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鵬和一個悲觀的未來圖景
付鵬講話廣泛流傳,確實講得比較大膽,可能也因其分享場合具有私密性,反而激發了傳播興趣。有趣的是文字稿事後並未被大範圍封禁。如果大家對前三季度的尺度有印象的話,應該還記得《三萬字》等長文最後都不知所蹤。這樣的轉變確實是好事:當一個問題可以講、可以討論時,才是解決的第一步。
一個成體系、邏輯自洽、有觀點的闡述本身就很有價值,再加上足夠多的數據和案例支撐,顯得特別生動,讓很多民眾也有興趣讀下去。
我們太少在公共領域系統性討論經濟問題、社會問題,即使有,也淪為零散碎片化。今年不少經濟學者論壇其實承載了這個功能,我印象中就有餘永定老師、陸挺老師精彩發言的論壇,但傳播遠沒這麼廣。
能夠講的深入淺出,讓民眾花時間大段閱讀,並且思考自己所處的時代,在今天可能比專家學者小範圍討論更加重要。
這個時代在呼喚新的共識。如果表面上有一套話語體系、但經濟實踐中卻全然不符,大家只會有更多的困惑,不知所措。
太平洋對岸經過一邊倒的總統選舉已經凝聚了共識:之前講過,當美國凝聚共識時常常爆發出很大的能量,絕不能小覷。這個共識不是從上而下壓實而來,而應該是討論、甚至交鋒辯論而來的,就像莫干山會議前後圍繞方向的大討論。這樣才有生命力、持續性。
我們沒理由落後了。
另外一個角度講,很多決策者本身不是科班出身,有很多理念、信息來源其實也需要民間的輸入,不斷磨合。
這可能就是他所講的:
但是真正可怕的是如果大家都不去講,到了關鍵的時間點上,會使得所有的信息反饋形成謬論性錯誤,最後你們會發現,連決策層都做出錯誤判斷,那就完蛋了。
當然他的講話裡涉及到了方方面面,很多都值得引申討論。
其中關於利率和戰爭的闡述很有意思:
比如說以美國為代表,你們應該看到Ray Dalio關於債務危機的那本書,裡面有個利率曲線,二戰前我們的利率就是0,到80年代利率達到頂峰,2008年次貸危機到疫情期間利率再次達到0。利率的低點到底是什麼意思?為什麼在過去的百年歷史里,利率的低點總是戰爭的起點?是有原因的,因為利率的本質實際上就是貧富差距,利率越低的時候,貧富差距越大的,利率越高的時候,貧富差距越小的。
從實證來說,這個論斷當然值得商榷。金融危機後的10多年,全球利率處於低位,但國際合作和貿易分工順暢,奧巴馬民主黨相對平和,並未導致大型對抗和熱戰風險。
從邏輯上說,他可能是想表達當利率降到0時,往往只剩下戰爭的方式解決矛盾,因為貨幣政策已經無能為力。從實踐中看,發達國家基本都轉向財政,將支票直接發給民眾,或者中央舉債。但這也觸發了物極必反的轉向——人們總覺得自己是被掠奪的一方,收到的支票抵不過付出。
另外,從經濟原理來說,貧富分化越大,財富越向少數人集中,財富掌握者的邊際消費傾向就越低,因為大部分錢都消費不完,只能作為金融資產存在。而富裕階層消費得少又抑制了涓滴效應,中下層和上層的循環被打斷。投資比重過高,且沒有足夠的消費力承載,經濟很容易陷入通縮。加上資本的過剩,自然壓制了利率水平。
這其實是一個很悲觀的未來圖景,而且是全人類的終極圖景,但確實存在可能性。這甚至是很多技術發展主義者對未來終極的想像。即:
1、大部分人對社會生產缺乏價值。少部分人貢獻了絕大部分的資本+技術,也分配到了大部分的產出。
2、大部分人無法在供給側產生價值,勞動收入佔比持續下降。
3、自動化技術的發展、機器人和AI的爆發,都將最終削弱勞動民眾在生產中的貢獻度。
4、大部分人作為生產者的價值在一點點喪失。
那廣大民眾的終極價值是什麼?
是需求的實驗室。
民眾作為人類千奇百怪的需求、想法,是機器無法替代的。如果沒有需求的多樣化,龐大的生產力最終會陷入單一、過剩、喪失創造力,很快停滯,也無法實現經濟擴張,最終損害要素所有者的利益。
即使在貧富極度分化的情況下,讓每個人更有價值也是促進經濟發展的良方。
人的價值最終回歸到不可控、隨機性和創造性上。而那些在過程中被算法奴役和馴化的單一化人群,則失去了最核心的價值,只成為了被圈養的總量需求貢獻單位。黑客帝國有著出乎意料的哲學賽前分析性。
當然這是一個較為悲觀的未來圖景,但提出全民收入計劃的奧特曼肯定也是看到了這一點,提前做了準備。甚至說這不是個別製造國還是消費國更可能的圖景,因為無論是製造(機器人)還是服務+消費(AI)都面臨著大範圍替代。
抑制這一趨勢的因素,除了技術上還遠沒成熟,還可能包括:
1、真人服務本身就是一種根深蒂固的需求。AI再真實,也無法改變真實服務的快感。疫情後人們發現面對面服務中真人的價值不降反升,特別是在服務業佔比較高的經濟體中。而一些更依賴於物質、網絡消費的經濟體,人的可替代性更強,也可能導致了勞動人口增速下行但薪金漲幅沒反彈。
2、除了真實性,還有負責任、扛鍋這個剛需。
3、選票價值。用選票爭取轉移支付。
4、內部衝突的恐懼。如果這個圖景成為未來,跨國戰爭反而不太容易打起來,階級超越了國界。反而是內部,廣大民眾可以憑藉人數,將少部分的絕對富裕階層生吞活剝。
實際上我們多少已經看到了點趨勢。這或許能解釋為什麼在分配問題不解決的情況下,越生產,獲得感反而越低。但這是下一篇要聊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