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味飄香全國的“湖南辣”破解地標農產品發展與保護難題

6月底，湖南連日暴雨造成多地高位洪水，這讓劉周斌坐立不安。他奔波於各個基地，忙著搶救他的科研材料——辣椒果實。

劉周斌是湖南農業大學博士後，自去年作為常駐老師入駐該校成立的辣椒科技小院以來，一直潛心於辣椒育種實驗。此次他搶救的是一批樟樹港辣椒果實，金貴之處在於，長成這批果實的種子曾隨著神舟十四號遨遊太空。劉周斌正在追蹤太空輻射是否給這批“天椒”帶來了優質變異。

樟樹港辣椒產於湖南湘陰縣樟樹鎮，在辣椒界久負盛名。儘管湖南是全國最大的辣椒種質資源庫，辣椒品種多達數百種，產量更是在2022年接近350萬噸，但樟樹港辣椒憑藉優異風味在“辣椒窩”中殺出重圍，甚至因頭茬辣椒可賣至300元/斤而被稱為“辣椒中的愛馬仕”。

然而，這種辣椒的產量卻相當有限。2012年，樟樹港辣椒成為國家地理標誌產品後，受限於地標保護規定對特定生長環境的要求，樟樹港辣椒的種植範圍被圈定在當地3000多畝的種植區域內，一年產季僅有三個月，且為保護種質資源，無法進行人工選育改良。這一古老的辣椒品種雖然名聲響亮，但產業規模始終有限。

2021年，“辣椒院士”、湖南農業大學校長鄒學校帶領團隊，依託樟樹港辣椒地標的代管方陽雀湖公司，成立了全國首個辣椒科技小院，探索樟樹港辣椒保護和發展的難題。除了通過提純複壯等方式擴大產量，小院還選育了風味相同且產量更高的辣椒新品種。通過拚多多等電商平台，這些超級“平替”帶著樟樹港辣椒的獨特風味走出樟樹鎮，走向全國市場。

“實踐證明地標農產品的保護和發展可以齊頭並進。我們希望樟樹港辣椒能夠充分發揮品種價值，造福湖南以外更多地方的農戶與消費者。”劉周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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限時限量的“椒慮”

近年來，伴隨城市化進程加速帶來的人口流動，食辣逐漸成為一種全國性的飲食習慣。辣是一顆好辣椒的必備品質，如何形容樟樹港辣椒的辣？“內斂的辣，就像左宗棠的脾氣”，樟樹港村民如此描述。樟樹港柳莊是晚清名臣左宗棠的故鄉，當地流傳著不少左宗棠愛辣、食辣的故事。

“在湖南，辣椒可自成一道菜”，湖南人劉周斌從小便對辣椒情有獨鍾。他在本科打下農學基礎後，從研究生階段便加入鄒學校團隊，開始琢磨這種當地人餐桌必不可少的農作物。

據劉周斌介紹，辣椒原產於南美洲，於明朝時期傳入中國，湖南是最早記載辣椒的幾個省份之一，也是辣椒消費大省。“湖南的辣椒種質資源非常豐富，在200多年的辣椒栽培歷史中，共形成了200多個地方辣椒品種，其中最有名的便是樟樹港辣椒”。

樟樹港位於湘陰縣西南部，依傍湘江，地形為盆地，內有多座小丘陵，長年累月形成的河流衝積土土層深厚，有機質含量高，孕育了當地辣椒的獨特風味。其種子此前還曾入選神舟十四號載人飛船太空誘變育種項目，“一代天椒”由此名聲大噪。

每年5月上旬，當地的頭茬辣椒開市，政府都會隆重舉辦辣椒節，近年來，活動期間成交的辣椒訂單金額攀升至數千萬級別，特級樟樹港辣椒可賣至300元/斤，遠超市面上絕大多數辣椒的價格水平。

但如此好椒，大多數人沒有“口福”。鄒學校團隊成員、辣椒小院負責教授戴雄澤曾指出，除了種植面積有限，樟樹港辣椒的採收期短、抗病抗逆性差、不耐高溫等特點，也是限制這一品種產量提升的關鍵因素。

