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法拉Fala Chen：演員應有自己的世界觀，我希望演繹講出人性多面化的故事。

有些人擁有一份工作，僅為了餬口或過日子；有些人擁有一份職業，為的是追求個人成就；有些人擁有一份志業，有著讓世界變得更美好的抱負。九年前，陳法拉放下香港一切到紐約進修，認清了自己對演戲的熱愛，更認清了演員的職責，不但是成為團隊的一份子演好故事，也要在紛爭不斷的世界中，成為人與人之間的溝通橋樑，「一些故事可以讓觀眾聽到不同人的不同聲音，或許可以打破大家之間的隔閡。」視演員為終身志業的她，跟《瑪利嘉兒》分享她過去九年的演藝歷程——如何在競爭激烈的荷里活面對失敗，如何因為聽從前輩的一句話而贏得Marvel電影的角色，以及未來的發展大計。

演員職責是為人發聲

《衝上雲霄II》早前在深夜重播，討論度不減當年，沒料到女主角之一陳法拉卻認為那是她的瓶頸期，「但正因為這部戲，令我想去重新學習演戲。」2014年，她前往紐約著名學府Juilliard School修讀戲劇碩士課程，從當家花旦變成普通學生，她說只覺期待和興奮，沒有任何心理包袱，「之前工作時反而很在意演得好不好，讀書時是很純粹地去學習，完全不用活在公眾目光下。」她說每天上學都有新衝擊，第一年是unlearn的過程，要改掉以往演戲的壞習慣。「以前拍電視劇，電視台有既定方程式，劇情以至講對白的模式都較一成不變。學校則用很多不同演出去刺激學生，由莎士比亞到現代的劇本都有。」四年讀書生涯改變了她的演戲方式，以至對演員職責的看法。「就算你是明星，演員的職責都是去服務一個團隊，不是叫大家來看我的表演，而是作為一個team partner，如同化妝、攝影部門一樣。演員要搭建好角色，背好對白，講好故事，包括你本人未必願意或認同的事，只要是導演或編劇需要，你都要盡力去做。」

就算你是明星，演員的職責都是去服務一個團隊，不是叫大家來看我的表演，而是作為一個team partner……搭建好角色，背好對白，講好故事，包括你本人未必願意或認同的事，只要是導演或編劇需要，你都要盡力去做。

演員的職責不僅止於演戲，「再宏觀些來看，現在的社會有很多標籤，網上寫一句就令你變成某種人，可是演員應有自己的世界觀，你選的劇本和接下的工作可以慢慢傳遞訊息，為一群人發聲，讓大家了解某個地方、某一些人的生活方式。世界有很多問題，例如戰爭，是出於大家觀點角度不同，但講故事有溝通的力量。Netflix上架了《All Quiet on the Western Front》（西線無戰事），很少有關於一戰的戲是從德國士兵角度出發的，一般打仗的戲總是勝出那方很光榮，不過那部戲令你覺得戰爭很慘，無論對哪邊來說，都是年輕人在犧牲生命，他們都是別人的兒子。」

演員應有自己的世界觀，你選的劇本和接下的工作可以慢慢傳遞訊息，為一群人發聲，讓大家了解某個地方、某一些人的生活方式。

失敗是尋常 角色是緣分

2018年，陳法拉以優異成績碩士畢業，隨後進軍荷里活。畢業後首年，她已出演HBO劇集《The Undoing》，儘管戲份不多，但在短短數個鏡頭中已跟Hugh Grant和Nicole Kidman同框演出。聽來順風順水，她在以往訪問中卻曾說「畢業後三年，99%時間都面對工作失敗」，她解釋道：「這是演員一生都要學習面對的，不只最初幾年，到現在我仍要面對。」然而失敗不是終點，而是過程。「即使你得到奧斯卡提名，仍要面對各種失落，許多事不在你控制範圍之內，就算你得到一個角色，也可能拍了之後出不到街，那未必是演員自身的問題，這不是一個有規律的行業，每天都要學習面對變化。」儘管如此，她仍很喜歡這種生活。「今日不知明日事反而好玩，有些角色我很想演而沒有演到，可是後來又會有另一些角色出現，也是一種緣分。」

