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天空要生產力：從無人機到eVTOL，S型曲線再躍遷丨中國創新新範式③
南方財經全媒體記者 林典馳 辛繼召 深圳報導
深圳筆架山上的萬架無人機表演，蓮花山上的無人機配送外賣、郊野公園里的無人機運送AED設備……無人機正在進入城市生活。
政府工作報告明確提出，開展新技術新產品新場景大規模應用示範行動，推動商業航天、低空經濟等新興產業安全健康發展。
從航模“玩具”到航拍“神器”，再到成為農業、工業等生產力“工具”，技術、市場與場景創新，強力推動著新需求與新供給的協同創造。
中國是無人機第一大技術來源國、第一大民用無人機出口國。2024年無人機實名登記系統註冊無人機數量達218.7萬架，同比增長101.8%。中國也是無人機應用大國，2024年全國植保無人飛機保有量25.1萬架，穩居全球首位。
而今，自無人機至eVTOL，除億航等低空飛行器新勢力外，小鵬、吉利、廣汽等新能源汽車企業也已也宣佈入局。深圳集聚的1700餘家低空經濟產業鏈企業，擁有大疆、道通智能、豐翼科技、東部通航、美團無人機等龍頭企業，峰飛航空、零重力飛機工業、億航智能等企業均在深圳設立分支機構。
很少有產業有望像低空經濟一樣，突破傳統產業邊界，實現城市治理的全場景滲透，推動我們對於未來城市的想像。城市發展從“攤大餅”轉向“搭積木”，向天空要生產力，一個更集約、更智能、更具彈性的三維都市新範式呼之慾出。
“邊緣突破”：從小愛好到大產業
香港麥理浩逕自然風光旖旎，吸引眾多遊人遠足，一架白色的航模飛機正在懸崖邊飛翔，它的主人正在用無線遙控設備操縱著這台在城市已不多見的大玩具。
珠三角擁有眾多航模玩家聚集地。就在2024年，國家體育總局航管中心組織發起的全國航空模型公開賽（深圳站）在北理莫斯科大學收官，廣東省航空模型錦標賽在蕉嶺舉行。
20年前的2006年，在香港科技大學讀書的汪滔在導師李澤湘的支援下，在深圳蓮花北村的一棟居民樓里創辦了大疆創新公司。那時候，大疆還算不上是無人機公司，汪滔的初衷是想做出一款穩定的遙控直升機飛控系統，幫助直升機在空中更好懸停。
功夫不負有心人，此後兩年，大疆開發出的飛控系統相繼實現了超視距飛行和在無人操作情況下自動空中懸停。大疆在飛控的突破也成了推動行業升級的重要力量，企業開始使用大疆的飛控系統組裝飛機、做研究，大疆開始在無人機行業里聲名鵲起。
航模運動曾有輝煌的過去，擁躉玩家不少。大疆的初代產品也是放到航模愛好者論壇上賣，接到了訂單。即便在今天，自駕旅行用無人機拍攝也是核心應用場景。此前，從新中國成立到20世紀80年代，作為全國性體育項目的航模運動輝煌一時。一直到2010年前後，珠三角幾乎占到中國70%以上航模產業份額，主要是給國外航模品牌代工，但也有了產業鏈的積澱。
作為小眾運動，受航模啟發卻逐漸形成無人機，與深圳的電子信息產業鏈結合，讓深圳成為無人機產業集聚地。新制度經濟學創始人科斯在其“邊緣革命”理論中，將民間形成的一些經濟學意義上的突破認為是中國成功的原因之一。不過，這一思考方式對於我們理解從無人機產業創新卻有啟發意義。小眾的愛好，在香港的大學中誕生了想法，又在深圳實現了產業的突破。
吸引無人機眾多創業者的，仍是強大的電子信息供應鏈。越來越多的創業者懷揣熱愛來到深圳，他們選擇深圳不僅僅是頭部企業的引領作用，更為重要的是當地的產業鏈。諸如微電機陀螺儀、高性能CPU、傳感器等，一些底層技術的發展也推動了無人機產業的升級。
科比特航空技術有限公司創始人盧致輝在回憶創業為何選擇深圳時便談到，深圳有產業鏈優勢，5公里左右範圍之內就能把加工套材所需原材料、零配件等配齊，解決了效率和成本問題；提供研髮套材的業務對早期創業企業來說，更穩定、細水長流。事實確實如此，科比特很快就獲得了營收。
從“手撮”到穩定的規模化生產，成為“無人機之都”。除了供應鏈還需要組合式創新，實現整機式的產品輸出，創新的新範式方可得以形成。
“大疆有點像汽車啟蒙時代的福特。”汪滔早年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一定要做出整體化的產品，才能開闢較大的市場。我們正是瞄著這個點搶占先機，才有了現在的市場份額。”
以此，大疆、豐翼無人機、美團無人機、道通無人機等一批行業頭部企業先後出現，實現“不出深圳，就能造出一駕無人機”。深圳無人機企業數量1700餘家，消費級、工業級無人機分別占全球的70%、50%以上。
個人興趣愛好結合本地供應鏈能力，idea得以落地，這是有效市場。在有為政府中，這一模式也被接受並“固化”下來。
深圳宣佈，不唯地域引進人才。該市此前宣佈通過公開招募每年遴選產生一批人才夢想項目，給予夢想啟動金資助。項目遴選不分行業領域、不論層次高低、不設門檻條件。
“場景爆炸”：技術創造新需求
熊彼特認為組合式創新是“現有要素的新組合”。以無人機為核心載體，整合空域資源、人工智能、大數據、物聯網等技術，從航模“玩具”向農業、工業等生產力“工具”邁進，形成了多維度創新範式由此形成，形成了“場景爆炸”。