“一般在元宵節後便開始栽苗，頭茬樟樹港辣椒最早於4月底上市，但逐漸進入夏季後，採收期隨之結束，因為樟樹港辣椒的最佳生長溫度為25℃-30℃，高於這一溫度風味便會改變。此外，樟樹港辣椒畝產僅約2000斤，遠不及一般辣椒畝產萬斤的水平。”陽雀湖公司種植負責人周鑫說道。

為提升樟樹港辣椒的產量，辣椒小院師生想了不少辦法，其中包括通過調控辣椒生長條件來延長產季。在陽雀湖公司的樟樹港辣椒種植基地中，戴雄澤團隊通過引入水簾與遮陽網，使棚內氣溫即便在夏季也能維持25℃-30℃。由於辣椒根系較少，相當怕水，棚內還設置了傳感器，對各項環境因子進行監測。

借助環控設施，周鑫表示，樟樹港辣椒的採收期延長了3個月，最晚可至10月。儘管如此，產量的問題依然沒有得到根本性的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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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天椒”戰勝“天椒”

鄒學校團隊決定，爭取培育一種擁有樟樹港辣椒風味，同時產量高、抗病性佳、耐熱性強的全新品種。

高產、抗病等都屬於特定性狀，對鄒學校團隊來說並不難，讓人“椒慮”的還是如何找對樟樹港辣椒的風味。“皮薄無渣，口感軟糯，辣度適中，擁有一股獨特的清香。”這種風味，劉周斌能總結出好幾個特點，但如何量化，尤其是辣度和清香，怎樣才算“對味”？

事實上，早在2010年，鄒學校團隊便開始尋找樟樹港辣椒的味道。“很多人的記憶中，扯樹辣椒最好吃。”劉周斌說，長久以來，每逢霜凍或換茬前，湖南人都會將辣椒植株連根拔起收回家中，植株上的掛果無論是否成熟，全部會採摘食用，而這些辣椒中，有部分未完全成熟的辣椒嫩果便是湖南人口中最好吃的“扯樹辣椒”。

經過鄒學校團隊的長期追蹤，大多數辣椒品種的嫩果期都有清苦味，只有少數牛角辣椒的嫩果期果實口感上佳，而樟樹港辣椒的生長、采食特點與這種風味極佳的“尖椒嫩果”非常接近。

“樟樹港辣椒屬於早熟品種，講究吃早、吃嫩。當果實成長到中後期，辣味變重，纖維素含量變高，口感變差，因此進入嫩果期而又未完全成熟的樟樹港辣椒口感最佳。”劉周斌說。

抓住“早熟”和“尖椒嫩果”這些線索，鄒學校團隊使用樟樹港辣椒進行一次次地雜交，一代代地選育，曆經十餘年，選育出8種適合不同栽培模式的“樟樹港風味”品種，包括湘研55號、軟皮2307、龍福椒等。“從雜交一代開始，記不清培育了多少代。”劉周斌說。

2021年，辣椒科技小院在樟樹鎮落成，得知當地辣椒產業的發展困境後，師生向龍頭企業陽雀湖公司介紹了選育樟樹港辣椒風味品種的思路，並引薦了多個選育品種。按照小院師生設計的統一栽培技術標準，陽雀湖公司在各地試種、觀察，最終選擇了其中一個辣椒品種進行推廣。

據劉周斌介紹，該品種除了抗病性強、產量高等優勢，耐熱性也極佳，在30℃左右仍能保持較多的坐果量和較好的風味，而且在華北、西南、華南地區均可種植，“只要佈局好基地，這一品種基本可實現全年不間斷供應”。

目前，陽雀湖公司已從北到南，在河北雄安新區、江西樂安、廣西北海、貴州貴陽、海南東方等地佈局了種植基地。為使新品種“更具辨識度”，辣椒小院師生還設計了“辣椒炒肉專用椒”的概念。

