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亂世立法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程苓峰,作者:死盡偷心,題圖來源:視覺中國

有人在群裡問,馬斯克和懂王,到底誰更瘋狂。沒人回答,因為這兩個人都有上不封頂的迭代能力。答不上來,是挺可怕的事。身在這個時代,像在大海里游泳,沒有救生圈,沒有指南針。

當我們用「瘋狂」來形容這個世界上最聰明又最有權力的人,當然不是他們瘋了,而是我們靠舊世界觀看不清新世界了,需要迭代認知。如果我們用「亂紀元」形容這個時代,那太慘了,表示我們沒有思考框架。亂紀元這個詞有毒,它嚇退了人類的求知能力。

馬斯克曾經把自己在x上的名字改成一個很拗口的陌生名字,然後跟這個名字相關的虛擬貨幣一夜之間瘋漲,一天之後他又把名字改回來。這一來一往,老馬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但有人發財,有人爆倉,有人明白,新世界的門打開了。

前幾天,懂王趕在上任前發了虛擬貨幣,接著他的老婆又發了虛擬貨幣。然後有人趁機冒充他的大女兒和小兒子發幣。有人發財,有人爆倉,更多人明白,新世界的門打開了。

然後懂王剛上任就把一個暗網大佬從監獄列拿赦了出來。那個暗網大佬創辦的暗網「絲路」,曾經是毒品和洗錢的天堂。

我看到大佬a在朋友圈里說,總統家族親自下場割韭菜,實在活久見。就算幣圈人士把虛擬貨幣美化成「共識」,但這些共識的源頭是情緒,來得快也去得快。歷史已經證明,大部分情緒幣化成了灰燼。

但大佬b在朋友圈說,這又是一個五月花號時刻,昂撒人永遠擁抱最新的東西,他們勇猛探索,不給自己設限。當新世界必然來到,他們只確保新世界是自己的武器。

基本上,讚同a的人,是「傳統」的科技從業者,他們還用傳統的道義和秩序衡量一切事情。但問題是,誰能阻止道義和秩序被破壞。並且就算這樣做,懂王的基本盤沒有動搖,甚至還可能掀起一場風暴,而這場風暴可能把大部分地球人捲進去。

所以比懷唸過去更現實的是,「瘋狂」的人,他們腦袋里的路線圖是什麼。

到目前為止,人類進行了三次大航海。第一次是500年前,西歐人大航海,然後殖民世界,再然後這個全球統一大市場催生了工業革命。

今天中國人在進行第二次大航海。1840年我們被西方攻破,被迫進化,長成新生命,開始系統性地融入世界,反向改造世界。

但與此同時,也是被中國人的大航海倒逼,美國人要升維,想用第二次星球大戰拖垮對手,所以他們進行第三次大航海,在AI和加密技術這個千年一遇的新技術里航海。

這些新技術帶來前所未有的變化,而沒人能像先知一樣提前為它製定監管或者應對策略,所以這是處女地,無人區,人是可以為所欲為的。就像五月花號那幫昂撒人,到了美洲大陸上可以大開殺戒。

航海,就是進入處女地,無人區。大航海,就是為無人區立法。而之所以要立法,是因為在這裏是混亂和混沌。所以大航海,就是為亂世立法。

但這個被新技術催生的新時代,是誰帶來的?是馬斯克這幫人帶來的。馬斯克的權力是從哪裡來的?是信念帶來的。因為地球人類有自爆的危險,所以必須去火星,而為了去火星,倒過來需要一系列新技術。

到火星需要飛船,所以有了星艦。火星存活需要太陽能,所以有了特斯拉。火星上要能上網,所以有了星鏈。火星上需要新的貨幣體系,所以力撐虛擬貨幣。

之前有個爭論。馬斯克說,人類最重要的事是去火星。而奧特曼說,人類最重要的事是AI,因為沒有AI,人類很難去火星,所以大家火力全開搞AI。奧特曼和孫正義號稱要投五千億美金搞的AI基礎設施,名字就叫「星際之門」。

為了在火星上活下來所需要的所有技術,只有馬斯克一個人全部進入了。這個人做的一切,就是製造一個脫離地表之外的能獨立生存的新空間。

火星只是代名詞。火星的本質是無人區,一切推倒重來。最近的一次,是昂撒人在美洲大陸創造了人類歷史上最強大的國家。馬斯克也只是符號,他代表推倒一切重來的能量。

但這裏有個驚天一躍。當馬斯克們為去火星創造技術條件的時候,這些技術已經改變了地球本身。過去未去,但未來已來。當這些東西在地球上發生作用的時候,地球正在成為火星。

所以去火星可能只是馬斯克們的目標之一,還有一個隱藏的目標,也是硬幣的另一面。為去火星準備的一切,完全能反過來改造地球,並且通過改造地球而控制地球。這是個絕妙的迴旋鏢。

