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斯克，還是把裁員的風吹到了華盛頓

一、DOGE部是幹什麼的？

11月12日，特朗普（Donald Trump）宣佈，馬斯克（Elon Musk）與拉馬斯瓦米（Vivek Ramasmy）擔任政府效率部負責人。

Department of Government Efficiency部門，簡稱DOGE。

特朗普將之稱為「我們時代的曼哈頓計劃」，目的是「廢除官僚機構、砍掉過度法規、削減浪費性支出、重組聯邦機構」。

原本的曼哈頓計劃是美國陸軍部在1942年開始的研製原子彈的計劃，最終在敵對國實施了爆炸。這一次，特朗普是為了「炸」掉他口中腐敗的政府僱員。

這個部門甚至還背負著一個愛國主義的目標，將在《獨立宣言》簽署250週年之際，將一個規模更小、效率更高的政府送給美國，作為「禮物」。

從表面上看，這個計劃，簡直是美國政府目前最需要的東西了。

2024財年美國聯邦政府支出6.75萬億美元，赤字1.8萬億。常年累積的高赤字，讓美國聯邦政府債務規模已經突破35萬億美元大關。

每隔一段時間，聯邦政府就被迫關門，直到國會通過新的財政方案和更高的債務上限。而這個債務，則是從全球募集的資金。從全球借錢來支持自己的發展當然香，但越滾越大的債務也是一個巨大的風險。

如果馬斯克能幫美國政府拆彈成功，就是歷史的大功臣了。但特朗普這份公告沒有給出任何具體的承諾，我們只能從兩個「部門主管」過往的觀點中，找到他們的政策依據。

馬斯克和拉馬斯瓦米都沒有政府工作經驗，但在他們看來，治理國家就應該像治理公司一樣。他們都是狂熱的「小政府」主義者。

這兩人都在自己公司練手過大裁員。馬斯克收購X之後，將公司規模從8000人大幅縮減至1500人，覺得公司一樣運行。拉馬斯瓦米是一位生物技術企業家，入股Buzzfeed後敦促該公司裁員。

拉馬斯瓦米建議，將聯邦僱員削減75%，並驅逐無證移民在美國出生的子女。他在9月曾稱，可以按政府僱員的社會證件號裁員，解僱奇數，幹掉一半人。

馬斯克最近建議，裁員77%，428個聯邦機構精簡至99個。另一邊，他在X上呼籲，「狂熱有使命感的小政府革命者」加入這個政府。

他甚至還在X上玩起了全民治國的遊戲，表示DOGE所有工作都會公佈，實現最大透明度。大家覺得哪些開支該削哪些不該削，都可以提議討論。還會把一些愚蠢的開支做成排行榜，讓納稅人圍觀。

上個月他在接受記者採訪時表示，目標是將政府支出削減2萬億美元。這達到了2024財年全年美國財政支出的近1/3，非常大膽的數字。

這非常符合特朗普天降救星的敘事。儀式感已經拉滿了。連不少中國網民都開始替馬斯克的生命安全擔心。

二、玩笑價值VS實際價值

在英劇《是的，大臣》里，首相要精簡機構，第一步反而是要為監察辦公室新招400人。

我們可以來分析一下，DOGE的能力邊界在哪裡。

DOGE雖然是新部門，但特朗普明確表示了，這是一個獨立於白宮之外的機構。所以DOGE實際上將是一個諮詢機構，受到《聯邦諮詢委員會法案》的管轄，需要在規定方式下為政府提供建議，並對公眾負責。DOGE形成的所有建議，都需要國會來裁決。

畢竟，要設立一個新部門的難度太大了，需要國會的批準，部門負責人選也都必須得到參議院的批準。而且聯邦僱員通常需要披露資產和人事關聯，還需要剝離與政府工作相關的重大資產。

就像前埃克森美孚CEO雷克斯·蒂勒森加入特朗普第一屆政府時，剝離持有的股票，規避潛在的利益衝突。身為世界首富，馬斯克不正式受僱於政府，才不會面臨這些要求或道德限制。

再來說DOGE「降本增效」目標的可行性。

從6.75萬億美元臃腫的聯邦預算中削減2萬億，相當於回到5年前的美國政府支出水平，這一目標不算天方夜譚。

但理論可行並不意味著，馬斯克能成功削減。如果只是像公告所說的裁減冗員，聯邦政府部門運營的支出只佔所有財政支出的1%，就算全削減了，離他的近1/3裁減目標還遠了十萬八千里。

據美國雜誌《理性》（Reason）分析，最佳方法是取消聯邦政府本來就不該有的支出：

比如削減聯邦對州政府的補助，2023年州支出中聯邦資金佔到了35%。比如削減五角大樓預算，據國會預算辦公室《削減赤字方案》這可以在十年內節省9950億美元。

削減對私營部門的補貼和稅收優惠政策更「應該是一個優先事項」，包括對航空航天、半導體、清潔能源、電動車、醫療公司的優待。

原則上，資助私營企業不是政府的職責，而且影響了市場經濟對資源的分配，利潤私有化而將損失社會化，是有道德問題的。「2021年至2024年間，這些減免的成本從1.2萬億美元增長到近2萬億美元。」

