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網爆火的免簽國,成了中產「代孕天堂」?

你坐過「嬰兒航班」嗎?
在一架飛往中國的飛機上,同時搭載著數名剛出生兩三個月的嬰兒。這些嬰兒被裝在相似的籃子裡,宛如批量生產的商品。
航班的起飛國,正是格魯吉亞。
而這些嬰兒,也都是由無血緣關係的孕母誕下的「代孕寶寶」。
如果你用中文搜索「國外代孕」,就會發現,在各種代孕廣告和論壇上,格魯吉亞這個大多數人從未聽說過的小眾國家,佔據著榜首。

受俄烏衝突影響,格魯吉亞正在取代烏克蘭,承接來自全世界的代孕訂單。如果說曾經的烏克蘭被稱為「歐洲子宮」,那格魯吉亞就是:
新一代的「全球嬰兒工廠」。
火速崛起的代孕天堂?
同樣作為前蘇聯國家,格魯吉亞和烏克蘭的最大共同點,是「曾經富過」。
「曾經富過」,意味著這些國家曾經有著相對較高的醫療水平,但如今的不景氣,又讓這些國家的物價比西方國家低了一大截。
這些前蘇聯國家為了拯救衰頹的經濟,多年來紛紛發展所謂的「醫療旅遊業」,其實就是:
允許貧窮的女性出賣自己的子宮代孕。
早從1997年開始,代孕在格魯吉亞就已經合法。
根據格魯吉亞法律,國家只承認法定父母,代孕媽媽不享有任何父母權利。
在格魯吉亞獲得的出生證不會提及代孕,合法出生證明上僅提及法定父母的姓名,這為嬰兒的公民身份註冊提供了100%的保證。
再加上格魯吉亞作為多個國家的免簽國(包括中國),風景優美,機構又包辦全程——就當去旅遊散個心,孩子就有了。
當然了,一切商品最重要的還是「價格」,哪怕這個商品是子宮和嬰兒。
在國內的代孕論壇上,格魯吉亞代孕被稱為「性價比之王」。
去美國代孕一次至少花十多萬美元,而在格魯吉亞,只需要花2萬美元即可「租」到一個子宮。
雖然印度、泰國、柬埔寨等國家的價格更加低廉,但是考慮到胎兒的健康,安全且相對醫療發達的格魯吉亞無疑是更保險的選擇。
在這個常年赤字、幾乎靠旅遊業支撐的小國,代孕產業開始瘋狂膨脹:
在格魯吉亞出生的代孕嬰兒,5年來翻了整整一倍。
2022年以來,僅僅是該國登記在冊的代孕個案,每年就高達2000宗。也就是說,每天有5個代孕嬰兒出生。
或許通過這些宏觀的數據,你尚且不能感知「代孕」正在如何改變這個國家。
讓我們把目光轉向那些隆起肚子的孕母,和呱呱墜地的嬰兒們。
格魯吉亞的母親們
格魯吉亞有一個「人性化」的規定,那就是:
代孕者必須是結過婚且生育過的女性。
對於客戶來說,這無疑是令人安心的規定。畢竟這樣可以大大降低懷孕期間的風險,也一定程度避免了孕母產後捨不得嬰兒的情況。
但對於孕母家庭來說,這意味著孕母的親生孩子,會眼睜睜看著自己媽媽肚子大起來,再癟下去——出生的嬰兒去哪裡了?被媽媽賣掉了。
「母親靠出賣子宮為生」的意識,將保留在這個國家的新一代孩子們的記憶中。
如果用一句話來概括格魯吉亞孕母們的處境,那就是:
「為了撫養自己的孩子,只能為別人懷孩子。」
這個國家有將近五分之一的人口生活在貧困線以下,大街上70%都是閑人。經濟的蕭條導致工作機會稀少,即使找到一份工作也完全無法支撐生活和育兒。
一位曾經在超市打工的格魯吉亞孕母表示:
幫人代孕,是自己幹過最好的工作。
她曾經從早幹到晚,一天也只能掙2英鎊(折合人民幣18元左右)。而如今,自己掙的比開出租車的丈夫多很多。
在格魯吉亞,你很容易看見男人們帶著自己的妻子來做孕母。
可笑的是,在代孕業合法之前,格魯吉亞氾濫的是色情業——女性的身體,總能成為他們收入的來源。
最近五年,井噴式的代孕訂單湧入這個貧瘠的小國,子宮不夠用了。一位格魯吉亞孕母說,代孕機構告訴她,每拉入一位朋友成為孕母,她就可以獲得300英鎊的報酬(折合人民幣2800元)。
然而最諷刺的是,發展「下線」最快的地方,是格魯吉亞的家暴庇護所。
在這個約有四分之一的婚姻是強迫婚姻的國家,流浪著各種不堪家暴而帶著孩子逃離的年輕單親母親。
她們無法找到工作,甚至因離婚遭受歧視,掙紮在極度貧困中。
