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沙邁向停火，但還有問題未解答

當地時間週四深夜的一場投票，正式開啟了加沙地帶停火的進程。據新華社報導，當地時間10月9日，以色列和哈馬斯達成了第一階段加沙停火協議，當天深夜以色列政府投票通過了協議。10日中午，以色列國防軍表示，停火協議正式生效。

這意味著，以色列國防軍將在24小時內撤離至加沙地帶內「商定的界線」。此後72小時內，加沙地帶仍被哈馬斯關押的20名人質將被釋放，已身亡的人質遺體將被歸還，以換取以方釋放超過2000名巴勒史丹囚犯。與此同時，數百輛載有食品和醫療物資的卡車將被允許進入加沙地帶，為已在戰火中煎熬兩年的加沙民眾帶去新的希望。

從2023年10月7日至2025年10月10日，加沙戰爭已持續兩年有餘。達成停火協議的消息傳來後，在以色列和加沙地帶都有歡呼之聲。然而，由於協議的落實是階段性的，第一階段停火達成後，仍有許多關鍵的問題未解決。 

當地時間2025年10月10日，加沙地帶中部，以軍宣佈加沙停火協議已生效，撤離至加沙南部的巴勒史丹民眾沿道路步行，試圖返回北部地區。圖/IC photo

艱難的停火協議

10月7日，新一輪巴以衝突爆發兩週年。過去幾週，特朗普多次向身邊人表示，他希望在10月7日這個具有標誌性的時刻宣佈達成停火協議。最終，他的願望延遲了兩天達成。

當地時間10月9日淩晨，埃及、卡塔爾等斡旋方宣佈，以色列和哈馬斯已就加沙停火協議第一階段達成一致。以色列政府、哈馬斯以及特朗普也幾乎同時宣佈了這一消息。

早在9月底，特朗普就宣佈，內塔尼亞胡已經同意了他提出的加沙「20點計劃」，並給哈馬斯下了「最後通牒」——要麼同意協議，要麼美方將支持以色列徹底消除哈馬斯。隨後，哈馬史東斯過斡旋方收到了「20點計劃」，並表態將在認真研究後作出答覆。

當時外界認為，留給哈馬斯的選擇已經不多，哈馬斯或許不得不接受這項協議。但後期的談判也並非一帆風順。10月6日，以色列和哈馬斯開始了新一輪的加沙停火談判——這一次談判地點是在紅海邊上的埃及城市沙姆沙伊赫。

這次談判的協調方是美國、埃及、卡塔爾和土耳其。巴勒史丹方面，除了哈馬斯，兩個其他巴勒史丹組織傑哈德和巴勒史丹人民解放陣線（PFLP）也參與了談判。談判的核心內容包括加沙地帶停火、人質釋放、以色列釋放的囚犯名單以及以色列撤軍的範圍和時間等。

10月6日、7日的談判雖有進展，但並無明顯突破。與此同時，儘管特朗普要求以色列停止轟炸，以軍仍持續轟炸加沙地帶，造成數十人死亡。哈馬斯方面警告稱，以軍持續的轟炸或將威脅到正在進行的停火談判。

打破談判僵局的是美國中東特使維特科夫以及特朗普的女婿、總統高級顧問傑瑞德·庫什納。有報導稱，談判初期，各方都不願意作出妥協，因此進展非常緩慢。直至當地時間10月8日，維特科夫、庫什納以及卡塔爾首相兼外交大臣穆罕默德等人直接介入談判，迫使以色列和哈馬斯快速達成了協議。

據央視新聞報導，9日晚，以色列總統赫爾佐格在總統府接待了維特科夫和庫什納，討論了遣返被扣押人員並結束加沙衝突的協議細節。隨後，兩人還加入了正在進行的以色列內閣會議。 

中國社科院西亞非洲研究所研究員餘國慶對新京報記者表示，在特朗普的「20點計劃」中，哈馬斯顯然是被迫作出妥協更多的一方。「從哈馬斯的角度來說，其實際上只希望能在最大程度上保留自己殘存的一些力量，因為其在軍事上已經基本無法再與以色列對抗，在加沙的軍事動員能力也基本被消除，由此，其只能尋求最大程度保留一些殘存勢力。」

