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謝揚,他的 Fellou,以及這個時代的創業者
2019 年的夏天,我和謝揚都混的很差,他從大廠出來後開始做 Authing,但一筆錢都融不到,我僥倖在 1 年前融了一點錢,但每個月都在虧,靠賬上最後一點錢苟活。我們坐在朝陽大悅城的咖啡店仰頭歎息,感慨生不逢時,討論應該幹點什麼才能繼續活下去。

沒人能料到後面的那三年,但至少在那個時刻,我們都覺得已經夠糟了。
現在回想,所謂的命運齒輪在那個夏天應該已經悄然轉動了,半年之後,謝揚拿到了奇績創壇的投資,此後他使用的微信表情包里多出了陸奇博士,又過了半年,謝揚半夜發來了他又融資的消息,讓我猜是多少,我大膽的猜出了 1000 萬這個數字,他只回覆了一句 x 3.5
一年後則是數億元人民幣的融資,之後我去過一次他的公司,是北五環的一整層樓,廁所內張貼著謝揚的信條,數百人在這裏勤勉的工作,謝揚自己也有了一個獨立辦公室,辦公室被玻璃環繞,窗外是奧森鬱鬱蔥蔥的園林。

「那時候確實膨脹了一下。」,謝揚對我說,此時他又已經搬離了那個可以稱之為豪華的寫字樓,並且進行了大規模的裁員,外界對 Authing 的裁員眾說紛紜,謝揚本身就很瘦,此時更是可以用皮包骨來形容,他說話總帶有一種真誠的假笑,但依然難掩疲憊。
在我剛認識謝揚的時候,他是一個剛入行的創業者,但他身上更重的痕跡是工程師,是黑客,是新技術的布道師,是效率的迷戀者和生產力的野心家,以至於當 Authing 在 2B 領域做到非常成功時,我依然對其創始人和 CEO 是謝揚感到有些割裂,毫無疑問,在中國做 2B 創業是一件極其艱辛的事情,我一開始的創業方向曾短暫嘗試過2B,但僅僅要把頭髮梳成大人模樣就已經足夠讓我放棄了,謝揚不僅堅持了下來,還走到了比大多數人都更遠的位置。作為技術背景的創始人,他把自己最不擅長的地方變成了優勢。
回到 2020 年的冬天,距離謝揚拿到真正意義上的第一筆融資還差幾天,他對我說「我感覺這幾年機遇非常差,各方面都不行」,我正準備安慰他,又看到他發來一句「2020 年我就 24 歲了」,讓我把一大段話憋了回去,回了一個「媽的」。我經常忘掉謝揚是一個 96 年的創業者,這倒不是因為他長得顯老,而是他的語言體系里出現了太多客戶,商業化,銷售,服務這樣的詞,以至於我總覺得他至少跟我一樣大,而不是比我小 2 歲。在很多地方,年輕都是優勢,但在 2B 領域則正好相反,人們不會對年青人另眼相看,雖然未曾見過,但我可以想像 24 歲的謝揚站在國企央企,全球500強公司面前的樣子,他成長起來了,但顯然也付出了代價。

PS:很巧,我翻到這個聊天記錄,謝揚說他生日 1.22,而我發出這篇文章時正好是我的生日 4.26,世界真奇妙
我現在依然不知道他為何做了壞人,壞在了何處,我只知道他的這條路從來都不容易。從他創業的第一天起,Authing 就並不是他創業的終局,在 Authing 還沒有做到後面那麼大的時候,他業餘時間都花在了一個名叫 SoLiD 的項目上,這是萬維網之父 Tim 發起的一個項目,旨在讓用戶掌控自己的數據,身份認證是其中的一環,這個項目構建了一個宏偉的設想,每個人掌控自己的數據,數據和信息高效安全的流動,生產力,效率達到極致,謝揚一直想讓我參加一起來做,但我既不知道我能做什麼,也不相信這一願景真能在 21 世紀實現,所以每次都拒絕了。
今天我重新訪問了一下 solid 中文的官網,它的證書已經失效了,但是當我忽略瀏覽器的警告,選擇依然打開網頁後,還是能看到網站原本的樣子,謝揚作為發起人,頭像依然掛在第一位

