級失誤看,他要麼是不知道這條新規,要麼是沒太當回事繼續出於習慣行事,不料南韓人嚴抓嚴判了。

從現場的情況看,柯潔對這個新規並不熟悉,以他的比賽經驗,如果有人事先知會,他不太可能連續無視規則,顯然,是中間的規則溝通環節出了問題。

這次被判負後,中方總教練俞斌向韓方提出強烈抗議,但也無濟於事。而南韓媒體稱,在新規出台後,曾向中國棋院方面進行過規則知會與交付。

那麼這裏就存在三種可能:

一是南韓人改規則後沒告知過中國有關方面;

二是南韓人告知了,但中國方面大意了,沒有把新規傳達強調給棋手,或者說傳達的不夠細緻(比如放子和按鍾的順序);

三是新規也傳達給柯潔了,但他沒當回事。

從經驗看,第三種可能大概率可以排除,一個經驗豐富的棋手,賽前一句通知足矣,他不會拿自己的勝負利益不當回事。

那麼至於到底是前兩種可能性中的哪一種,目前還不得而知。

說完了規則,再說說另一個角度,這就是中日韓三國對於圍棋理解的不同。

這種理解,不光是比賽層面,還包括一種文化,也是一種境界。

先說一個例子。

日本圍棋六超時代,超一流棋手大竹英雄有一次對局早早認輸,對手不解:「雖然我優勢了,可您繼續堅持下去,也不是沒有反勝機會啊?」

大竹對此的解釋是,棋譜是一件藝術作品,該認輸的棋如果繼續胡攪蠻拆,是對藝術品的玷汙,我不願那樣做。

當年中國棋手劉小光有一次在和大竹對局時,劣勢下繼續頑強拚搏,就是不認輸,氣得大竹英雄對局後連連搖頭不滿。

這顯然是對圍棋不同理解的衝突。

在國際比賽中,日本棋手被認為缺乏韌勁,因為他們常在確認要輸後,早早痛快投子了。

中韓兩國圍棋碾壓日本時,會瞧不起他們的實力,但日本棋手的風度,卻一貫口碑甚佳,受人尊重。

這也許代表著日本圍棋當年的一種普遍認知,日本人認為圍棋不光是勝負之術,還是藝術與文化,要講體面。

為了爭勝而不擇手段,哪怕贏了也是很丟人的事情。

如果說在這方面,日本棋手普遍很講究,中國棋手介於中間地帶,那麼南韓棋手,則可以說是另一個極端。

南韓人的頑強,在棋壇是知名的,甚至一度讓中日棋手為之色變。鐵定輸了的棋,南韓人一般也會下到最後,爭取再攪一攪,看能不能攪出反勝機會。

老棋迷也許記得,南韓圍棋占士曹薰鉉當年有盤棋輸給馬曉春13目半,之所以印象深,因為這個結果在圍棋比賽中相對不多見,這麼大差距,早就該中盤認輸了,但老曹就是面不改色撐到了最後一步收完單官。

順便提一句,老曹當年的盤外招,那可是相當有名的,一邊下棋一邊大聲哼歌,下著棋突然脫鞋脫襪子,可謂聲音與味道俱全……

更著名的死不認輸案例,是2010亞運會中韓之戰,樸廷桓/李瑟娥搭檔的南韓混雙,在鐵定輸棋後,居然在不該落子的地方繼續下,試圖讓用時吃緊的中國對手超時負。

這在業餘棋圈里都是讓人唾罵不齒的耍賴行為,後來球證阻止了南韓人的行為,而那張棋譜也並未對外公開,因為實在太難看,太給圍棋丟人了。

據說在交涉時,南韓人的辯解是,他們並沒有違反規則,不理解為何要中止對局。

確實,規則是沒有違反的,但有些東西,是超出規則之外的。

打個比方,足球場上你有隊員受傷了,對手好意把球踢出邊線,然後你快開邊線球偷襲破門,從規則上說,也確實沒有犯規,但你試試,這樣做會不會成為千夫所指。

講了這麼多,你大概可以有個瞭解,南韓人理解的圍棋,其實和中國、日本是略有差別的。

風度?文化?境界?這些圍棋的附加價值,在比賽中常被很多南韓棋手拋到腦後,他們更看重的是規則與競技,把圍棋當成一項純粹的勝負遊戲,能贏,是第一位的。

當柯潔第二次違規時,南韓棋手卞相壹停下比賽,主動示意要求球證介入。有網民苛責他怎麼不能大度放過,因為柯潔的違規,其實微小的不能再微小了:

把提子放回盒蓋後再按鍾,是合規的,按鍾後再把提子放回盒蓋,就是違規的,一個先後次序而已。

但對卞相壹來說,既然對手犯了這個微小錯誤,那麼這就是他利用規則取勝的機會,至於贏得好看不好看,並不在他的思維邏輯之中。

你說他這是勝之不武,他說他可不要桑治襄之仁。

所以,這一次LG杯棋子與盒蓋事件,說到底還是一次值得深刻反省的失誤。

在南韓的地盤,比賽是南韓的規則,對手又是一心抓你毛病的南韓對手,你露出這樣的破綻被人抓住,除了認栽還能怎樣?

回到提子與棋盒蓋這個細節。

其實在中國,棋童們學棋之初,老師都會要求他們把提子放到盒蓋里,這被視為對圍棋和對手的尊重,是禮儀的一部分。

但當孩子們長大,在業餘棋壇乃至職業賽場廝殺,提子放不放回盒蓋里,早已各隨己便,隨手放者大有人在,你可以說他習慣隨意,但沒人會再較真,更不會與勝負扯上關係。

至於上述的那個先後次序差別,在中國也不太會被人注意,按完鍾之後再把提子拿出棋盤,只要對手睜一眼閉一眼,多半不會引起注意。

仔細想來,這也許也有某種更深層次的東西在裡面,較真與不較真,規則與沒有規則,兩者碰撞,叮噹作響,恰如棋子落入盒蓋的聲響,值得聆聽細品。(李普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