但在第一階段停火協議達成的過程中，餘國慶認為需要關注的一點是，美方尤其是特朗普本人對以色列也前所未有地施加了更大的壓力，譬如在要求以色列撤軍方面。「儘管特朗普也有他自己的考慮，譬如希望獲得盧保和平獎，向世界展示他‘結束衝突’的能力等。但能夠推動達成第一階段停火，對於加沙地帶來說也帶來了短暫的安寧。」

在持續兩年多的戰爭中，以色列在國際上變得越來越孤立。在中東地區，以色列更是和多個國家都爆發了衝突，包括伊朗、也門、黎巴嫩等。有分析認為，這場戰爭也對美以關係提出了考驗——雖然美國在關鍵時刻仍全面支持以色列，但特朗普對內塔尼亞胡的耐性也在逐漸耗盡，這也是美方增加壓力，要求內塔尼亞胡盡快達成停火協議的一個原因。

10月9日，參與談判的各方宣佈，第一階段加沙停火協議達成。這是自2023年11月和2025年1月以來，以色列和哈馬斯第三次就加沙地帶停火達成協議。前兩次停火協議的內容也和這一次相類似——臨時停火、交換人質、放鬆人道主義物資管控等，但最終停火都以破裂告終。

在寧夏大學中國阿拉伯國家研究院教授牛新春看來，此次加沙第一階段停火協議和前兩次沒有太大差別，關鍵的差異在於，這次哈馬斯同意一次性解決所有以色列人質問題，包括釋放20名被認為仍活著的人質，以及交還28名已死亡人質的遺體。

人質問題對於哈馬斯和以色列都非常關鍵，這也是過去兩年多來戰爭持續不斷的重要原因之一。牛新春對新京報記者解釋稱，哈馬斯方面此前堅持，釋放所有人質意味著要徹底結束戰爭，也就是以色列要永久停火。而解救全部人質，則是以色列方面的三個戰爭目標之一，另外兩個是徹底消滅哈馬斯和永久性消除加沙對以色列的安全威脅。「哈馬斯同意釋放所有人質，至少意味著雙方都向結束戰爭邁出了關鍵一步。」

目前，以色列軍方已在準備調整前線安排。在此之後，哈馬斯將釋放所有20名活著的人質，隨後歸還28名已遇難的人質遺體。以色列則釋放大約250名被判終身監禁的巴勒史丹囚犯，以及大約1700名自加沙戰爭開始後被扣押的加沙人並歸還15名已遇難加沙人的遺體。

特朗普9日曾表示，他預計20名活著的以色列人質將在下週一或週二被釋放。至於遇難人質的遺體，哈馬斯方面表示可能需要更多時間才能歸還，因為一些遇難者已被埋葬在廢墟里，還有些遺體短時間內或許難以找到。

更多問題待回答

以色列和哈馬斯達成了第一階段停火協議後，多名美方官員透露，美國將向以色列派出200名美軍，以支持和監督停火協議的落實。

美聯社援引多位美方官員的消息稱，這200名士兵將由美國中央司令部派出，他們不會進入加沙地帶，而是在以色列境內執行任務。他們的任務除了監督停火協議的落實外，還包括協助向加沙地帶提供人道主義、後勤和安全援助等內容。

除此之外，埃及、卡塔爾、土耳其以及阿聯酋預計都將派出武裝部隊，和美軍一起組成一個多國部隊，以協調未來一段時期內加沙停火協議的具體落實。目前暫不清楚美軍落地的具體位置。

哈馬斯在加沙地帶的領導人哈亞此前表示，他已經收到了來自美國和其他幾個調解方的保證，以確保加沙戰爭真的結束了。但外界認為，仍有許多不確定因素可能會重新引發戰火。

有巴勒史丹消息人士指出，雖然協議已經簽署，但被釋放的巴勒史丹人名單實際上並未徹底敲定。在以色列內部，內塔尼亞胡內閣中的極右翼勢力也表達了對達成協議的不滿。

餘國慶認為，第一階段加沙停火協議的落實具有非常積極的意義，這也是外部世界普遍希望看到的一個局面。「因為若是沒有第一步，後面的第二階段甚至後續更多的階段都無從談起，尤其是國際社會普遍支持的兩國方案。」餘國慶說，「當然，第一階段停火即使順利推進，未來的後續談判仍然非常困難。」

