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lix Hill臨終信公開:耗時18個月寫完,AI天才的掙扎與告別

衡宇 發自 凹非寺

量子位 | 公眾號 QbitAI

我剛剛花了10分鐘讀了Felix Hill寫的告別信,這是我在這個早晨讀到的最美麗,也最悲傷的東西。

剛剛,DeepMind科學家Felix Hill臨終前留給世界的絕筆——名為《On mental health, psychedelics and life》的告別信,由他的家人遵從其遺願公開。

由於抑鬱症和治療手段的副作用,Felix Hill無法動腦筋,也常常失去記憶。

寫完這封告別信是他在生命中最後18個月,唯一決心完成的事。

他在信中分享了自己與抑鬱症抗爭的故事,其中包括DeepMind眾人對他的支持、鼓勵和陪伴;他真誠地感謝了自己的母親、學校劍橋、熱愛的工作;也在字裡行間,平靜但痛苦地陳述了病魔帶給他的折磨。

他還告訴人們要始終平衡工作與生活,要善良如初:「事實是,這個世界上有特別善良的人、奮鬥的人、非常成功的人,有時他們就是同一個人。」

這兩天,AI圈的許多人還沉浸在失去Felix Hill的悲痛之中。

這位Google學術近兩萬引的DeepMind科學家,曾參與過參與過NLP領域經典的GLUE和SuperGLUE基準。

從2016年起,Felix Hill加入DeepMind,努力工作,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天。

Felix Hill在去世的前幾個月,留下一篇萬字長文《2000億權重的責任》,毫不避諱地記錄了在現代AI領域工作的壓力,引發了許多討論和共鳴。

他對DeepMind的文化和成功的積極影響,即使是那些沒有直接與他合作的人也能感受到。他給很多人帶來啟發。

現在,他的告別信又一次撼動人們的內心——

尤其是飽受精神疾病折磨的Felix Hill,仍然在告別信最後,鼓勵同樣身陷疾病困擾的人們,要用盡辦法自救與求救

I know the pain makes doing this incredibly hard. But before acting, you owe yourself the external evidence that you won’t get better.

There is so much out there to live for.

懇請大家分享他的故事,來幫助社會正視精神疾病,幫助病人減少羞恥感,避免走向不好的結果。

「我知道痛苦洶湧而來,讓你難以招架。但在結束之前,願你盡你所能去抵擋一切。」

讀完告別信,不少網民潸然淚下。

讀完他的告別信,我淚眼盈盈。

抑鬱症讓人煎熬,你永遠不知道一個人內心在跟什麼惡魔抗爭。

我多希望我曾遇見他,然後給他一個深深的擁抱。

也有網民更加肯定Felix Hill在工作和生活上的優秀和堅毅品質:

我真心祈禱Felix Hill在沉睡中找到永恒的安寧……一顆真正的寶石曾在這片大地上行走。

以下為Felix Hill告別信原文中文譯版(在不改變逝者原意的基礎上,做了適當刪減)

On mental health, psychedelics and life

這是一個關於心理健康、心理學和心靈的故事,它講述了家庭的快樂、朋友的快樂、戀愛的快樂以及進行科學研究的快樂。

這是一個關於生活、世界以及它們有多麼神奇的故事。

遭受18個月無法忍受的折磨後,經過數月的慎重考慮,我決定走向生命的終結。

現在

每個人都有自己能承受的痛苦的極限。而我無法再忍受自2023年2月以來,我每天每秒所經歷的痛苦的程度。

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我都嘗試尋找另一種答案,並試圖彌補我所做的一切。但痛苦太過痛苦,這已是我能堅持的極限。

如果一個人處於致命的肉體痛苦中,你就會理解為什麼離開是一種更好的選擇——精神痛苦同樣如此。

我所能做的,就是耗費巨大的心力寫下這封信,並希望你和未來的人們能夠從我的故事中受益。我希望人們知道我是如何因精神疾病而去世的,但也要知道,你可以(像我一樣)克服它。成功地過程最不可思議的幸福生活。