而政府能提供的家暴庇護最長只有1年,一旦期滿,她們將面臨無家可歸,且還需要養育孩子的絕望處境。
出賣自己的子宮,幾乎是唯一的路。
在格魯吉亞的家暴庇護所,一批批女人傷痕纍纍,淚流滿面地進來,大著肚子出去。
這並不是什麼新鮮事。
被討價還價的子宮
格魯吉亞的代孕業,已經形成了數億美元的龐大市場。
無數代孕機構格格不入地出現在破敗的居民區中,它們有著光鮮亮麗的大樓、說英文的接待人員、刻著機構名字的閃耀銅牌。
而與之相對的,是毫無話語權、只能如商品一般任人挑選的孕母們。
在格魯吉亞,一筆代孕生意大約在人民幣50萬上下。懷胎十月,掙50萬聽起來還挺誘人是不是?但真實情況是,中介和醫療機構會拿走大頭,孕母通常只能拿到七八萬人民幣。
更糟糕的是,在格魯吉亞有關代孕的法律中,明確保護了代孕甲方和代孕機構的權益。而有關代孕母親,隻字未提。
一位格魯吉亞女性,為了給自己打架入院的青少年兒子負擔醫藥費而成為代母。她被注射了各種激素,然後植入胚胎。
但在懷孕三個月時,某次B超檢查中,她被告知腹中的胎兒沒有了心跳。
該女性被迫選擇了墮胎,而她只能得到500美元的賠償。
對於孕母而言,即使你在生產前的最後一個月失去了孩子,也只能得到不到一半的費用。
而這一半費用還得是基於甲方信守承諾的前提下。
40歲的瑪吉是第二次代孕,她是前一對客戶推薦的「可靠孕母」。在懷孕第7月時,她早產誕下了一對雙胞胎。其中一個嬰兒在格魯吉亞死亡,另一個被客戶帶回了以色列。
然而在剖腹產兩週後,瑪吉都沒有收到錢。她通過代孕中介聯繫客戶,但客戶聲稱另一個嬰兒也死了,並且拒絕出示死亡證明,且認為是孕母的健康問題導致了早產,所以拒絕支付代孕費用。
瑪吉選擇了打官司,但直到今天,她仍未收到一分錢。
孕母們承擔的風險遠比人們想像中巨大。在某個中文代孕機構的主頁宣傳文章中是這麼寫的:
如果客戶是HIV攜帶者,他們會「有底線」地告知孕母,但客戶需要為此多支付1萬美元來補償孕母。
另一邊,他們聲稱他們會告訴孕母「客戶的病毒載量很低,達到了安全級別,而且經過了洗精,是可以安全代孕的」。
機構是否真的會告知孕母?多支付的那一萬美元又有多少能到孕母手中?
沒有人知道,或者說,在這場金錢至上的貿易中,沒有人在乎。
分娩之後
代孕給女性們留下的,不僅僅是一筆錢。
機構們喜歡宣傳孕母們是懷著「幫助不孕不育家庭」的初心在代孕,代孕是一件雙方互利共贏的事情。
但事實是,成為孕母在格魯吉亞依舊是一件羞恥的事情。
格魯吉亞是一個極其保守的國家,80%的人口信仰東正教,而該教反對代孕。
一旦被親友們得知自己在進行商業代孕,女性極有可能會背上「賣孩子」的道德罪名,遭到辱罵和孤立。
39歲,第二次代孕的連奴是格魯吉亞孕母們的一個縮影。
她自己育有5個親生孩子,在離開家暴的丈夫後,為了養活5個孩子,她選擇了代孕。
這次代孕生下的,將是從她肚子裡誕下的第8個孩子。
上一次代孕,她生下了一對雙胞胎。由於持續懷孕,再加上是高齡孕婦,連奴每天都需要往肚子上紮很多針。她的身上傷痕纍纍,四肢的傷害是丈夫曾經打的,肚子上的則是無數針眼和妊娠紋。
但比起身體的創傷,「拋棄自己孩子」的心靈傷痛更是日夜折磨著她。她記得每一個生下的孩子的生日,不管從基因上來講那是否是自己的孩子。
「身體並不會認得這是別人的孩子。」
「我以為我可以很乾脆地說再見,直到分別的那一刻。」
但她仍舊選擇了第二次代孕,並且極有可能還有第三次第四次,直到身體完全無法再負荷。
在格魯吉亞一家知名代孕機構中,每月都有80~100個代孕母親在進行代孕。
她們中的大多數人都不是初次代孕。
懷孕、分娩,懷孕、分娩,她們如同一台台生育機器,不,機器至少還需要養護和迭代,而飽受代孕帶來的傷痛、羞恥、排擠、抑鬱……身體和心靈都遭受多重創傷的孕母們,是這個世界上最具性價比的原材料,隨意任人揉捏、壓榨。
機構甚至無需給她們提供產後的護理服務,更沒有人關注她們因代孕而患上的精神疾病。
根據規定,她們甚至不得觸摸自己剛剛生下來的孩子。
代孕之國,還是卵子農場?
