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入3萬,在京滬很難體面

鈦媒體作者丨表外表裡

漲薪金了,30000元。

收到消息的那一刻,西西是高興的,畢竟自己的收入跑贏了97%的「滬漂」,但這種喜悅轉瞬即逝。

月入3萬有什麼用呢?西西感歎,中午吃25塊的盒飯,還是捨不得加煎蛋,通勤依舊是那輛二手小電驢,包包還是縫縫補補的那一個。

小鎮做題家出身的她,曾以為考上名牌大學、找到一份高薪工作,就可以過上想買就買、說走就走的「鬆弛感」生活。

沒想到大城市就是一個巨大的遊樂園,裡面每個項目不僅單獨收費,越好玩的還越貴,自己卷生卷死,犧牲個人生活、健康all in工作,仍然難言體面。

這聽起來有些矯情,卻是無數北漂、滬漂的心聲,打開社交軟件,「月薪2萬死摳硬攢」「一年50不敢亂花一分錢」的帖子亂飛,所謂的「打工人的天花板」,其實經不起細看。

以碼農為例,2023年北京程序員年薪中位數超過60萬元,放眼全球都不算低,但幸福指數卻在國內主要城市墊底。

本文幾位主人公均手握高薪,卻時時焦慮,他們的故事驗證了「人是環境的產物」,也應了那句——人的一生,都在為自己的選擇買單。

每一分體面,都明碼標價

作為一名服裝設計師,研究美麗、時尚、藝術就是思思的工作。

喝著咖啡看秀,跟同事暢聊服裝趨勢和市場流行的是她,深入面料市場、服裝車間,親眼見證自己的設計從圖紙一步步走進商場櫥窗的也是她。

多少人夢寐以求想過上如此光鮮的生活,思思正式工作前,也覺得這就是「體面」。

直到後來她發現,自己買不起自己設計的衣服。

關閉房屋中介的對話框,思思打開購物車,毫不猶豫地刪掉了那件售價上萬的衣服,即使那是自己今年最得意的作品。

心頭在滴血,但她沒有辦法,隔壁租戶熬夜打遊戲的聲音一陣陣傳來,她翻滾半天仍無法入眠,任誰加班到後半夜還睡不好覺都會想逃離。

再聯想到客廳里,被合租室友堆滿的垃圾桶、隨意丟棄的雜物,思思想要挪窩的心情更是達到了頂峰。

而想要在上海住得「舒服」是一件奢侈的事情,思思合租的老破小,屬於「每天回到家感覺自己彎著的腰終於斷了」的那種類型,租金仍要4000。

「上海還有自己的貨幣,吃吃喝喝的開銷也不小。」她算了一筆賬,自己月薪近2萬,即使省著花,扣除房租、生活費後也所剩無幾。

在北京大廠工作的子言,薪金比思思高了一半,仍然是月光族。

「這就是你做的方案?我找ChatGPT,寫得都比你好。」擠擠攘攘的會議室里,主管毫不留情的嗬斥,讓子言瞬間紅溫了。

自從新領導上任後,他就經常被公開處刑,明明用的都是一樣的思路,現在卻被貶得一無是處,明眼人都知道,這是清洗團隊的慣用招數。

受了窩囊氣的子言,只能立正挨打,但心火總是要發泄,每每到了臨界點,他就會瘋狂在遊戲里氪金,或拉著兄弟去泡吧喝酒,痛罵主管泄憤。

靠著外部多巴胺,好不容易哄好自己,更大的打擊又接踵而至——工齡最長、幹活最多的他沒有漲薪,主管的跟班反而漲到他前面去了。

「那段時間跟兄弟打遊戲、喝酒都不能緩解我的鬱悶了。」走到崩潰邊緣的子言,沉迷上了徒步、演唱會,以把自己從工作環境中完全抽離,來換取安寧。

「如果沒有這些情緒補償,這份工我1秒都幹不去了。」子言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平靜的瘋感。

