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合汽車宣佈停工停產6個月,“內憂外患”早有端倪

21世紀經濟報導記者 鄭植文 上海報導

在新春佳節的祝福聲中,高合汽車終究沒等來龍年的“開工大吉”。

據界面新聞報導,2月18日,龍年春節復工第一天,高合汽車召開內部大會,宣佈即日起將停工停產6個月。據內部人士表示, 高合汽車方面稱,2月18日之前的員工工資將照常發放;3月15日之前還留在高合汽車的員工,僅發放基本工資;3月15日之後員工僅發放上海基本工資。

對此,21世紀經濟報導向高合官方求證,截至發稿時,高合官方並未做出回應。

有消息人士告訴21世紀經濟報導記者,在春節前夕,高合汽車曾召開員工代表大會通知表示,2024年1月的工資無法按時發放,將在2月底補發,此外2023年年終獎取消,部分部門提前放假,年後居家辦公並且鼓勵員工自尋出路等。

對此,高合汽車也曾向媒體回應稱,確有其事。“根據生產經營的實際情況,公司正在採取比如高管主動降薪、緩發工資等調整措施,應對內外部的挑戰。但網傳全員居家辦公是不實信息。春節前有些同事休假提前回家,春節期間不同業務板塊做了相應的工作安排,比如用戶服務、售後等。”

此次最新消息也指向了高合經營狀況出現的問題,由於資金短缺,高合恐無法進行裁員補償,不得不開啟了降薪舉措以達“變相裁員”的目的。

“危機”並非空穴來風

早在去年底,高合的“內憂外患”便隱隱浮出水面。

去年10月,網傳高合開啟了第一輪裁員,比例高達20%,有的部門甚至接近50%。對此,高合汽車方面曾回應稱,近期公司業務結構調整,部分崗位功能進行合併、重組、新建,再加上績效末位淘汰,出現人員流動,都是常規管理工作。同時,大量崗位正在持續招聘,各項業務都在正常推進。

但在高合員工莎莎看來,網上的爆料屬實,這一波裁員伴隨著部門的合併重組,她所在的部門在裁員和架構調整後的人數差不多為原先的一半,而裁員接近50%的部門經她瞭解是車聯網部門。

很快在今年元旦期間,高合汽車在內部工作平台發佈了關於取消相關福利的多條推送,儘管通知很快撤回,但“覆水難收”,員工們早已在私下議論紛紛、有所揣測,焦慮在內部迅速蔓延。據莎莎回憶,推送表示將取消員工每個月大幾百元的生活補貼和話費補貼,取消長途班車和非高合車型的停車補貼,同時取消2024年全年的補充醫療保險。

除了懸而未決的福利,所有高合員工緊張的還有於1月15日發放的去年12月的工資,莎莎告訴記者,高合內部曾傳言去年12月的工資會減價,所有人都在觀望,“之前每次都是中午之前發工資,但這次發得很遲,脈脈上大家都慌了。”直至1月15日當天下午五點,去年12月工資到賬,所有人才舒了一口氣。

不過,同期高合汽車的“外患”也在不斷髮酵,一月初關於高合“拖欠供應商款項、資金鏈斷裂”的傳言也不脛而走,儘管高合汽車隨即發出官方聲明進行闢謠,稱“我司運營一切正常,研發、生產、營銷、交付等各項工作正常推進”,但在位於浦江鎮的高合母公司華人運通上海運營中心的門前,供應商拉橫幅討債的景象時有發生,在官方闢謠聲明中,高合汽車並未回應關於拖欠供應商款項的內容。

在為高合提供了近兩年研發測試服務的供應商老闆王凱眼裡,高合資金鏈出現問題早在去年已經出現了端倪,“一切都藏在了細節里”。據王凱回憶,在合作初期高合結款“蠻快”,但到了2023年他感覺高合的預算越來越“緊巴”,前一年的費用(大概70萬元)也遲遲沒有結算,嗅到了“不對”氣息的王凱在去年年中就對高合開啟了基本的斷供,並要求其立刻結算賬款。

而在21世紀經濟報導記者的探訪中,被高合欠款的供應商不在少數,從零部件採購、研發測試到市場營銷各個環節都存在拖欠費用的情況。一位在汽車行業多年的供應商告訴記者,通過他與其他供應商溝通的情況,博世、延鋒等供應商確實給高合進行了斷供,到款才能發貨。

記者為此事向博世、延鋒求證,截至發稿時,上述公司尚未對此作出回應。博世中國總裁徐大全此前在接受21世紀經濟報導記者採訪時曾表示,對於造車新勢力的發展,博世仍然持支援態度,並且會在業務上保持緊密的聯繫,但也會關注一些公司的財務狀況,“歷史上也出現過一些案例,因為造車新勢力的融資不暢而造成我們收款的問題。”

幫高合進行市場營銷的廉宜在事發前也代表公司多次進入高合辦公室為去年上半年的合作催款,也發過催款函,但這些在高合員工劉豔看來,都無異於徒勞,“說句難聽的,這在我們的供應商付款名單里,壓根連隊都排不到,最誇張的有的連2019年的單子都還沒付錢。”

在汽車行業,尤其是新能源轉型過程中,車企對供應商的付款週期有所延遲確實是普遍現象,但是一般週期最遲大概在1-2年,顯然高合的付款效率已經遠遠晚於行業水平。據劉豔透露,由於款項問題,高合的Apple電腦供應商拒絕再向高合提供工作電腦,年前所有租賃的Apple電腦全都上交,換回windows電腦,連副總裁也不例外。