Authing 本是謝揚實現極致效率的宏達藍圖的起點,但它在最初的躊躇後,發展的太快了,也太重了,以至於後來成為了一個充滿現金流的負擔,2022 年的謝揚要對所有的投資人負責,對客戶負責,對員工負責,他不再自由。
有一次吃飯,我問謝揚他每天幾點下班,他說十一點到十二點,我繼續問,你這麼晚下班幹啥呢,他的回答是,思考。從我的觀察來看,謝揚的思考並不平靜,他的思考和語速一樣快,並且經常包含著焦慮,他說他經常睡不著,並且有時候會哭。和謝揚當朋友,顯然好過當他的下屬,他的下屬要忍耐一個情緒並不穩定的老闆,並且總是要求極高,親力親為。
變化發生在 2023 年,那一年,大模型的浪來了。
我突然接到謝揚的消息,他想找點人「做點事」,那也是我第一次去他在奧森的辦公室。謝揚叫了好幾個背景各異的人,在一間會議室謀劃了許多天馬星空的想法,大部分在儘量和 Authing 業務靠攏——這和其他無數指望用 AI 來改善自己本身業務的公司的出發點很相似,但在此之外,雖然沒有人直接說出來,一個嶄新的,和之前固有業務完全不相關的宏偉構想,難以抑制的在每一個每個「但是」,「也許」,「還可以」這些詞後面跳動,我幾乎能感受到他想做的絕不是用 AI 去改善 Authing 的老業務。
果然,2023 年的尾聲,謝揚發來一條消息「我準備搞 AI」,我問他是在 Authing 里還是做新的,他說新的,並且補充「我要搞個巨大的」,與此同時,謝揚也修改了自己的微信號,直接以 AI 開頭,我沒辦法完整寫出來,但我建議有謝揚微信的朋友可以去看一眼。
在這之後,謝揚去了一趟美國,我和謝揚都算是比較草根的創業者,沒去過美國,英語也不算好,現在他因為那個更大的夢想,而想去更大的世界看看,他甚至想直接見美國的 VC 去融資,我問他去了美國找誰,英語不夠好怎麼辦,他說到了自然會有辦法。
我不愛做事前的計劃,因為我對各種結果都很接受,並且享受過程,謝揚的不計劃與之完全想法,他抱著某種破釜沉舟的決心,並慣之極強的執行力,因此反而不需要提前擔心,他為實現目標所付出的那種堅持,隱忍,對自己的苛責,以及在做這些所有事情背後保持的冷靜思考,讓我覺得他做任何事都會做成。
從美國回來後,謝揚向我講述了他腦中慢慢成型的極致生產力的構想,並且開始瘋狂的見人,他幾乎每次都問我有沒有認識的開發者或者做什麼什麼的人,我給他推薦過幾個, 他告訴我他「每天都要聊十幾個人」
2024 年 10 月,我再次見到謝揚的時候,差點認不出來,他從一直以來的瘦弱變的強壯,他說他開始健身和增肌,他的氣色也變得極佳,我前幾年和他聊天的時候時常在想他會不會猝死,現在看來他已經擺脫了那個緊繃,焦慮和擰巴的狀態,他一直以來的理想,目標和這個時代剛剛發展起來的技術剛好完美契合,而他也終於下定決心全身心投入到這件事情之中,所以整個人達到了一種道法自然的狀態。
然後我就看到了 Fellou,這個 2024 年尾聲開始內測的新產品,呼應著謝揚 2019 年創業伊始時的夢,這條曲折的路,最終回歸到它一開始的方向。終於順了,我有這樣的感覺。

我不太想介紹這個產品,已經有太多人寫過這個從瀏覽器入手的 AI Agent,最近也能看到很多 AI KOL 對 Fellou 讚不絕口,但它依然只是謝揚想最終實現的計劃的一個開始。可惜的是,在謝揚發佈 Fellou 之前不久,Manus 大火並佔據了大多數人對 Agent 的認知。

Manus 無疑也是優秀的產品,我忽然想到,我在 2020 年也見過肖弘,那時他在做微信公眾號編輯器,也處於能苟活但很沒意思的狀態,我們在大悅城同樣的地方喝咖啡,因為我有一直以來坐同一張桌子的習慣,所以我對面的椅子上,同時坐過謝揚和肖弘的屁股,幾年後他們則在 AI 的浪潮中做出了 Fellou 和 Manus
我在聽肖弘播客時候,正在看茨威格的昨日的世界,沒想到他突然也提到了茨威格並推薦人類群星閃耀時,我給肖弘發消息說這個事情,他回覆,希望我們都不是茨威格。

我們都屬於在上一個互聯網時代的尾聲躍進創業浪潮中的 90 後,我們在剛開始創業的那幾年探索過很多事情,有的做的很好,有的則一敗塗地,總歸沒什麼大成,但我們都沒有離開牌桌,並在現在這個新時代,找到了類似於宿命的新方向。
有些比較幸運,有些不那麼幸運,但是用各種各樣的方式,我們都處理好了和上一段創業的關係,並帶著之前積累的所有經驗,抱負,決心和勇氣,投入到這個時代的新故事里。謝揚走的很快,肖弘無疑則有了夢幻開局,與之相比我則慢了很多,但我毫無丟臉的想法,我的臉皮固然很厚,同時我們想實現的事情也完全不一樣——他們想將人類效率提高到極致,我則希望讓那時候的人類依然保有幸福。
以前總覺得上一個時代的創業故事離我很遙遠,但不經意間,我已經見證了很多渺小又偉大的時刻,未來誰又知道呢?在不同的賽道,我為他們遙祝,就和謝揚而言,看到 Fellou 從想法到實現,我也與有榮焉。
我常常回憶起多年前我和謝揚喝咖啡的那個下午,那時候我們那麼年輕,我 200 斤,而謝揚應該只有 110 斤,現在我們都大了幾歲,並且體重都回歸到了 130 斤。
最近一年,我看到許多初出茅廬的 00 後創業者,也看到很多 90 後創業者,後者往往經歷了上個互聯網時代尾聲的陣痛,有的铩羽而歸,有的損失慘重,他們流散到各個地方,大廠,國企,躺平,讀書,而現在他們收拾好包袱,處理完傷口,在這新的浪潮下重新出發。
糟糕也好,繁榮也好,不管怎麼說,我們在親曆這個時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