大廠高P田鑫很能理解子言的心情,「幸虧我工作早,不然我也會像他們一樣。」

北漂15年的他,是「踩中互聯網紅利」的那波人——剛畢業就拿到了頭部電商公司年薪15萬的offer,相當於彼時北京公務員平均薪金的3倍。

工作沒幾年,田鑫就有了買房能力,當時五環外房價還是一萬出頭,他在家裡幫襯下擁有了人生第一套房,2輪房價上漲潮後,這套原價100萬的房子翻了5倍。

年薪也是坐火箭般地上漲,很快就邁過了70萬元的大關,儘管996、大廠病已經開始盛行,但狂飆的業績、膨脹的錢包,讓田鑫「不識愁滋味」。

「全套裝備都是蘋果的,而且年年更新,送女朋友的禮物,都挑貴的買……」年輕時的田鑫,以為生活就是越來越風光的。

但後來他知道了,人生其實是不按常理出牌的。

錢是有上限的,慾望是無止境的

在馬桶上干坐了二十多分鐘,估摸著參會的人都走乾淨了,田鑫神色侷促地走向地下車庫,上了一輛停在角落里的列納克薩斯,逃也似地離開。

這不是他做了什麼虧心事,而是怕掉面,「這次的活動規格很高,來的都是電商業內的精英、大佬,人家都開著保時捷、路華(Rover),我怕被看到了影響不好。」

原本,田鑫對車的認知就是一代步工具,並常常為在北京有房有車而沾沾自喜,但升到中層之後,隨著接觸到的人脈、圈子提升,他深刻理解了「車子如面子」的道理。

他永遠都忘不掉,有一次他牽頭與大客戶談生意後,用自己的車帶他們去酒店吃飯,客戶轉頭上了同事寶馬車的尷尬。

事後,上司委婉地勸他該換個車了:「到了這個層級,要多注重外在,行頭跟得上,事情才好談,可別因小失大。」

田鑫知道上司說的有道理,奈何心有餘而力不足。

生娃之後,他從五環外小兩居室,換到四環更舒適、學區更好的大三居,結果高位站崗,如今每月背著1萬3的房貸。

家裡有「吞金獸」嗷嗷待哺,大人開銷也不低:「年輕時是衣服架子,咋穿都好看,現在年紀上來了,身材走樣了,不穿點質感好的衣服都不敢出門。」

一筆筆膨脹的花銷,哪怕月入近5萬也不經花,哪裡還能支持他隨便換豪車。

即便真能買得起,田鑫現在也不敢輕舉妄動,畢竟電商內卷有目共睹,「減員」「降薪」已成為業內日常,靴子說不定哪天就落自個身上了。

已經有類似經歷的阿琳,最有發言權。她所在的建築類公司,已經先後裁員兩輪,而她們這些留下的人,面臨的是加班double、獎金打骨折,「上班的時候靠抽菸續命,下班得喝罐啤酒解壓,結果越干拿得越少。」

而伴隨著錢包的縮水,體面也逐漸「出走」。

「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去買二手口紅。」阿琳以前是去SKP買上千塊的化妝品都不眨眼的人。

那是一支迪奧的新款口紅,正品也就400多,但硬是在購物車里躺了兩個月,只因每每要下單時,她就會想「如果不花這筆錢,一家人就可以多吃一頓海底撈,或者逛一次山姆」。

最終,在海底撈的卡座上,阿琳清空了購物車里的正品鏈接,翻遍二手平台,以不到四分之一的價格,下單了一支別人用過的。

收到貨後,她拿紙蘸著酒精,心理安慰式地輕輕擦拭了一下,就對著鏡子塗了起來,「口紅的顏色很襯我,但也莫名讓人難堪。」她五味雜陳道。

這樣的時刻不是個例,每每聽到體面破碎的聲音,阿琳都會忍不住想,「如果沒留在北京,說不定我早就在老家考公上岸,找個體制內對象,朝九晚五、生活安逸。」

但她知道,這也只是想想。因為再來一次的話,她還是會選擇留在北京。

空有「京滬魂」,難成「京滬人」

帶孩子騎行到天安門的時候,阿琳體會到了「人生的分水嶺是羊水」的具象化。

故宮、後海、長城……這些外地小朋友寒暑假難得來一次,甚至只在書本、影片里瞻仰過的景點,是阿琳每週帶孩子休閑玩樂的地方。

除了讓孩子「生在起跑線上」,阿琳自己在北京也活得更舒心。

「出門在外,常常能受到一些善意的幫助。」阿琳舉例說,每年冬天回老家逛商場,前面的人總是不管不顧,讓厚重的防寒簾子打後面人的臉,但在北京,前面進去的人,都會幫忙擋住簾子,等她們過去。

有這樣感受的不止阿琳,幾乎每一個想擠進京滬圈的人,理由都繞不開包容的人文、齊全的配套和廣闊的個人發展空間。

立誌紮根上海的大鵬,跳槽三次,自學了不少課程,終於進入大廠成為了一名程序員。在嵌入式這個崗位,大多數人都是2萬,他已經拿到了3萬多的薪金。

不僅工作光鮮,他還混進了各種愛好圈。第一次參加線下拍攝活動,別人都拿著幾萬的長槍短炮,他挎了一個幾千塊的小單反,一天下來找不到一個模特,後來入手了一個高貨,才發現原來女神也有親和的一面。

「每次挎著相機出去,我都覺得可體面了。」大鵬認為自己距離成為「新上海人」又近了一步。

被朋友邀請去大廠精英線下局時,他誌得意滿,未曾想迎接他的是暴擊。

在座的有高P,也有從大廠出走的創一代,從事的領域涵蓋人工智能、物聯網、自動化等等,幾乎人人都以年薪為計量單位,一大半都有不止一套房。

有人直言已經「退休」,接下來準備找點可靠的投資項目躺平;有人醞釀著趁行業風口跳槽,博更豐厚的薪資。

「我那3萬多的薪金,說出來很高,可在行業內已經到頭了,做的工作和別人比起來也顯得好廉價。」現在說起來,大鵬仍覺得尷尬。

他全程都沒敢開口,之後也沒再參加類似聚會,「幾萬塊的相機,可以拚一拚‘體面’,可一套普通老破小就要四五百萬打底的‘體面’,根本追不起。」

畢竟當年田鑫們的薪金,墊墊腳尖就能夠到房價,而如今大鵬們的時代,卻是房價遙遙領先於收入。

比大鵬更早參悟這一點的尼莫,已然開始謀劃離開上海、退守老家。

他報考了老家的一家事業單位,只等上岸,就辭了這邊的工作,回去過每天朝九晚五、月入4000的「理想生活」。

但過年回了一趟家,粉碎了這一切。

高中同學聚會上,尼莫發現那些畢業回老家的同學,基本上都是開車過來的,這讓他意識到「在北京上海沒有車很正常,但在老家的話,沒有車會顯得很沒面子」。

可要買輛車,靠自己回來之後那點微薄的薪金,猴年馬月才能買得起;拚爹的話,爸媽的養老金一個月才兩三千,根本負擔不起。

而這隻是老家生存的第一關,後面還有房子、結婚、生娃等一堆難題,哪哪都要燒錢。

不想啃老的尼莫,過了年又回到上海,老老實實搬磚去了。

本文授權轉載自表外表裡(excel-ers)

作者 | 陳梓潔 付曉玲

編輯 | 曹賓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