“熱錢”或成唯一生機

已經離職的王瑤向記者再談高合,屢次提到“可惜”二字,“希望有所轉機,雖然之前一直這麼希望。”此次停工停產消息爆出,相關消息顯示高合給定的期限是六個月,如果六個月內有新的融資到賬,高合或許能挺過這一劫。

但在供應商爆出高合欠款之際,去年那筆與沙特投資部簽署的戰略協議到底有沒有到賬,也成為高合內外十分關注的問題。有媒體指出,中東資本的加持並非無條件,這些投資大都對業績進展有要求,即將投資款拆分成為多筆,被投公司的業務發展到某個節點,才能獲得一筆錢。

有業內人士也告訴記者,中東資本並非“人傻錢多”,沙特給高合的注資是帶有限制條件的,據他瞭解,該筆投資只限用於雙方在沙特境內的合資公司,遠水救不了近火。

據媒體報導,在高合成立之初,丁磊表示華人運通有來自美國的原始資本和政府投資,短期沒有啟動社會私募的計劃。但高合汽車成立三年後,外媒報導華人運通考慮在港股上市,擬募集不超5億美元資金,但此消息並未得到高合官方的承認。

根據官方披露的信息,高合目前的資本構成主要來自於政府主導的投資機構,2017年-2020年高合在創始階段的投資方是以江蘇鹽城政府和悅達集團為代表的地方國資;2021年-2022年發展階段的投資方由中保投+深創投+青島國資為代表的國家隊入場;2023年至今潛在國際投資方以沙特投資部為代表的全球資本開始入場。

上述業內人士表示,中東資金也像政府引導基金,把中國累積的部分先進產能輸出中東,或根據當地國情提供一套系統性產業生態解決方案,並一次性帶著產業上下遊一連串的公司,通過投資落地的形式幫助中東建立產業能力,比起純財務收益,中東資本更看重的是可持續發展及產業化的能力。

汽車行業分析師鍾師在接受21世紀經濟報導記者採訪時指出,高合的融資渠道比較狹窄,主要局限於國資背景的投融資機構,“丁磊之前一直在政府圈里打轉,相對是一個封閉的官場環境,跟外部資本打交道很有限,缺乏跟私募、風投等資本的鏈接和渠道。但資本市場是很多元化和廣泛的。”不過,對於高合的資本背景,在內部有著不同的認識,“有政府背書難道不是說明我們很靠譜,不會倒閉嗎?”

去年底,高合汽車還與上海科技大學、具有上海國資背景的上海聯和投資有限公司以及上海聯和力世紀有限公司分別簽署了戰略合作協議。據知情人士透露,上述這場多方簽署合作協議的活動,以及同日發佈百萬級產品HiPhi A,高合的實際用意也是融資和拉升品牌形象。

然而高合資金鏈出現問題只是表象,實際上指向了高合在產品、技術、規模、效率等方面的問題。2023年中國新能源汽車市場捲入“價格戰”,隨之而來的是卷產品、卷技術、卷價格、卷產業鏈上下遊。已有造車新勢力倒在了決賽前夕,人去樓空關店停產的威馬汽車、欠薪的愛馳汽車、被凍結資產的天際汽車等都紛紛倒下。多位券商分析師在接受21世紀經濟報導記者採訪時表示,2024年“價格戰”和“內卷”還將持續。

中國汽車市場當前已進入淘汰賽是業內共識,此前有業內人士在接受21世紀經濟報導記者採訪時強調:“從行業來說,造車新勢力二線梯隊中想走出兩個都非常困難,頭部企業三五年內可能也會淘汰一兩個。電動車給造車新勢力們的發展空間和市場份額不會太大,越到最後生存空間越小。”也有車企高管認為,當前的競爭階段已經不再是依靠一兩個爆款車就可以活下去,企業需要持續的現金流和可用於市場競爭的現金儲備,拚的是企業的整體運營效率、質量、規模、體系能力等。

而鍾師恰恰認為高合面臨的最直接挑戰就是規模,“自主品牌車型過於高端或豪華,雖處藍海,但也曲高和寡,易導致小眾市場和小規模,必然帶來很大的市場不確定性和風險,也不足以撐起健康的車企財務狀況。”

去年7月,高闔第三款車型HiPhi Y全球上市發佈,將起售價下探至33.9萬元,“自降身價”意在走量,提高銷量。驚喜的價格確實讓高合單車月銷量一度破千,但好景不長。乘聯會數據顯示,去年11月、12月和今年1月,高合HiPhi Y全國銷量分別是573、439和136輛。而在技術上,對於行業極為關注的智能化方面,尤其是自動駕駛功能上,高合都相對保守。曾有傳聞表示,高合將裁掉智駕部門,似乎高合主打的“科技感”更多體現在傳統硬件,比如車門、底盤。除了車門炫酷,高合留給市場的記憶點確實不多。

鍾師也指出,高端和豪華品牌是需要富養,靠時間積澱,汽車史上沒有立竿見影的成功案例。如果新車企只做高端品牌的車型,風險最大,細分市場和目標客戶要精算得十分精準,車型上市就不能脫靶,市場一般只給車企一次生存的機會。

回顧高合的發展歷史,沒有人能否認它最初的驚豔,但對於沒有創一代的雄厚資源背景支援,也不太具備互聯網基因的高合而言,能否自救成功?現下一筆熱錢或許是關鍵。隨著中國新能源汽車市場的加速洗牌,擁有更穩健的資產負債表無疑是這場殘酷淘汰賽最終贏家的必要條件。

(莎莎、王凱、王瑤、廉宜、劉豔皆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