即使你得到奧斯卡提名，仍要面對各種失落，許多事不在你控制範圍之內。

說到緣分，不得不提她參演了Marvel電影《尚氣與十環幫傳奇》，飾演男主角的母親，跟梁朝偉演夫妻。獲得這個機會，要由她很尊敬的前輩李司棋的建議說起。「有一年我回港演舞台劇，見到司棋姐，她很關心我讀書的情況，說我若想在美國發展便要學武打，我當時覺得『不是吧，這麼老套，亞洲人一定要打嗎？』，她卻勸我要學了傍身，建議我找老師學一套套路，拍條片和間中練習，那將來若有人問起，我便可以答自己能打。」「後來我在美國Chinatown找師傅學了幾個月，請他教我一套看起來最厲害的劍，然後找香港攝影師替我剪輯了一條一分鐘的片，交給美國的agent存檔。」後來Marvel劇組看過這段片，竟鮮有地不經試鏡，直接把《尚》的角色交到法拉手上。「You never know，就是因為司棋姐的一句話令我得到這角色。」

在荷里活面對重重挑戰

法拉說參演荷里活大片，跟在港演出的最大分別是節奏，「我運氣好，在美國參與的都是較大的製作，團隊有較多時間和資源去準備，一天能拍兩、三頁劇本已經不得了。我早前回港拍電影，覺得『嘩！很快！』，快到我要說『等等！等我冷靜一下！』。兩邊各有各好，要不斷適應。若果在美國拍些獨立製作，可能會發現他們原來也可以很快。雖然每個project的預算不同，但演員與導演、演員與演員之間的溝通和合作，如何全情投入地演戲，在全世界都是一樣的。」

演員與導演、演員與演員之間的溝通和合作，如何全情投入地演戲，在全世界都是一樣的。

儘管說得一口流利英語，演技也備受讚賞，華人面孔使法拉在美國發展仍有一定局限，「始終這裡白人人口最多，會影響市場消費、觀眾口味。由我畢業到現在，的確多了一些非白人為主的戲，可是大部分角色都是配角或第二、三主角，不是故事中心的角色，工作室不願意投資這麼大的戲，也是可以理解的。不過今年《Everything Everywhere All at Once》（奇異女俠玩救宇宙）能有那麼多獎項提名，也證明我們慢慢有更多機會。 」

機會難得，或者反而能突圍而出？她笑說：「這裡有很多亞洲演員，只是大家未必認識，我時常見到很多好演員，多到你數不到。我最初畢業時，以為自己廣東話、國語、英文都如此流利，這樣的演員應該不多，結果發現原來也有很多，而且演得不錯，有才華的人在哪裡都很多，只是欠了一個機會，所以我覺得自己很幸運，雖然有很多失敗的audition，但有些人在小型舞台劇演了多年，演得很好，甚麼都懂，不斷試鏡，卻連一套電視劇、一部電影都接不到。演員生活就是這樣，要不斷面對被拒絕：『你不適合』、『你未夠出名』，這就是現實，很殘酷的。」

有才華的人在哪裡都很多，只是欠了一個機會……演員生活就是這樣，要不斷面對被拒絕：『你不適合』、『你未夠出名』，這就是現實，很殘酷的。

演戲講求天時地利人和

在荷里活，法拉說幾千人去爭一個講幾句對白的小角色也是常事，然而於她而言，更難的是如何演好角色，「永遠不會看完劇本，便百分百決定到怎去演，若果一早決定了反而令角色不夠alive，拿到劇本可能只有5% sure怎去演，拍完也可能只到90%，唯有帶著這種不確定去調整。有些資深演員的自信心，來自他們很清楚知道自己需要做甚麼，那就是做好準備，去到現場放手一齊試，在precise與完全放手之間不斷跳躍，到出街也不知那時的靈感是否正確。我是個無神論者，不過若果藝術有個宗教，我想我都要去拜下神。」

靈感虛無縹緲，卻亦有迹可尋。「總是不知怎的突然就work，就click到情緒，是天時地利人和，但不會每次都發生，起碼在我來說不是。只是準備越充足，靈感之神來敲門的機會就越大。我覺得不只演員，各行各業的人要找靈感，去cultivate創意，都可以獨個兒去看藝術展、看電影，探索新藝術，也可以寫日記，寫一些腦海中的想法，有點像meditation，寫著寫著就可能有新想法，人有時有很多框框，限制了創意。」

