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故宮，赴一場園林雅集

春日的故宮，杏花、碧桃、丁香、海棠競相綻放，與紅牆金瓦、亭台山石相映，組成一幅幅生機盎然而又意蘊豐富的畫卷。

正在故宮博物院午門展廳舉辦的「樂林泉——中外園林文化展」，彙聚200餘件中外文物、藝術品，吸引了中外觀眾前來感受園林之美，體悟蘊藏在園林中的人文智慧。

本次展覽由故宮博物院和芝加哥藝術博物館聯合主辦，通過「雅集」「鑒藏」「遊山」「靜修」「觀花」「暢音」6個單元，將園林景觀與文學、戲劇、歷史典故等融合，立足中國古典園林，放眼全球園林文化，展開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話。

群賢畢至  珍品薈萃

1600餘年前，會稽山陰，曲水之濱，那場俯仰天地、暢飲高吟的蘭亭雅集，在中國文人心中投下永恒的漣漪。千百年來，觴詠之所融入園林，風雅名篇俯拾皆是。

「這次展覽，我們試圖給觀眾打造一種真正的遊園體驗。」故宮博物院展覽部副主任孫淼說，3個展廳分別對應水、山、花3種元素，採用綠色、金色、紫色等色彩來區分不同單元，並運用建築燙樣、複原模型和歷史空間再現等形式，生動闡釋紫禁城園林的營造智慧。

步入西雁翅樓展廳，透過一扇圓形花窗，可見玻璃展櫃如溪水蜿蜒，觀眾徜徉其間，好似雅集之士在水畔吟詠。展櫃上擺放著飾有魚紋、雲紋和鳥紋的西漢彩漆耳杯，這是古人常用的酒器，有「羽觴」的雅稱。早在曹魏時期，「曲水流觴」便被引入園林，魏明帝在洛陽城建設的華林園中有「流杯溝」，用以宴飲群臣。此後，在曆代宮廷苑囿和私家園林中多有此類造景。

清代雍正曾仿紹興蘭亭，在圓明園造流杯亭。乾隆改造此亭，並於亭之八柱分別摹刻蘭亭詩文，傳拓裝裱為冊，即《蘭亭八柱帖》冊。展覽中展示了第二冊《褚遂良摹蘭亭序》、第三冊《馮承素摹蘭亭序》，讓觀眾一睹唐代書法家作品風采。

彙聚蘇軾、米芾、黃庭堅、王詵等北桑治名士的《西園雅集圖卷》，鐫刻元代玉山雅集盛事的造雲石，描繪明代雅士在南京東園聚會的《東園圖卷》……通過這些文物，今人可以走近歷史上那些著名的園林雅集，與古人神交。

當中國文人盡享園林宴飲之樂時，絲綢之路沿線的園林迴響著薩迪、哈菲茲等波斯詩人的名篇。他們在象徵天堂的花園里，藉由美酒、花鳥、山水與靜夜，探討愛、自然與生命。芝加哥藝術博物館收藏的17世紀《薩迪詩集》手抄本，漆革封面上描繪了眾人在花園中載歌載舞的聚會場景，體現了薩迪作品中蘊含的對自然和美好生活的熱愛之情。

園林中不僅有自然景觀，也收藏著人文藝術珍品。乾隆在建福宮花園靜怡軒中，為珍藏東晉顧愷之《女史箴圖》（唐代摹本）和傳為北桑治李公麟所作《瀟湘臥遊圖》《蜀川勝概圖》《九歌圖》4件名品而闢建專室，取王勃《滕王閣序》「四美具，二難並」之典，命名為「四美具」。室內有捲軸、冊頁、玉器、陶瓷、銅器、琺瑯器等上千件文玩，成為乾隆「寓意於物」「清嘉托興」的審美空間與精神園地。策展團隊參照檔案記載，布設了專門展區，讓觀眾領略「四美具」博古收藏之雅韻。

18世紀，東方風情在歐洲流行，設計師們構建出想像中的中國亭廊、寶塔等建築，成為自然風景園中的點睛之筆。位於英國倫敦的邱園最初是奧古斯塔王妃莊園中一座佔地3.5公頃的植物園，現已擴大為120公頃的英國皇家植物園。園內有大量異域風格的建築小品。其中的中式寶塔據傳參照南京大報恩寺琉璃塔建造，為此地平添了一份典雅如畫的意境。耶魯大學英國藝術中心收藏的油畫《邱園中的塔和橋》，系英國畫家李察·威爾森1762年所繪，體現了中西文明在園林中的交彙。

詩意棲居  靜修滌心

「從古典到當代，從東方到西方，園林始終是人類對理想棲居地的永恒探索，既是物理空間的營造，更是文化基因與時代精神的鏡像。」本次展覽聯合策展人、清華大學建築學院景觀學系教授朱育帆說。

中國古典園林大多有「山」，假山湖石，咫尺洞天，滿足了人們雖居城市而寄情山水的追求。

在午門正殿展廳，《祥龍石圖卷》備受矚目。此卷被公認為是桑治徽宗趙佶真跡，圖中繪一塊立狀太湖石，石上楷書「祥龍」二字，圖左有趙佶為祥龍石所寫的瘦金體題詩。石頂端生有幾株異草，石身佈滿坑眼，形態猶如一條上下翻滾的蛟龍。該卷構圖極簡，用色頗精，筆墨細膩，格調雅緻，具有典型的北桑治院體畫風格。

明代吳彬的《方壺圖軸》描繪了一座外形奇詭的方壺仙山，山峰之間別具洞天，雲氣縹緲，瓊樓玉宇隱現其中，有仙人憑欄遠眺，山腳下海浪拍岸，驚濤翻湧。

不遠處陳列的一塊靈璧石遠觀仿若仙山，下有雲氣，中有洞府；近看則溝壑縱橫，線紋明顯。這塊靈璧石原位於紫禁城乾隆花園遂初堂前，擺放在漢白玉基座上，兩側對稱放有蓮花狀石座，上設銅瓶。