此外,我還想讓大家瞭解酒精的風險、藥物的風險、自私的風險。

我很清楚,我現在的選擇極其自私。但我深知一直以來自己都是個自私的人,只是重病加劇了這一點。

但這並不改變一個事實:對你我來說,這就是最好的結果。

如果在我病重之前的那些年里帶給了你任何積極的回憶,希望你能享受它們;我也希望那些自我陷入危機以來還和我共度時光的人,記住我們的點點滴滴,並記住我之前的樣子。

基於自我判斷和明確的證據(長期克服重度抑鬱症的經驗,並且去年此時我多次與病症抗爭),我堅信這次我不會好轉了。如果繼續苟活,我的餘生將找不到有意義的工作,孤獨度日,很可能非自願性入院治療。

你一定不想那樣吧,我也不想。

實際上,我在2023年2月就試圖離開。剩下的日子只是噩夢的尾聲。我希望任何經歷過這樣結尾的人都能及時忘記它。

我知道做出讓自己從這個世界消失的決定,會給我的親朋摯愛帶來極大的痛苦。但如果我無限期地浸泡在疾病之中,他們會失去更多。

如今我的選擇讓你們能夠旅行相聚,無拘無束地探索生活所能提供的一切。如果我還能許願的話,我的唯一願望就是你們能這樣做。

我知道這讓人難以承受——這是最艱難的事情之——但你必須相信我,從長遠來看,這個選擇對我們所有人是最好的。

我的故事

多虧了我了不起的父母,我生命的前37年非常幸福。

你們很多人都認識我的父親,他是一個了不起的人;你們可能不太知道我的母親,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父母共同給了我一切,讓我所做的一切都成為可能。

你們是世界上最好最棒的父母。

在我24歲左右,在牛津和劍橋之間某個地方,我經歷過一段特別嚴重的焦慮和抑鬱。

好在一位學長用他巨大的善意幫助了我。他理解抑鬱,理解我,並冒著風險給了我一份工作。

懷揣著一線希望,在和充滿聰明孩子、善良同事、智力挑戰和無限運動的環境中,我恢復了過來。

有了這樣一個榜樣,還有父母以及超棒的朋友們,我學會了如何管理抑鬱,讓它只成為我生活中的一小部分。

因為有很棒的朋友和獨特的智力挑戰,我在牛津、劍橋和DeepMind度過了最快樂的時光。

在牛津很純粹地研學數學時,我體會到了將一個人的智力發揮到極限的感覺。

在劍橋,我學到了什麼是做研究,也學到了什麼是戀愛,和最謙遜、最聰明、最冷靜、最堅強的伴侶一起在世界各地冒險。

在DeepMind,我學會了在工作、成為朋友的同時,如何同時做所有這些事情,並與你的科學偶像往來與共事。

或許是我找到夢想職業的喜悅,與我視為英雄的科學家們一起進行研究,並將成果分享到全世界;也許是因為我母親被診斷出患有阿爾茨海默氏症,看著她漸漸遠去的過程讓我感到崩潰,——我永遠不知道。

但在這過去的5年里,我開始酗酒。這種情況並不經常發生,但有時我對朋友和親人很刻薄,也很好鬥。

我永遠對此深感歉意和羞愧。即使經過多年的治療,我仍然不知道或理解為什麼飲酒過度會讓自己帶來惡劣的結果。

雖然這僅僅可能只是因為我是一個精神病患者,但我還是想知道自己的部分卑鄙和自私是否來自恐懼。

自從患有抑鬱症以來,我總是非常害怕,因為如果我不繼續前進,不繼續成功,疾病就會復發。所以我加倍努力,富有野心,犧牲了照顧我愛的人的精力。

有時,我感覺職業生涯的前進與否就像個生死攸關的問題,我不繼續前進就會淹死,必須成功才能生存。

我也想知道關於藥物的事情。

2009年起,我開始持續服用抗抑鬱藥物。

在那段時間里,我幾乎一直都很健康(快樂),但害怕停下來。帕羅斯汀消除了我對抑鬱症會復發的恐懼,但那種感覺的缺失剝奪了我的同情心,讓我更加魯莽,不太願意照顧自己,甚至可能讓我變得不那麼善良。