更有意思的是,認為地球危險而去火星,這個備份動作反過來加大了地球的風險。

火星三件套。第一,新技術,也就是生產力。第二,新規則,也就是生產關係。第三,上面兩條最終推導出最重要一條,實力碾壓一切。達爾文老先生陰魂不散。

AI是生產力,是一種超級能力。而加密技術是生產關係,解決的是激勵的問題,而且它難以被監管。

懂王認命一個人統管這兩樣技術,那個人是馬斯克在PayPal的老戰友,被叫做「沙皇」。這表示,他們認為這一對生產力和生產關係,合在一起,會重新塑造世界。

所有的舊秩序和舊規則,在這對新技術面前,可能都會潰敗。好像馬克沁機槍剛剛被發明出來的時候,讓歐洲戰場成了單方面的屠殺。

我有個朋友kerfield,對世界充滿好奇。他2023年坐船遊曆南太平洋,上船第一天就意識到,那些陌生的水手可以隨時把他扔下船喂鯊魚,而他對他們沒有任何威懾。這是lawless land,陸地上的法律在海洋上沒有執行的可能。

人跟人之間的關係變了,你不能依靠外在,比如法規來約束。人跟人之間要有實際的價值。你必須對這條船有利,才會得到尊重。船長必須是貨真價實的leader,而不是官僚。

如果哪一天船上斷糧了,你猜會發生什麼。如果哪一天最強壯的水手看上了你的老婆,或者就是單純討厭你,你猜會發生什麼。lawless land上,唯一的規則是:實力決定一切。

當懂王說,我們要拿下巴拿馬、格陵蘭島、還有加拿大的時候,有人說這是侵略,但問題是,有沒有一股力量阻止他。如果沒人阻止我,我就可以做任何事情。

當總統家族發幣,而情緒幣可能讓人傾家蕩產,但誰能阻止他。而更大的問題是,如果這是一次提前宣誓,是以身作則,帶動美國公司發幣,帶動實體資產上鏈,向全世界收稅,來一次史詩級的財富再分配,誰能阻止它們。

針對TikTok「不賣就禁」的法案,是美國國會驢像兩黨大多數人通過的,再由最高法院背書的,有最高權力。而懂王說,我想改變這個決定。他說,美國可以拿走50%的股份,如果被拒絕,我們就給中國加關稅。

懂王覺得他有機會,既改變國會和法院的決定,也威懾住東方大國。這個美國歷史上權力最大的總統,在同時挑戰這個世界上現存的最強大的兩股力量。

馬斯克的權力來自於要為火星立法,而懂王在馬斯克的基礎上迭代了一步,把這個被地緣政治、技術衝擊、文化衝突撕裂的地球直接當成火星,為這個火星版的地球立法。這個看法可能是個柱蠆式,讓我們可以理解這個新世界。

人類有兩套法系,我理解的法系就是立法的根據,權力的來源。在大陸法系,是有天條的,要體現絕對真理,人不能為所欲為。但海洋法系,法跟隨於人的實踐。在沒有天條的世界里,你不管做了什麼,只要沒有被挑戰,那這個事情就是法,就成了大家預設的規矩。

懂王剛剛上台又接連退群,比如世界衛生組織和氣候協定,又給盟友加稅,這些事情的本質是幹掉舊世界的法。加密技術是去監管,也是避開舊世界的法。

沒有規則,沒有秩序,沒有面子,沒有自欺欺人。這是懂王撕給大家看的一個事實,雖然很殘酷。

懂王可能因為看到傳統秩序的搖搖欲墜,他沒有抱僥倖心理,而是主動出擊給舊秩序一擊,把舊秩序崩潰的勢能,轉化成自己成為新王的勢能。

懂王簽了法案,把甘迺迪被刺殺以及水門事件的調查全部曝光,這是60年來第一次有美國總統敢做這個事情。表示他已經突破綁架,有能力跟那個舊的深層政府秩序一刀兩斷。而這個動作,會給他帶來更大的能量。

今天為懂王賦權的是誰。表面上是失意痛苦的群眾賦予的,但其實是美國這架機器在運行250年之後產生的血栓和內耗決定的。它已經病了,而在這個時候,外面升起來一個它遏製不住的、也搞不懂的強大對手,同時,新技術爆發。

