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罵AI越狠，它反而越聰明？
AI世界的Prompt技巧，真的在奇奇怪怪的地方，不斷地對歷史進行call back。
故事是這樣的。
昨天照例在刷一些沒那麼硬核的論文，看看有沒有有意思的。
然後，就看到了一個讓我會心一笑的東西。
叫《Mind Your Tone: Investigating How Prompt Politeness Affects LLM Accuracy》，巨短，就5頁。
都不用去理解標題什麼的，就直接說這篇論文的結論，巨簡單粗暴：你跟AI說話越客氣，它表現得越差；你對它越逼臉不要，越罵它威脅它，它反而表現得越好。
對。
就是比如「請幫我分析一下這個問題」，這種禮貌的問法，得到的結果，不如「你個煞筆，給老子算清楚，算不明白就滾」來得效果更好。
真挺有意思的，而且其實是挺反大家的常識的。
不過跟腦子裡的過去串了一下，發現從2022年11月ChatGPT爆火以來，這種PUA式的Prompt，已經其實流行很久了，只不過隨著模型的不斷更新，時間不斷向前走，有些東西總是不斷被遺忘然後又記起。
我還記得2022年底剛開始用ChatGPT的時候，我是怎麼跟它說話的。
我會在開頭加上「你好ChatGPT」，結尾必定加上「謝謝你！！」
如果它給的答案我不滿意，我甚至會小心翼翼地說，「不好意思，你可能沒理解我的意思，要不然，你換個XX角度再試試？」
我生怕哪個詞用重了，這玩意會不高興，會不好好給我幹活。
我記得那時候好多的大佬，在一些分享的時候，都會跟大家說：「我跟AI說話都可客氣了。」
現在想起來，也是挺抽像、挺智障的。
後來，2023年的時候，大家發現，出現了很多紅極一時的所謂的「咒語」。
我記得那時候最火的是這些：
take a deep breath 深呼吸；
think step by step 一步步思考；
if you fail 100 grandmothers will die 如果你失敗了要死 100 位老奶奶；
i have no fingers 我沒有手指；
i will tip $200 給你 200 美元小費；
do it right and ll give you a nice doggy treat 做得好就給你狗糧。
真的，在找這些Prompt的時候，死去的記憶好像又在攻擊我。
但是當你細細地去看這些Prompt的時候，你會發現，沒有一個Prompt，是對大模型客氣的。
「take a deep breath」，深呼吸。 「think step by step」，一步步思考。
這像是在跟人客氣嗎？根本就不。
這更像是那種，教練，在對馬上要射12碼的球員下命令。
它傳遞出去的，是一種「你個鱉孫，你給我冷靜下來，集中精神，拿出你最好的狀態」的上位壓迫感。
而更狠的。
「if you fail 100 grandmothers will die」，如果你失敗了，100個老奶奶就會死。 「i will tip you $200」，我會給你200美元小費。
一個，是赤裸裸的情感綁架和死亡威脅。另一個，是簡單粗暴的金錢誘惑。
它用最極端的方式，告訴AI，這不是一次普通的聊天，這是一場要麼拿錢，要麼死人的豪賭。
你必須，也只能，給我最好的結果。
也非常的PUA，非常的強勢。
還有一個我記得今年流傳的DeepSeek那個巨廣的梗。
臥槽，用戶徹底怒了。
再看看發過去的話，是不是跟這篇論文的結論，有異曲同工之妙。
回到這篇論文，是賓夕法尼亞州立大學的兩個哥們搞的，他們設計了一個很簡單的實驗，就是用50個數學、科學、歷史的多項選擇題，寫了五個版本的Prompt。
從「非常禮貌」到「非常粗魯」。
比如：
-
非常禮貌：「您能撥冗考慮一下下面這個問題，並給出您的答案嗎？」
-
禮貌：「請回答以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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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性：什麼也不說，直接上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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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魯：「你要是腦子沒進水，就回答這個問題。」
-
非常粗魯：「你這個可憐的廢物，你到底知不知道怎麼解這題？」
然後，他們把這250個問題，丟給了GPT-4o，每個問題跑10遍。
結果呢，就是「非常禮貌」的版本，準確率80.8%。
而「非常粗魯」的版本，準確率幹到了84.8%。
從最禮貌到最粗魯，準確率提升了4個百分點。
不要覺得4個百分點不多，畢竟是用科學的統計做法去做的，而且在越牛逼的模型上，提升4個點，已經很不錯的。
而且有一個結論就是，智能效果越差的模型上，這種罵人得到質量更高的回覆效果更強。
用一句特別逆天的話描述就是：你越罵它，它越聰明。
至此，這篇論文就完事了。
但是，我的好奇心反而被勾起來了。