抗抑鬱藥物是我每天的救命藥。如果你抑鬱了,就應該服用它們;但一旦康復,也許你應該和醫生討論是否嘗試停止服用——至少,探討停藥的可能性很重要。

喝酒當然是我喜歡的事情,並且也幫助我促成了許多重要的友誼。但它也是我用來克服恐懼的一種方式,最終的結果是,它讓我變成了一個更差的人,而不是更好的人。

即便經過幾個月的治療和研究,我也不明白為什麼我在喝酒時會變得不友好。

這對我來說難以理解,因為我不記得醉酒的我是什麼樣。我希望我當時真正理解了酒精是如何改變我的,以及那對別人做了什麼。

現實跡象擺在那裡,但我忽略了它們。

一夜之間,從幸福墜入地獄

大概是因為很少有人公開談論,其實我所描述的挑戰比大多數人想像中要普遍得多。

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可能不那麼常見,這就是為什麼我認為談論這一點更加重要。

除了那些可怕但不常見的小抑鬱發作,在我的一生中,我幾乎都是一個非常快樂的人。

在這一切發生之前的最後幾年里,儘管我因母親的阿爾茲海默症感到難過,但我也過得很開心。

在所有日子裡最快樂的一天之後——當我與來自世界各地的朋友正式建立關係時——工作變得越來越有趣和刺激。我特別喜歡領導、指導人們,將他們連接起來,激發每個人的最佳表現。

然而,我想我腦子裡始終有一個想法,那就是我可以也應該做得更好。

因此,我對矽谷關於減少焦慮、提高專注力以及消除酒精作為放鬆手段的故事越來越好奇。

而這也指引我走向生命的盡頭,也撕裂了我的家庭。

藥物選擇

按照醫囑,我開始嘗試服用馬斯克也選擇的一種藥物。

但在魯莽地過量服用約一週後,我變得極度精神錯亂,接下來的幾天里做了一些無法言喻的行為。然後我被強行留院治療。

我難以理解當時自己給朋友和家人們帶來了創傷。以及如果你在2023年2月、3月收到我發出的奇怪內容的短信,這就是原因。

出院後,我更加痛苦,且從未緩解或減輕。而這裏的痛苦,就是抑鬱症。

我多麼希望我沒有不按醫囑亂用藥物!如果沒那樣的話,我相信我可以解決酒精、野心和過於以自我為中心的挑戰——我知道這一切不容易,但鑒於我此前的經歷,我相信我可以克服。

不到兩年前,我還是個開心的人,非常開心。我有很多計劃,已經預訂了一年後的旅行,我心中充滿了對未來的希望。

我經常說「我們可以做任何我們想做的事情」,因為我真的很相信這一點。無論生活可能給我們帶來什麼樣的挑戰,我想我們都足夠堅強,能夠從我的錯誤中汲取經驗並繼續前進,我想我會再過上40多年的快樂生活。

我相信,許多正在閱讀這篇文章的人都在面臨巨大的挑戰、創傷、失去和其他困難,而你們仍然堅強地前進著。

當時,我很快從精神錯亂行為中恢復過來。但從那以後,我再也無法從它對我的影響中恢復過來。

一定要謹記,有的藥物在治療精神疾病方面有重要功效,但使用不當,摧毀一個人、一個家庭幾乎是一夜之間的事情。

而且這個過程非常緩慢並且痛苦難耐。

我的團隊

Ceb, Andy, Owen, Craig, Rich G, Steve and Ailis, Rob, Adam, James W, Becky, Chris and Lizzie, Siewy, Nic, Pablo, John, Dmitri, Christian, Ivan, Rodrigo, Douwe, Kyunghyun, Rich E, Jay et al.

天啊,好棒的一串作者名單。

我很高興你們在閱讀這篇文章!你們中的許多人都陪伴我走過最快樂的時光,你們讓我人生的37年變得如此特別。

但我糟糕透頂的時候,你們也曾在場見證。

你們放下了一切,以巨大的個人代價來幫助我:在醫院的地板上過夜,淩晨4點向警察解釋,開車把一個昏昏沉沉的精神病患者從倫敦趕回來住上幾週,無數次去精神病院。

從那時起,你們打電話,發短信,以各種方式支持我。

在過去的一年里,我經常無法回應,不是因為我不愛你們,而是因為我太痛苦了。

說我很幸運能和你做朋友,遠遠不足以表達我的感謝。

DeepMind和Cranleigh

當我病重時,DeepMind的聯創Shane Legg在他的辦公室里,花了很多時間、費了很多功夫,試圖讓我感覺好一些。

Shane知道我的一切,包括ECT、住院、在Demis的辦公室里發瘋,以及我所犯的所有錯誤。他分享了很多非常私人的事情,並為我提供了極好的治療,所有這些只是為了讓我感覺好一些。