老機器的故障提供推力,強對手和新技術又提供拉力,合力之下,把大部分權力給到一個人身上。

他想用這個權力,為舊世界的破滅和新世界的成型立法。固定的東西會煙消雲散,神聖的東西會被褻瀆,都無法阻止。就像蘇格拉底和耶穌的死無法阻止。

就算沒有新技術,美國也面臨舊秩序的崩潰,而這個變數是東亞大陸的中國施加的。正因為此,美國想要建立的新世界,唯一可能制衡的力量還是中國。中國和美國的糾扯,用兩個坐標可以看清楚。

第一個坐標是,中國以實,制衡美國的虛。美國以華爾街、荷李活、矽谷建立的綜合性權力系統,而中國憑第一大供應鏈能力再加上第二大市場,就可以扛住美國的系統性壓力。

第二個坐標是,中國以合,抗衡美國的分。個人自由主義是分,三權分立也是分,而集體主義文化是合,社會主義制度也是合,人類共同體更是合。

所有跟著美國以「分」為思路建立制度的國家,都被鎖進了跟隨者的陷阱,擺脫不了模仿者的宿命。而只有中國反其道行之,以整個東亞大陸這個巨大體量的合力,才在這個看似無解的死局里殺出條路來。

所以,美國做什麼,中國就要做什麼的思路,在歷史經驗上是錯誤的,在哲學上也是錯誤的。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你有你的議程,我有我的議程。李小龍說,我不怕練過一萬種踢法的人,只怕把一種踢法練過一萬次的人。最終決定的因素是厚度。美國人2001年讓中國加入世貿的時候想,資本主義能改變中國,但結果是中國改變了資本主義。東亞大陸這片土地和它的集體意志實在太厚了。

美國虛的力量越大,那賦予中國實的勢能就越大。美國分的力量越大,而賦予中國合的勢能就越大。更何況現在連美國自己,也要加強「實」的力量,重振製造業,也要加強「合」的力量,懂王是它歷史上權力最集中的總統。

當美國主動製造亂世,為亂世立法,它同時也給了中國立起另一套法的勢能。美國的立法是分,那中國的立法就是合。美國要退群,中國就建群。美國用霸道,中國就用王道。

美國立法的權力基礎是虛的力量,那中國立法的基礎就是實的力量。中國有動力電池、有綠色能源、無人機、電動車,也有芯片。今天的AI,中國的deepseek和kimi也已經肉眼可見的逼近了最先創新的OpenAI。這是不因任何人意志轉移的系統性的實力。

可以想一下,假如2030年美國擁有世界上45%的虛擬貨幣,而中國掌握世界45%的供應鏈能力,那個時候會發生什麼。

當美國的富人和總統家族都下場發幣,套現人的情緒,中國只有一種貨幣,把所有人的命運綁在一起,中國只有一種情緒可以讓所有人一起套現,就是愛國,誰都沒有退路。這是人類歷史上最大的合的力量。

所有技術都是「分」的力量。因為所有技術會加大人跟人之間的差距。AI也是這樣,強人會因為AI獲得前所未有的能力,而更多人會被AI替代。而加密技術保證這些強人獲得足夠的獎勵,更難以被監管。

所有號稱去中心化的工具,最終都導致更強烈的中心化。互聯網就是這樣,它最終造就了幾個超級平台,俯瞰著芸芸眾生。平台之所以強大,是因為它對群眾分而治之。那些在平台上貢獻時間、金錢、還有情緒的大多數人,陷入彼此鬥爭的暴民模式。

加密貨幣是人類歷史上最去中心化的東西,所以可能最終造就人類歷史上最集中的權力,加上最撕裂的社會。

最後,人跟人能力的差別,收益的差別,階層之間的對立,將前所未有。那些被AI淘汰的人,失去AI主權的國家,會被如何對待。

這種時候,還能保護社會不被撕裂的,只能是一種「合」的力量,一種強大的父權,用say no來給人劃上邊界,保證最基礎的社會和諧。

AI和加密技術到底是上帝送給美國的升級神器,還是上帝欲讓人滅亡,必先使人瘋狂。這是一個問題。

回到火星三原則。新技術,新規則,最後實力碾壓一切。

春秋戰國的立法者,是大秦。大秦用了新技術,比如用弩替代弓,弓全靠人工,而弩是半自動化裝備,這讓平民也能上戰場,最大限度擴大了兵源。

然後新規則也上位了。廢掉爵位世襲,用軍功代替,激發平民打仗的熱情。這樣搶到的土地越多,人口越多,那軍功的吸引力越大,形成正向循環,最終形成以「耕戰」為核心的舉國體制。

最終,武力統一天下,為亂世立法的是大秦。但這也不是最終。

秦的每一次勝利都在削弱自己,最終對秦擊若壘卵、取而代之延續四百年的是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