“無人機在農林牧業、應急管理、城市執法等領域的應用已處於世界前列。”全國兩會期間，全國人大代表、中國民航飛行學院總飛行師劉傳健表示，我國無人機產業呈現爆髮式增長。2024年，新增實名登記無人機110萬架，無人機實名登記系統註冊無人機數量達218.7萬架，同比增長101.8%。
組合式創新下，無人機可與AI等與多領域技術深度融合。
去年，深圳舉行的高交會上，鵬錦科技用無人機結合AI視覺識別，優化飛行路徑與任務執行。國慶期間，深圳萬架無人機編隊表演驚豔世界。大漠大智控相關人士在採訪中表示，其利用集群控制技術，預先將程式寫入無人機，再通過電腦加載並傳輸，實現一鍵起飛，由一台電腦掌控萬架無人機。
無人機也可以與市場結合，實現場景創新，實現新需求與新供給的協同創造。
去年植保“雙交會”上全國農技中心最新發佈的數字顯示，2024年全國植保無人飛機保有量25.1萬架、防治作業面積26.7億畝次，均較去年增長近25%，穩居全球首位。大田植保無人飛機趨近飽和，開始進入更新換代的第二階段。果園植保無人飛機應用技術逐漸成熟、丘陵山地應用面積持續增加。
而在城市，則以“場景試點”的方式開闢新的應用。
深圳已實現面向真實用戶的訂單配送，消費者在手機外賣APP上下單奶茶，由無人機送到消費者手上。美團無人機和順豐豐翼無人機都是從深圳起步，截至2024年末，美團無人機已在上海、北京、深圳、廣州等城市開通53條航線，並累計完成訂單超40萬單；順豐豐翼物流無人機在大灣區已實現常態化運營，日均起降800至2000架次，日均運輸單量突破1.2萬票。
“低空物流主要針對急、快、貴、險（特殊場景）等的市場需求。”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教授沈映春說。
無人機表演成為文旅發展新的樣本案例。去年國慶期間，深圳用8場無人機表演點亮了深圳的夜空，甚至吸引了大洋彼岸的Tesla創始人馬斯克的關注，推動了無人機表演所在的商圈深業上城、大運天地、觀瀾湖新城人客流的增加。
城市空中交通則更具想像力，但涉城市管理、人身安全需考量因素較多。億航智能副總裁蔣瑜濤建議，可先從城市內飛行體驗開始，從單點空中遊覽逐步拓展到機場及高鐵擺渡航線，最終在數字空運和無人空中交通系統完善後實現全面應用。
“天空之城”：對未來城市的想像
管理學、經濟學中的“S型曲線”理論認為，技術進入成熟期後就走向曲線頂端，需要有新的技術蓬勃發展，形成新的“S型曲線”。
有業界觀點認為，低空經濟的發展不能完全參照傳統航空，而應該更多參照地面交通，發展eVTOL等新型航空器。原因在於，傳統航空服務於高空，航班數量有限，管理以單一運行單位為主，與低空經濟的大規模、多主體、多任務的需求不同。
目前，東部通航、中信海直等在內的多家通用航空企業在深圳發展了聯程接駁、市內通勤、城際飛行、跨境飛行等空中交通新業態。數據顯示，深圳去年直升機飛行量達2.3萬架次，飛行規模在全國保持領先地位。
成本更為低廉的eVTOL，由於技術尚未完全成熟，絕大多數還未獲得民航局的適航認證，仍在適航審定的過程中，未獲得商業化運營許可，更不可能開展載人飛行。
新舊技術所形成的是兩條“S型曲線”，一項新的技術出現一般意味著一批新的企業創業創新成功。低空飛行第二曲線的起飛不僅僅是技術，也需要從政府層面，建立低空運行管理服務體系。
低空經濟發展路徑亦由此變得不同，在長三角，大飛機項目帶動通航產業鏈發展。在大灣區，萬千無人機產業鏈的新範式在於，將城市天空轉化為數字可編程空間，通過特區立法建立首套城市場景化空域管理機制，讓無人機、eVTOL（電動垂直起降飛行器）、通航飛機共享數字天路。
深圳已提出建設低空智能融合基礎設施，總體核心思路是構建“設施網、航路網、空聯網、服務網”，其核心是深圳市域智能融合低空系統（SILAS），也被稱為“低空大腦”。目前，SILAS系統已在深圳低空產業公司上線試運行，可支援接入深圳市CIM平台及三大運營商通感基站數據，具備在數字孿生場景中監視特定區域內目標飛行物的能力，為探索開展運營提供初步的技術支撐。
在深圳市低空經濟高質量發展大會上，深圳市發改委創新提出，開展全域低空空域評估，探索建立適合高密度超大城市特點的低空空域精細化協同管理模式。力爭到2025年，全市開放無人機適飛空域佔比突破75%，低空商業航線總數突破1000條。
在這場重塑城市DNA、關於未來城市想像的產業變革中，深圳的探索已超越單純交通方式革新。通過立法賦權、基建重構、產業升維、標準輸出的組合拳，城市發展從“攤大餅”轉向“搭積木”，向天空要生產力，一個更集約、更智能、更具彈性的三維都市新範式呼之慾出。
很少有產業有望像低空經濟一樣，突破傳統產業邊界，實現城市治理的全場景滲透，通過技術組合與市場重構，讓“城市飛越（City fly）”取代現在的“城市漫步（City walk）”，推動我們對於未來城市的想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