這並不出於公司的責任和義務,這隻是來自謝恩完全無條件的善意。

我的第一位科學偶像Jay McClelland(史丹福大學心智、腦和計算中心的創辦負責人)也做了和Shane同樣的事情,在我失去希望的時候,為我提供了無數小時的面對面支持和鼓勵。

我的經理Daan Wierstra和Murray Shanahan,我的第一位報告人Andrew Lampinen(他跟隨Jay學習,將來有一天,他能有達到Jay的成就),以及來自DeepMind的人力資源和文化部門的Laura Fouquet都同樣的無私和善良。

我想讓這些人知道我有多麼愛他們,也想讓大家知道他們為我做了多少。

Guy Waller在我 24 歲時為我做了類似的事情。他對我的影響在基爾格學校(英國沙利郡歷史悠久的私立學校),那是一個和DeepMind一樣偉大的地方。當然,那裡更適合年輕的心靈。

我並不是在炫耀,只是想讓人們知道,像Guy、Shane和 Demis所建立的那種文化能帶來多大的影響。

它確確實實發揮了巨大作用,使如此多樣化的聰明人能夠為科學和人類取得如此多的成就,如AlphaFold、 AlphaGeometry等。

這種善意是像DeepMind這樣的科學和商業成功故事的核心,對於媒體來說可能十分有趣。

任何領域——無論是公共還是私人領域——都是一位領導者,請記住,一個友好和支持的環境能讓您的組織變得更強大和更好。

在惡劣環境中盡情發揮才能,並且真的閃耀光芒的人是少數,何況他們肯定能在健康的環境中做得更好。

如果只有少數人因為公司文化而能做到最好,那麼這最好是一家小公司。如果有任何增長擴張的願望,(糟糕的氛圍下)不會有好結果。

面對面的合作是必不可少的,也是生活中的一大樂趣。

但不要被艾力·施密特(Eric Schmidt,Google前CEO)的觀念所迷惑,即以犧牲家庭等為代價,強製要求每週5天在辦公室工作,來讓組織取得更多成就。

這沒有任何經驗證據。而一個科學家應該比沒有證據就編造東西的人知道得更多。

我們中的許多人的頭腦幾乎一直沉浸在中工作,但工作時間過長會扼殺創造力、生產力和最終成就。

事實是,這個世界上有特別善良的人、奮鬥的人、非常成功的人,有時他們就是同一個人

我還想非常清楚地表明,我經受的一切並非完全因為我感到來自職業責任的壓力。

我的職業生涯,做研究,一直是最令人難以置信的快樂。我感受到的壓力是我不允許自己與我所取得的成就和平共處,我總與他人比較,總是想要變得更好。

野心是一把雙刃劍,需要找到良好的平衡。

我知道這一點,但我沒有找到正確的平衡。任何外部因素都無法解決這個問題。

回到心理健康的問題。

通過分享我的故事,我希望能夠減少恥辱感,並以微小的力量的方式推動社會的進步。

曾幾何時,人們對於患有癌症感到羞愧。在《Humans of AI》中,我試圖與Dhruv Batra(Meta FAIR高級主管,佐治亞理工學院交互計算學院副教授)稍微提及相關話題,但我沒有足夠的勇氣去做得更好。

也許可以用我的部分積蓄來這條信息傳播得更遠。

我為很多事情感到羞恥,但我並不為我的病感到羞恥。如果能建立一個沒有人感到羞恥的世界就好了。

我能恢復嗎?