文藝複興時期的意大利台地園依山層疊而建，遊台地園成為一種遊山之旅。模仿山地洞穴的人工洞窟、隱喻自然之神的巨人雕像，使園林成為藝術融入自然的產物。16世紀中期，美第奇家族在佛羅倫斯建造了普拉泰利諾莊園，巧妙利用山地環境打造了精美的洞窟和先進的水力裝置。在意大利畫家斯特凡諾創作的《普拉泰利諾莊園圖景集》中，可以看到半人半山的巨人雕像，這是亞平寧山脈的化身，由著名雕塑家詹博洛尼雕刻而成。

「人道我居城市里，我疑身在萬山中。」這是元代高僧、蘇州獅子林第一位主人天如禪師在園中修行所感。寧靜致遠的園林，不僅是詩意的棲居地，也是理想的靜修滌心之所。禦苑之內假山環繞的佛樓中，帝王曾拈香禮佛；依山傍水的寺觀園林里，日耕夜禪的修行傳統延續千年。歐洲中世紀的修道院，修士們在迴廊院中祈禱冥想，在中庭種植草藥花卉，以園藝勞作慰藉心靈。

清代李世倬《皋塗精舍圖軸》繪香山靜宜園二十八景中的玉華岫，岫中有玉華寺，寺內乾隆書屋取名「皋塗精舍」。此圖採取俯瞰角度，建築地處半山，四周群山環伺，氣勢非凡。畫家用墨簡淡，皴筆短促細密，表現出北方山水園林的荒寒之意。圖上有乾隆禦筆親題的詩塘「樂林泉」，本次展覽題名正是來自於此。

花木葳蕤  餘音繞樑

走進東雁翅樓展廳，只見紫色珠簾好似紫藤滿架，地面佈滿「紫藤花瓣」，彷彿進入了賞心悅目的花園。據介紹，意大利畫家郎世寧曾在建福宮花園敬勝齋仿照圓明園半畝園內通景畫繪製了滿架紫藤蘿，後來，他的學生王幼學在乾隆花園倦勤齋繪製了與敬勝齋一樣的通景畫。整幅通景畫具有逼真的立體感，抬頭仰望頂棚，宛如一片斑竹搭成的藤蘿架，粉紫花朵在藤間綻放，美不勝收。

觀花、畫花、詠花，是文人墨客居於園林的日常。南桑治馬麟的《層疊冰綃圖軸》繪3枝綠萼梅自右側斜出，枝幹細秀勁挺，花朵繁密多姿，圖上有桑治寧宗楊皇后題名「層疊冰綃」，令人想起王冕的名句——「不要人誇顏色好，只留清氣滿乾坤」。明代陳洪綬的《紅荷圖軸》、清代石濤的《墨荷圖軸》，表現了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高潔氣質。

展牆上懸掛著兩幅中西人物畫——《弘曆觀荷撫琴圖軸》和《克羅達·莫奈肖像》。《弘曆觀荷撫琴圖軸》繪乾隆在臨水亭中撫琴，亭下荷花盛開，遠處高山流水，象徵著畫中人物高逸超脫的心境。此圖與同時期諸多宮廷繪畫一樣，由西洋畫家以透視法繪人物肖像，再由中國畫家補畫山水背景，畫風和諧，體現了宮廷繪畫典雅富麗的格調。

《克羅達·莫奈肖像》由法國畫家艾伯特·安達繪製。畫中莫奈悠然站立在自家花園前，身後的繁花與綠樹呈現出勃勃生機。莫奈是印象畫派的領導者，晚年居住在距巴黎不遠的吉維尼，在此建造了一座美麗的花園，園中景物為他提供了豐富的創作靈感。展覽中可以看到莫奈的名作《睡蓮》和《睡蓮池》。蕩漾的湖水、浮動的蓮花、倒映的天光雲影……畫家聚焦於水面倒影與光線變化，將池水、天空與植物的界限消融，充盈著濃鬱的東方意韻。

園林不僅可以觀景，還可以聽音。中國園林中有雨打芭蕉、風過竹林的自然交響，也有與風聲水聲相和的琴瑟之音，還有動人心弦的戲曲之聲。園中聽戲是清宮重要的娛樂方式，紫禁城花園中設有多個戲台。

展覽最後一個單元展示了清宮舊藏戲曲樂器、戲本曲譜、五彩斑斕的戲衣等，並以現代設計手法展現了倦勤齋小戲台。孫淼介紹，策展團隊用3D打印技術製作出一個戲台，利用鏡面屏幕再現倦勤齋室內影像，虛實結合，為觀眾營造出置身其中的體驗。

歐洲園林中也不乏戲劇演出。17世紀，在法國凡爾賽宮，上演過《偽君子》等精彩劇作。凡爾賽宮和泰利亞農宮國家博物館收藏的油畫《水劇場》，生動描摹了水劇場叢林園的景緻。園內用台階將廣場分為圓形的觀眾座席和供演員表演的舞台，優美的自然景觀成為巧妙的舞檯布景。壁龕裝飾的林蔭道中間，3條階梯形的水流呈三岔式分佈，其上飾有噴泉，富有韻律感的流水聲與舞台表演相映成趣。

參觀完展覽，觀眾還可以走進午門東北崇樓的文創展陳空間。室內設計以郎世寧《花鳥圖冊》為靈感，數十款精雅的園林主題文創陳列其間，讓觀眾感受傳統文化與現代設計的巧妙融合。（本報記者 鄒雅婷）

《人民日報海外版》（2025年04月15日 第 07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