探索人性 展現另一面

十年前曾說過演戲是終身事業，法拉慶幸如今想法不變，「演戲可以講不同人的故事，體驗別人的生活和觀點，探索『陳法拉』的人性，通過角色了解自己，在現場跟不同人一齊玩。大人很多時很難去玩，即使跟朋友聚會也是大人的形式，不會你扮我媽咪我扮你一起煮食，這是一種純粹原始的play，而演戲可以有這種狀態，很治癒。另外又可以認識新同伴，大學畢業以後很難識人，但在這行每天都可以遇到新人，40歲仍然可以認識新朋友。」

法拉予人認真的感覺，跟搞笑沾不上邊，她本人卻想挑戰喜劇。「較少觀眾覺得我可以做喜劇。我在學校有演過，原來當你放棄一切、不去想如何令角色好笑，自己在掙扎時，觀眾反而覺得好笑。這些年來沒有人找我拍喜劇，可能大家覺得我選美出身，形象斯文靚女，喜劇不是扮醜，而是打破自己或別人對自己的印象，做些生活中不尋常的事。我想給人看到我的另一面，是一個能放得低、做『騎呢』事的人。」她亦期望未來能透過演戲去講有意義的故事。「前面的路很長，也有很多限制，因為都要搵食，尤其是政治，說又不好，不說又不好，我希望可以講一些能化解誤解或標籤、講出人性多面化的故事。最壞的劇本就是簡單地分好人和壞人，每個人都有很多背景使他做了某個行為，好故事能令你同情他、喜歡他，不去標籤他是哪裡的人、甚麼國籍、哪個黨派，並明白人是可以改變、學習、適應環境變化和懺悔的。」

最壞的劇本就是簡單地分好人和壞人，每個人都有很多背景使他做了某個行為，好故事能令你同情他、喜歡他，不去標籤他是哪裡的人、甚麼國籍、哪個黨派，並明白人是可以改變、學習、適應環境變化和懺悔的。

與其被動等待，她更想主動出擊，「我希望主動些去控制自己的事業方向，若果只是等運到、等別人寫適合的劇本會很難，所以我想develop一些project，去年我看了一本很喜歡的書，現在正在拿版權，可能要籌備幾年。另外也希望將來可以做導演，如有適合的角色也會參演其中。」

現實中的母親角色

法拉說每次演完一個角色她就會放手，甚至沒有完整地看過大部分自己主演的戲，「剛收到劇本時，我會花最多心思和時間，然後拍攝過程會放手去玩，拍完我就收工回家，過自己的生活。」說到個人生活，少不免提到她兩年前成為了母親，她指疫情是生兒育女的契機。「很多演員都很遲才生小孩，因為可能會突然接到新戲、要出國，很難計劃，但疫情來了，很清楚知道未來數月不用開工，便成為安胎的最佳日子。」

女兒的誕生為她帶來不少改變，例如被讚演戲更好了，她笑言：「我也沒有刻意去想，可能是荷爾蒙使感情更豐富了。」與此同時，時間分配是一大難題，每逢有工作就要考慮家人能否照顧小孩。「每兩個星期她（女兒）就是一個不同的人，心理和生理需求都不同，吃的東西不同，玩的方式又不同。她三個月時，我和媬姆曾帶著她去洛杉磯拍戲，每三小時我就要餵奶。之前在法國拍劇，我帶了全家人去，那時我不能帶她去片場，因為她會吵鬧，但現在長大了，她便能去探班，因為叫她不要說話她能聽得懂，不過明年她開始上學，又要有不同安排。」從事的是工作、職業還是志業，在於我們的主觀看法，如何從中找到意義，如何跟別人和世界連結。陳法拉視演員為志業，就讓我們期待她未來如何透過戲劇呈現她的獨特世界觀。Text: Cyris HungPhotography: Myrthe Giesbers, assisted by Rob BerryProducer: Even Yu @APEX CommunicationsProduction Manager: Guoran @APEX CommunicationsStyling: Mauricio Quezada, assisted by Wish ThanasarakhanMakeup: Kevin CheahHair: Seung Hyun Suh, assisted by Jung Won Han