24歲的網紅基斯蒂娜和自己的千萬富翁老公,幾乎每個月都會迎來一個新孩子。
他們的21個代孕寶寶,全都來自格魯吉亞。
巨大的代孕需求湧入格魯吉亞,但這個小國所有人口加起來,也就和蘇州市的市區人口一樣多。
由於本地代孕媽媽短缺,代孕機構常常從亞洲其他國家招募女性。
哈薩克史丹、烏茲別克史丹、塔吉克史丹、泰國、東南亞……數不盡的窮國女性們被資本操控的代孕機構招募到此地,形成一個龐大的代孕市場。這個面積不到7萬平方公里的小山國,成為了亞歐生育外包產業不可或缺的一環。
市場雖大,但格魯吉亞代孕的商業化程度還相對較低。相較於烏克蘭代孕工業化的流水式作業,格魯吉亞混雜著各種各樣的個人中介、地接、蛇頭、詐騙集團。
逐利至上的混亂市場,藏著無數看不見的黑暗。
今年2月,泰國警方發佈消息,稱一個跨國詐騙集團,以高薪招募代孕媽媽的名義把多名泰國女性騙到格魯吉亞。
上百名女性如同牲畜一般被囚禁在首都第比利斯郊區的一個園區里,她們每天被強製注射激素,定期被人麻醉,然後被販子用機器進入身體內強行取卵。
為了擺脫貧困而選擇去異國代孕的女性們,不僅沒有得到任何報酬,反而遭受了長達半年多非人的折磨。
除非繳納高昂的贖金,否則別想離開。
這是近期震驚世界的格魯吉亞「卵子農場案」。
沒有人敢說「卵子農場」是個例,或許冰山之下,是一整片肮髒的暗市。
在有關格魯吉亞代孕的一部紀錄片的最後,一名由中國客戶「下單」的嬰兒,由於其中國父母尚未在中國取得合法手續,他還需要在代孕機構「待機」一兩個月才能等來自己的父母。
他被擺放在成排的某個搖籃中,從未得到過母體的愛撫。
而剛生下這個嬰兒的「母親」尼娜,已經在下一次的代孕合約上籤了字。
沒辦法,一次代孕根本沒辦法支付她和兩個孩子的生活。
鏡頭下,她閉著眼睛在合約上籤上了名字,她說腦子裡得想著孩子們的臉龐。
胎兒滑出她體內的那一瞬間,既是代孕的結束,也是開始。
跟著攝像機走出光鮮的代孕機構,格魯吉亞首都第比利斯的街頭一切都是那麼蕭瑟。街頭的人們幾乎什麼東西都在賣:水果、蔬菜、自製的蛋糕、編製的衣服、二手的嬰兒車、紙包著的香料、破舊的古董……貧窮的人們為了生計,想盡了法子賺點錢。
孩童們穿過街道,推開家門,瘦弱的母親坐在床上,肚子又一次大了起來。
不知道未來這個國家的歷史書是否會記載這樣一段時期:
在21世紀的格魯吉亞,一切都可以被打上標籤售賣,包括母親們的子宮。
參考資料:
《The new Caucasian chalk circle: Georgia’s surrogate motherhood business》Parászka Boróka,2017-11-27
《Georgia’s Surrogacy Boom | Unreported World》,Channel 4,2021-11-01
《Inside Georgia’s Surrogacy Boom》,VICE News,2023-07-12
《Selling surrogates: wombs for hire in Georgia》,Unreported World,2021-10-25
《代孕:格魯吉亞取代烏克蘭成為歐洲首選目的地,引發各種爭議》,BBC News,2024-06-13
《殘酷的卵子農場,「每天被喂激素,每月強製取卵」》南風窗,2025-0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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