“辣椒炒肉，這道菜全國各地都會吃，通過菜品定位辣椒，更有利於新品種辣椒的推廣，也讓越來越多人有機會品嚐到樟樹港辣椒風味”。劉周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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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太空椒”到“發財椒”

1999年出生的廣西小夥呂強第一次知道樟樹港辣椒，是因為父親說“這種辣椒能發財”。呂父擁有多年的辣椒種植經驗，種過很多品種，其中大多數品種呂強都說不上來，唯獨“發財椒”讓他唸唸不忘。

在湖南，呂強發現“發財椒”便是樟樹港辣椒，但產季短，產量低，“做不大”。在當地農戶的推薦下，呂強瞭解到龍福椒、炒肉椒等多個“樟樹港辣椒血緣品種”，“同樣的風味，產量更高，搬到電商平台銷售或是一個好機遇。”2023年，呂強在支援農產品零佣金的拚多多註冊了店舖，專門銷售應季的樟樹港辣椒，以及龍福椒、炒肉椒等“樟樹港辣椒風味品種”。

拚多多平台數據顯示，今年1月以來，樟樹港風味辣椒的整體銷量快速上升，高於去年同期水平，其中1-5月均為銷售高峰期。

“平台起量很快，大概半年時間，日均單量便可穩定在2000單，春節期間更是超過了4000單/天。”由於“樟樹港風味”辣度適中，清香且鮮嫩，大量訂單來自“不善吃辣”的地區，包括北京、上海、浙江、廣東等地，“訂單量最多的一般是湖南或廣東，沒想到廣東人也愛吃辣。”呂強說。

近年來，在拚多多平台上，農產品上行的核心要素已由過去的“運營技巧”轉變成現在的“貨源優勢”。誰能掌控好的貨源，誰就掌握農產品上行的命脈。而當“貨源把控”、“懂貨”成為當下新農人非常重要的素質，電商不再是城里人的專利，農村能人反而具備了獨特的優勢。

隨著炒肉椒通過電商渠道打響知名度後，周鑫到各地推廣的阻力小了很多，“一開始很多農戶不願嚐試，現在越來越多農戶加入炒肉椒的種植行列”。

據周鑫介紹，炒肉椒畝產通常可達6000斤-8000斤，遠高於樟樹港辣椒，農戶每畝的收益在2萬-5萬區間。“目前，炒肉椒供不應求，我們仍在各地不斷考察，繼續推廣。”

隨著炒肉椒走向全國，樟樹港辣椒的知名度也比以前更高，近期，陽雀湖公司向辣椒小院提出了新的需求——“能否使樟樹港辣椒提前一週上市”。“一旦實現，產業增效將非常明顯，但別小看這一個周，其中涉及的環境調控等技術很複雜，我們還在探索如何在控製成本的情況下，穩定地解決這一難題。”劉周斌說。

今年6月，辣椒小院的數名研究生畢業了，研究內容主要是如何利用保鮮技術延長樟樹港辣椒的新鮮期、如何通過適當密植以提高樟樹港辣椒產量等。談及相關研究成果，劉周斌坦言，雖然落地尚有距離，但因為駐紮在農業一線，學生們的研究更加“接地氣了”。

“以前大家更多待在實驗室，即使有研究成果，大部分也不是產業亟需。農業研究一定要深入田間地頭，才能解決農業生產的‘真問題’。”劉周斌說。

既保護地方農產品，又讓其風味“出圈”，樟樹港辣椒的故事正成為地標農產品保護和發展的樣本。“現在我們到各地推廣炒肉椒，很多地方政府也會跟我們介紹當地地標農產品。希望我們把樟樹港辣椒的經驗移植過去。”周鑫說。

圍繞“一代天椒”的科研還在繼續，好消息是不少成果已在市場端帶來聯動效益。如今，呂強的父親也加入了線上銷售的隊伍，隨著天氣逐漸升溫，他們開始尋找新的炒肉椒供應基地，希望讓更多人能吃上正宗“湖南血統”的好辣椒。“接下來，貴陽的炒肉椒該上市了。”呂強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