但事實上，這些操作的空間也很小。畢竟在過去多年里，美國聯邦政府的財政靈活裁奪空間在縮小。據東海證券《美國財政：歷史與趨勢》，美國政府2024財年不需國會審核的剛性支出就達到了73%，包括社保醫保和國防的法定支出和近13%的利息支出。

需要國會審核的自由裁量性支出只佔27%，約1.858萬億美元。這部分也涉及國防、教育、環保、基建等領域，無法一概裁撤。

還有一個最關鍵的問題，如果馬斯克認真提出了裁減方案，那他的建議跟特朗普在競選中的承諾將發生衝突。DOGE的發揮空間被嚴格限制了。

特朗普曾表示，社會保障和醫療保險不會「削減一分錢」。根據中立預算監督機構「負責任聯邦預算委員會」數據，特朗普的政策將在未來10年內增加7.7萬億美元的債務。

即使在共和黨里，呼籲「小政府」也已經不流行了。

三、戲謔背後

特朗普的上一屆任期，已經深深地改造過一次我們的認知邏輯。「事實」不再是有據可依的客觀存在，而是憑個人經驗堅信的敘事——alternative facts。

在這一屆美國大選中，玩笑、遊戲和事實的邊界似乎更模糊了。

比如，特朗普的競選搭檔萬斯（JD Vance）強力推進的新聞議程之一是，「移民吃寵物貓狗」。

比如，特朗普選舉勝出後運用當選總統這個身份，給他最大的競選支持者馬斯克特意設立了一個部門DOGE。決定全國人民命運的那隻小手一揮，為狗狗幣（Dogecoin）頭號信徒馬斯克的人生之梗添上了最圓滿的一筆。

萬斯的自傳紀實文學《鄉下人的悲歌》，曾經是美國知識階層對2016年特朗普當選社會現狀的自我開解，這本書的腰封寫到，「一本書讀懂是誰把特朗普抬進了白宮」。萬斯曾經也是批評特朗普的知識精英的一員，他的妻子是民主黨人、少數族裔，他曾公開撰文稱特朗普是美國人民的海洛因。

但這一次，萬斯轉身背棄了無法給他答案的左派精英，選擇加入特朗普陣營，成為他的副手。

與萬斯步伐共調，還有以馬斯克為代表的一些矽谷科技巨頭。

他們有時表現得像一條變色龍。萬斯親自去特朗普的海湖莊園向他道歉，甚至連特朗普的著裝風格都複製到自己身上。馬斯克湊熱鬧不顧道德和法律，在特朗普被槍擊後稱「怎麼沒人想殺拜登、卡瑪拉」，並用涉嫌賄選的方式用真金白銀獎勵個人去投票。

在特朗普的內閣提名中，在多數資深的人選之外，國防部部長是前霍斯主持人，副總統是以前搞風投的萬斯，都是全無從政經驗的新人。對了，還有白宮編外部長馬斯克。

這種不拘一格，是對選民們「求變」訴求的呼應。當建製派被束縛在自己的囚籠里，這些人選本身就是一個公眾營銷宣言，「打破」舊東西的宣言。

也許在基礎的執政策略上，特朗普跟上一任的拜登不會偏離太多。但那種打破舊東西的「希望」，是他們獨有的。

他們不去彌合社會的分裂，而是用更激進的右翼觀點，去攻擊自由主義和全球化，對移民更加強硬，反對女性墮胎，反對「把國家搞砸」的進步主義。這一策略搶奪來了迷茫的中間派，甚至搶奪來了「對面」的人。

美國政治新聞網站Politico評論稱，特朗普政府2.0的網絡形象可能不再是特朗普1.0自上而下的個人形象，而更像馬斯克2024年在X上的「快速、互動性強、右傾」的風格。

DOGE對全體國民能帶來幾分益處暫時成謎，而馬斯克作為一個商人，獲得的是實實在在的好處——參與政治決策的聲望，X和狗狗幣等關聯方的實際利益，以及對其核心公司的潛在好處。

SpaceX累計獲得了超過190億美元的政府合約，特斯拉曾持續得到免稅和補貼，並經常與監管機構發生衝突。馬斯克提議的小政府、簡化監管，或許將簡化批準自動駕駛汽車的規則。

而特朗普曾信誓旦旦要終止拜登的電動車補貼的立場，也因馬斯克的個人影響而動搖，特朗普稱「我支持電動汽車，我必須支持，我別無選擇，因為埃隆非常支持我。」

DOGE只是他得到的一個漂亮玩具，而現實主義的馬斯克，獲得了一張更加牢靠的政府關係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