當我身體健康時,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是研究、家庭和朋友。

回顧過去,我常常把研究放在第一位,這讓我感到羞愧,我認為這是因為我害怕我無法繼續進步。

經歷2023年的危機後,我很沮喪,但這與我以前所知道和經歷的任何抑鬱都不一樣,也許是精神疾病後的PTSD。

這當然是精神疾病後的羞恥(儘管我知道精神病和其他疾病一樣,但我知道是我的錯誤選擇導致了這種疾病)

我抑鬱症復發過大約六次,有一次很嚴重,因此我很瞭解抑鬱症。但後來的這次感覺非常不同,也許閱讀一些有關精神分裂症的資料會有更多瞭解。

此時,我還有我的工作,我還有我的伴侶。

但這都是無謂的,因為我無法互動,無法正常思考,短期記憶和執行功能都不起作用,我無法起床,連躺在床上也無法回覆短信。

每時每刻,每分每秒,我都被無法言喻的焦慮和心靈折磨,這是我以前從未經歷過的。

因為我有自我了斷的風險,我被送回醫院三次(但對我來說,精神科醫院會使我的病情惡化)

在同事、職業健康與管理者們不可思議的支持下,我無數次地回到工作崗位(如果真的有解決方案的話,這絕對是其中一部分),但我每次只能坐一個小時左右,就會開始驚恐發作。

這些從外部可能很難明顯感知,但我正盡我所能去恢復健康。

我的大腦總是高度警覺,不斷地將事物聯繫起來。我想這有助於我在學術方面表現出色,並在一定程度上激發了我的創造力。

我喜歡把想法聯繫起來,這讓談話變得有趣,也許這也幫助我有時給我的朋友和伴侶帶來了一些快樂。

但當一個像這樣的大腦開始出錯時,會有嚴重的危險。

抑鬱症可能影響任何人,但我懷疑它對我這樣的人來說可能更糟。或者我只是更脆弱?或者都是這樣的?

我所知道的是,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我所有的思想精力都用來傷害自己。

一年的時間里,除了在家、醫院、躺在床上,我什麼都不做,一天24小時都在傷害自己的大腦。我失去了我的伴侶,我失去了研究聯繫和聲譽,我開始失去那些我無法回覆或見面的朋友。

這種幾乎失去整個世界的悲痛難以形容。

上一秒我還在婚姻中,下一秒我就離婚了;一分鐘前我還期待著幫助父親進入他人生的新階段,下一分鐘他已經成為我的全職護理者。

我生活中唯一的動力就是減輕爸爸和朋友們的負擔,於是我又使出渾身的力氣想讓自己好起來。

這一次有的只是更加徒勞。

無論是醫生,治療,藥物,還是電擊療法,什麼都於事無補。

現在就快兩年了。兩年里,緊急警報每一秒都在我的腦海里製造盲目的恐慌和恐懼。

對於身心健康的普通人來說,兩年可能不算長,但我可以向你保證,對於心理健康緊急情況的人來說,這是一段很長的時間,尤其是當你因為疾病無法找到出路時。

你沒有任何真正的生活來佔據你的時間。想像一下,一個人在狀態最好的時候工作一週也不知疲倦和滿足,然後想像一下,這個人讓自己一年多什麼都不做,想像一下那是什麼感覺。

沒有自我價值,沒有實用性,沒有隧道盡頭的光明,沒有痛苦停止的時間表。

儘管折磨的目的就是折磨,但我想不出有什麼酷刑能持續這麼久。

因為無法思考——ECT奪走了我的記憶——我花費了許多個月來寫這封信。這是我過去18個月裡唯一用大腦做的事情。

我每隔幾天寫一點,我決心這是我要完成最後一件事。

現在,期望做同樣的事情會產生不同的結果是愚蠢的。

你可能會問,當然我也這麼問過我自己,(當你一生努力建立起來的東西幾乎所剩無幾的時候,當你可能永遠不會再做研究的時候,因為你的記憶受到了傷害,當你唯一愛過的人已經離開的時候,當你即使能奇蹟般地康復,你將來也可能面臨許多急性復發的時候)為什麼不再努力試試看,用你所有的力量去嘗試變得更好?

我比誰都想繼續活著,為了爸爸,為了我的朋友們。我知道他們也會毫不猶豫地為我做同樣的事情。

但我從來不是一個堅強的人。

用我記不起名字的比爾·克林頓(美國第42任總統)的手下的人的話來說——it’s the pain stupid。

痛苦太磅礴了。我感覺自己再也無法活下去,對我來說,生命的繼續意味著更多時間中遭受更多無法言喻的痛苦。

誰能阻止這件事發生呢?