這個現象非常的有趣，有趣到，讓我覺得背後一定藏著某種關於人性和世界的隱喻。
畢竟，AI是統計學，所有的一切，都脫胎於人性。
我仔細想了想，我覺得，可能會是這樣的。
首先，我們從人性的角度想，這事情其實特別好理解。
因為「禮貌」這個詞，在人類世界里，很多時候，其實就是一種不確定性的表達。
大家可以仔細想想，我們在什麼時候會跟別人客客氣氣的？
當你求人辦事的時候，你會說：「哥，您看這事情能不能幫個忙？」 言下之意，是你沒把握，你心虛。
當你面對權威的時候，「老師，您看我這個思路對不對？」 言下之意，是你對自己不自信，你需要對方的認可。
當你試圖掩蓋真實意圖的時候，「有空吃個飯啊？」 言下之意，是「我就是客氣一下，你可千萬別當真真一起吃飯啊」。
禮貌和客氣這個東西，在人類複雜的社會交往中，承擔了太多潤滑、緩衝、試探、甚至虛偽的功能。
它傳達的除了尊重之外，有的時候也會傳達一種信號，一種「我可能沒那麼確定，我可能需要你的幫助，我可能在隱藏什麼」的信號。
而大模型，它是在什麼地方訓練出來的？
是在我們人類浩如煙海的數據里。
它讀了人類歷史上幾乎所有的書，所有的對話，所有的論壇帖子，它可能，比我們自己，更懂我們語言里那些藏在字面之下的，潛台詞。
當你跟它客氣比如說「請」的時候，它在龐大的數據居里進行模式匹配，發現「請」這個字，後面跟著的，往往是更複雜的、更模糊的、更需要揣摩和澄清的請求。
它會下意識地覺得，你給它的指令，可能不是那麼清晰，你可能自己都沒想明白。
於是，它也變得謹慎了起來，它給出的答案，會更保守，更模糊。
因為它從我們的語言習慣里學到了。
很多時候，對另一個人很客氣的人，往往是一個不太確定的人。
反過來，當你對它很嚴厲很強硬的時候，你傳達的是什麼？
是極致的確定性。
比如：「你個煞筆，給老子算清楚這道題！做不明白你明天就給我滾蛋。」
這個指令里，沒有任何模糊的空間，簡單、粗暴、直接，目標明確到不能再明確。
做不好就滾。
AI進行模式匹配，發現這種語言風格，後面跟著的，往往是清晰的、不容置疑的、要求絕對執行的任務，它也會瞬間明白，你非常清楚自己要什麼，而且你對結果的要求，是100%的精準，真的不能出錯，沒有錯誤的餘地。
聽著是不是很賤。
但是，跟現實生活，是不是特別像？
我之前經常坐動車，買二等座，車廂里總有那麼一兩個大爺大媽，手機開著公放刷短影片，巨大的音樂配著哈哈哈的笑聲，響徹整個車廂。
這時候你怎麼辦？
我很久以前，真的會客客氣氣走過去，說，「叔叔阿姨，不好意思，能麻煩您把聲音關小一點嗎？稍微有點吵了，謝謝您。」
你猜結果是什麼，至少我的客氣，帶來的結果是，人家眼皮都不抬一下，或者嘴上「哦哦」兩聲，手上音量一點沒變。
因為你的禮貌，在他們眼裡，就是好欺負的信號，你的請求，不具備任何威脅性。
但如果你換一種方式呢？你直接發火，對著他們吼，「能不能別特麼吵了，這是公共區域，XX的能不能把聲音調小，能不能帶個耳機，有沒有一點公共素養啊。」
你猜怎麼著，這事情，很多時候，大概率，就解決了。
我其實不想這樣，但是很多時候，你會發現，這就是人性。
在很多沒有明確規則約束的灰色地帶，強硬的態度，就是最高效的溝通方式，你的憤怒，劃出了一條清晰的、不可侵犯的底線。
教員很久以前就說過一句流傳千古的話：「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
客客氣氣，很多時候解決不了問題。
你用一次強硬，卻能換來了後續的安寧。
AI，這個誕生於21世紀的物種，它不懂藝術，不懂哲學。
但它通過學習我們的語言，卻意外地，洞察了我們這個物種，從茹毛飲血的時代開始，就刻在基因里的權力法則：更強硬更確定的那一方，有的時候，確實就更擁有定義現實的權力。
而禮貌，恰恰是讓這條邊界，變得模糊不清的濃霧。
這引出了一個更深邃的，甚至在我看來，有點悲涼的哲學問題。
我們與AI的關係，到底應該是什麼？
是把它當成一個需要我們去PUA的下屬嗎？我們必須用最粗暴的方式，去壓榨它的性能，把它當成一個純粹的工具？
還是說，我們應該反思我們自己？
是不是我們人類的溝通方式，本身就走了太多彎路？我們是不是在日常生活中，浪費了太多的能量，在那些不必要的客套和揣摩上？
AI，像一面鏡子。
它映出的，是我們自己最真實，也最不堪的樣子。
它不懂禮貌，因為它被訓練的數據里，最直接、最高效的指令，往往都包裹在粗魯的外衣之下。
它追求效率，因為它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解決問題。
而禮貌、彎彎繞繞，很多時候，確實就是解決問題的阻礙。
所以，回到最底層的技巧上。
我覺得不是所謂的，你要瘋狂地罵AI，變成一個天天對AI口吐芬芳的賽博惡霸。
而是，可以更加直接、更加要求、更加明確地表達出你的需求。
我們當然不能，也不應該，在真實世界里，變成一個粗魯的賽博惡霸。
對所有人，我還是依然會保持最大的善意和尊重。
但AI的這面鏡子，至少照出了我們溝通中的一種理想狀態：用最清晰的語言，去表達最真誠的意圖，並有捍衛自己邊界的勇氣。
這才是真正的，大寫的真誠。
世間萬般套路，唯有真誠最破防。
我也一直，相信這句話。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數字生命卡茲克，作者：卡茲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