在特朗普9月底公佈的「20點計劃」中，臨時停火、部分撤軍、釋放人質等只是基本內容，其中還涉及加沙地帶未來的治理、哈馬斯的未來等諸多短期內難以解決的難題。

方案稱，在戰後加沙治理問題上，將組建一個由巴勒史丹人和國際專家組成的非政治性、技術官僚性臨時過渡治理機構，這個機構將接受新成立的「和平理事會」監督。「和平理事會」將由特朗普擔任主席，其他還包括英國前首相貝理雅等人。在巴勒史丹民族權力機構完成改革後，加沙治理將交給他們。

方案還明確規定，哈馬斯及其他派別不以任何形式參與加沙地帶的戰後治理。與此同時，加沙地帶將實現非軍事化，將有一支臨時的「國際穩定部隊」負責加沙的安全與穩定。其餘大部分內容都聚焦在特朗普此前所稱的「經濟發展計劃」上，包括設立特別經濟區、製定加沙重建與振興經濟發展計劃等。 

目前，第一階段停火雖然已準備落地，但後續未回答的問題還有很多。有巴勒史丹官員表示，哈馬斯和以色列在如何解讀特朗普的「20點計劃」上，存在著「非常大的差距」，幾乎在所有關鍵議題上，雙方都存在分歧。

其中一個焦點在於，哈馬斯是否會同意解除武裝。此前以色列方面一直堅持，哈馬斯必須全面解除武裝，同時退出加沙地帶的管理，戰爭才能結束。而哈馬斯雖已表態不會參與加沙戰後治理，但多次公開表示反對放棄武器——除非建立巴勒史丹國。而建立巴勒史丹國是以色列和哈馬斯之間，另一個存在根本性分歧的問題。

牛新春表示，特朗普的「20點計劃」提出加沙地帶非軍事化、銷毀所有軍事設施，實際上就是要求哈馬斯「自己消滅自己」。哈馬斯迄今為止的表態仍然是拒絕解除武裝，而以色列則堅持必須實現所有戰爭目標，這讓雙方未來的談判空間非常小。

不過，也有報導指出，哈馬斯官員私下裡曾表示，該組織可能願意接受交出部分重型武器。來自加沙的巴勒史丹人、國際危機組織研究員阿茲米·克沙維向半島電視台表示，以色列可能會要求哈馬斯徹底解除武裝，但哈馬斯不太可能完全同意。

克沙維認為，唯一的可能性是哈馬斯交出部分「攻擊性武器」如短程和遠程導彈，但哈馬斯不太可能會放棄小型武器和輕武器，也不會交出隧道網絡地圖，這個隧道網絡是為了抵抗以色列而耗費數十年時間才修建的。

下一步談判的另一個難點在於以色列撤軍的程度。以色列方面表示，首次撤軍將保留對加沙地帶大約53%地區的控制。而白宮方面此前表示，以色列進一步撤軍將保留40%控制，然後減少到15%，至最後建立所謂「安全警戒線」。但這份計劃仍然比較含糊，沒有明確以色列全面撤軍的時間表，外界認為哈馬斯可能不會滿意這一點。

餘國慶認為，真正的癥結還是在於巴勒史丹建國這個問題。今年9月份，包括英法等西方國家紛紛宣佈承認巴勒史丹國，這也是非常具有外交意義和政治意義的進展。但美國、以色列仍然反對承認巴勒史丹國，特朗普的「20點計劃」中也沒有提及關於巴勒史丹建國的問題——唯一留有餘地的，在於特朗普政府也沒有堵死巴勒史丹建國的可能性。

「從更長遠的角度來說，巴勒史丹能否建國，也會影響到以色列和阿拉伯國家關係正常化的進程。」餘國慶表示，沙特等國家此前曾表示，若是巴勒史丹無法建國，以色列和他們的關係也很難正常化。而這也就意味著，中東更廣範圍內的和平也難以企及。

本週末，特朗普預計將到訪埃及和以色列。據報導，在埃及，特朗普可能將出席一個協議簽署儀式。而在以色列，內塔尼亞胡將邀請特朗普前往以色列議會發表講話。

新京報記者 謝蓮

編輯 胡傑  校對 李立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