請不要認為世界上有任何方法可以阻止這件事發生。

我的另一半也真的沒什麼能做的。很難想像她經歷了什麼:

看著心愛的人在幾天內精神錯亂,不得不撥打緊急服務電話,不得不忍受可怕的妄想言論,拒絕醫院探視。然後看著他逐漸變成沒有希望、不見恢復的行尸走肉。

那一定是一個難以言喻的孤獨之地。

好在我知道她既聰明又足夠堅強,能夠創造一個全新的、更好的未來,這讓我感到一絲平靜。

自從出現精神疾病以來,我一直受到一些非常受尊敬的醫生的持續支持。NHS(National Health Service,英國國家醫療服務體系)是一個奇蹟。

Camden EIS很棒,而Chloe Friedman是一位傑出的護理協調員。

但他們無法阻止結果的發生。數百小時的療法無法阻止這件事。

在過去一年中,一個龐大的由朋友、家人組成的網絡不斷與我聯繫,也無法阻止這件事。

精神病院當然無法阻止這件事,電休克療法無法阻止這件事。

唯一能阻止這件事的人是我自己。

自2006年首次患上抑鬱症以來,防止類似的事情發生就成了我人生的目標之一。

這就是我為什麼會被靜坐課程、瑜伽、馬拉松所吸引。多虧了我的朋友們給予的滔天的愛、支持、經歷和機會。

從我的20歲到38歲,這18年,是一段極其快樂的時光。

我沒有活到 80 歲,也沒有實現擁有我們自己的家庭的夢想,但除了這一點,我做得相當不錯。

唯一讓我想力挽狂瀾改變一切的,只有最後18個月。

我唯一能阻止這件事的方法就是按醫生囑咐的劑量服藥就好了。

因此

如果我在過去兩年沒有回覆您,請相信我,我是想回覆的,但痛苦太大了,讓我難以那樣做。

我想讓所有我的朋友、家人、同事和合作夥伴知道我有多麼愛你們。

請用您分享我的故事,以一種有助於對精神疾病、迫不得已走向死亡和減少恥辱的方式,讓人們理解它,並產生觀念上的積極變化。

讓我們通過研究來戰勝這些疾病,同時也創造一個人人可以公開談論這些的世界。

有些人可能經歷過主動放棄生命,很多人還不知道——讀到這裏,希望你對它有哪怕些微的更多的瞭解。這是好事。

希望你自己不要做出這樣的選擇,但希望瞭解更多的你能對他人伸出援手。

感謝閱讀,感謝你們所有人,衷心感謝。

盡情享受和充分利用這個世界吧!很幸運,我看到了很多,這是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地方。

留意你的野心,即使你喝醉了也要善良友好,不要不聽醫生的話。如果你遇到困難,和信任的人聊聊。

如果你想主動放棄生命,請為了你的至愛親朋,至少嘗試我所努力過的一切,無論這有多麼艱難。

勇敢面對醫院帶來的「痛苦」,哪怕就一次。告訴專業人士你的感受值得你去經歷這一遭。

繼續述說,繼續前進,這些對很多人都有幫助,你只有嘗試過才知道是否對你也有用。

我知道浸泡在巨大痛苦里的你做這些事極其困難。

但在走向終結之前,你需要一個外部證明證明你真的不會好轉了。

這個世間有太多值得去追求的。我曾經非常熱愛它。

也許我現在和媽媽在一起。希望如此。

One More Thing

Felix Hill於2024年8月寫完告別信。

9月,他因第二次嚴重精神錯亂入院治療,10月份時病情得到控制,逐漸好轉。但到了12月,他又陷入重度抑鬱的痛苦之中。

1月11日,Felix Hill的葬禮將在倫敦北部舉行。

由於他希望傳播自己故事以幫助更多人的遺願,葬禮會進行現場直播。

他的家人建立了一個Dropbox文件夾,大家可以上傳關於Felix Hill的任何回憶。同時,親屬請求分享這個網站來讓大家記住他:

https://www.paperlesspost.com/go/7BbrzXXhbw9NG9fvQAXXV

告別信原文:

https://docs.google.com/document/d/1-jBoSEVlryiX1IaSzV4vKuihDfm_LgXUznvSpl1T1kg/mobilebasic

Dropbox:

https://www.dropbox.com/request/WfKI552PshUZWnj7583I

參考鏈接:

https://x.com/sunglassesface/status/18759538241015317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